两人回到了扶苏的宿舍,扶苏立刻蹲在地上,开始歹毒地数起了投票。这让他恍惚回到小学一年级,数小棍儿认数字的时候。更早远点的第一世也有类似的场景。那时候,依稀是……父皇,陪在他身边?
“这是几?”
“是二!”
“这个呢?”
“三!”
“那它们合……”
“五。父皇,你好笨哦。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问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容年轻的父皇把小小的自己抱到了膝头:“扶苏果然随了我。”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是“不可能”,还是“才没有”呢?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汹袭来,把扶苏钉在了原地。要不是今天,他都差点忘记,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赵小郎?”
“赵小郎?”
“又呆住了?这个赵小郎怎么老是发呆?”
苏轼圆溜溜的眼珠一转,朗声道:“赵小郎!你该不会是不会数数吧?”
“!”扶苏一瞬间回神。
纵使已经习惯了苏轼的嘴贱,仍忍不住瞪人一眼。
“怎么可能呢?!”
他为了证明自己,欻欻地几下数得飞快,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
统计出的结果,很是出乎扶苏的意料。
“萝卜羹有很多人选了‘美味’倒没问题……酱瓜和咸豆豉居然这么多人不喜欢?”
几乎没人给这两道菜投了“美味”的。
苏轼瘪了瘪嘴:“我也不喜欢啊。”
“老是吃腌菜,总觉得自己都要馊了一样。”
也对哦,这里是中国,不是韩国。
谁又不喜欢吃点新鲜的呢?
“我这儿也够让人惊讶的。”
苏轼飞快地清点着问卷上的回答:“居然那——么多人支持开设付费窗口诶。”
“诶?”
按理说,来膳堂吃饭的不都是贫寒子弟?
“喏,你看,是真的。”苏轼指着一张问卷:“而且他们还在下面写了,想加的菜里还有……羊肉呢。”
古代的牛是农耕的重要生产工具,律法规定不能随意杀死吃肉。羊肉一跃而成为最贵价、也最优质的肉。可不是容易那样轻易吃上。
扶苏接过问卷一页页翻过:“还真是诶。”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个时代,识字的读书人已经有了托底,抄书、或者给人当西席,就算再贫寒也不会过得太差。曾巩那种要节省口粮,独自抚养十几个弟妹的极端情况除外。
所以,所谓的“贫寒”子弟偶尔想吃一口肉,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扶苏说道:“咱们的膳堂,还真是不改不行了。”
他另起了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写起了字。苏轼循着他的笔迹念出声道:“全面取消腌菜窗口的配给……每日原材料须为新鲜蔬菜……”
“那可要消耗不少蔬菜啊!膳堂的预算够吗?”
扶苏状似轻描淡写地说道:“倘若不够的话,让师兄们自己种不就好了?”
“呃?”苏轼:“你认真的?没开玩笑?”
读书人行耕种之事,是闲情、是雅趣、是田园诗体验素材。“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听说过吗?谁真下地种菜,为了求个开花结果的?
说出去,成何体统啊?
扶苏却兴致勃勃地握起了小拳头,很是激动:“毕竟大家以后都要为官,农又是民本、国本,早点了解一下农事又有什么坏处?写上写上。”
“你真要写给师兄祭酒看?他们能同意吗?”
“先写上,同不同意的到时候再说!然后我再看看,付费窗口这个也写上。做得好吃点肯定也有人来消费,正好,这个钱与其让夜市的赚了,不如让国子监膳堂赚了。”
“那还要特地聘个厨子?”
扶苏宛如资本家上身,吐出了冷酷的话语:“不用,可以从膳堂里面择优筛选。谁平日里表现好,谁就去去付费窗口当厨子。嗯……具体该怎么操作,就让范师兄他们操心去吧,反正我们只是个出主意的。”
苏轼幽幽地说:“你还真不管他们死活呀……”
扶苏:“还想不想去八王爷家了?”
苏轼立刻变脸,加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行列。
“想啊想啊,走走走,你快点写完。我先去宿舍拿点东西,马上就过来!”
“噗嗤。”
扶苏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发笑。笑完之后,又看向报告书上新出炉的提议。虽然是现想的,但越想越又道理算怎么回事儿?至于该怎么劝服祭酒嘛,走一步看一步是假的,搪塞小苏轼的。
他动了动细小的手腕:我可有的是办法。
食堂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扶苏搁下笔,在铜镜前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他要登的是王爷家的大门,总该收拾得整洁一点,以示礼貌不是?
他左照照,右照照。
又冲着镜子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嗯,这样肯定没问题了。
八王爷来对接的仆从告诉扶苏,他们府上的孙子辈足足有九人,每个人都想要一幅糖画,或许不止一幅。所以你最好原材料带多一点,至于钱都不是问题,我们王府大大的有!
所以,扶苏从宫中要了足够多的糖浆。
不过他特意嘱咐宫中膳房把甜度降低一点,小孩子吃太多糖容易坏牙。膳房也很上道地照做,大概是以为成王殿下自己要吃吧?
不,其实全是赚外快的素材。
扶苏面无表情地搅和着糖浆:你们的成王殿下,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呢。
“赵小郎——你好了么——”
“好了,马上来。”
扶苏和苏轼两个人,一人拎着一边的糖浆,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国子监大门外。那里早有八王府的人等着他们,见状连忙把装着糖浆的容器接过来放在怀里。
“两位小郎辛苦了。”
扶苏笑着说:“还有轿子坐呢,我们辛苦什么呀?倒是几位大哥,劳烦你们专程来接一趟,真是辛苦啦。”
瞧瞧,这话说的。
可真有水平。
八王府的仆从们心里舒服了不少。
转念一想,王府上的小霸王们,比这两只豆丁年龄大的也不是没有,都还在哭着吵着要糖吃呢,甚至闹到了王爷的面前。
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走了,我们出发咯。”
扶苏和苏轼进的是王府的偏门,这倒没什么,他们都是白身。扶苏都穿上马甲了肯定不会在乎,苏轼冲着钱来的,更加不会在乎了。倒是八王爷府上的景色让他有点好奇,趁着四周的人不注意,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他还偷偷问扶苏:“你不好奇王府长什么样吗?”
说完又恍然:“哦对,你家肯定差不多。”
扶苏沉默。
可以说吗?其实他家更好看点。
平心而论,八王爷府上的景色风光并不差。有华庭深拥,粉墙环护。又有曲水回廊、山石点缀。但扶苏略微打量了几眼,就在远处的一个凉亭上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他被众人围拥着,一看就是王府的主人。
因相隔太远,扶苏不能确定,那位是王爷本人还是他儿子辈。但他还是警惕地低下头,双手也下意识并住贴着裤缝儿,想快步通行过此段路。
快走快走。
快走呀——
直到被仆从们带到此行的目的地,隔着一扇木门,还能听到隐隐按捺不住躁动的、吵嚷的几道童声,他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地。
好了,不用担心掉马了。
周王名为赵元俨,乃是真宗皇帝亲弟,行八,人称一声八王爷。
他是当今官家的亲叔叔,辈分高、血缘又近。当年一手揭露了章懿皇后与官家的母子关系,深得官家信赖,一直以来都是宗室中无人撼动的第一人。
明明身份高贵、威信深重,赵元俨却不如许多人想象中一样盛气凌人。相反,他不仅修身自持、还约束子弟,在文官台谏中的口碑相当不错。
纵使听说近日濮王府的势头愈演愈烈,隐隐有盖过他一头的趋势,赵元俨也丝毫没有着急上火的趋势,在家中稳坐上钓鱼台。
本来嘛,他都这把年纪了。年前又重病过一场,死里逃生,看淡了许多。反正家中子弟不愁出路,他也乐得每天在长亭钓钓鱼、颐养天年。
今日,他正在长亭中钓着呢,忽见一群人簇拥着高矮两个豆丁,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那二人是谁?”
仆从立刻上前回答:“回王爷的话,那二人乃是国子监的学生,给小郎君们做糖画来的。”
赵元俨对此事有耳闻。
家里的十几个崽子们日哭夜哭,哭得他半夜都难以闭眼,一问,原来是想要找个什么糖画匠人。赵元俨立刻命令仆人去找,过了几天说找到了,是两个国子监学生的独门秘法,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你没说是这么小的两个啊?
国子监的学生们,一般都是为了科举就读,最年轻的也有十几岁了。垂髫稚童模样的,赵元俨只知道两个人,一个是于宋夏和谈有功的苏小郎,另一个呢,就是令濮王卷上风口浪尖的神童幼子了。
一个他孙辈的宗室,上门给他孙子卖弄手艺?
传出去会出大事的!
万一有心人再添油加醋,这不就成了周王府挑衅濮王府的下马威吗?!而濮王又是官家近来的青睐对象。天地良心,他可没有一丁点儿对官家不满的意思!
赵元俨连鱼也不钓了,立刻起身,让仆从把他带到那两个国子监学生的所在地。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事该怎么处理?
把人赶走,当然是不行的。
那就给予厚赏……也不好听。算了,就充作寻常的亲戚往来吧,大不了他日后登濮王府大门给人赔罪,化干戈为玉帛好了。
办法想好了,目的地也到了。
隔着一道门,赵元俨都能听见另一侧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破了天井。他的太阳穴忍不住突了突,真希望自家的崽子们对人家好点,别把人得罪了。
“王爷来了——”
门的那侧,一瞬间寂静。
赵元俨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出场,不知道还以为是兴师问罪的呢。他努力撑起一个和蔼的笑容,亲自推开门,眼神却不断逡巡着,寻找三岁左右的陌生小豆丁。
找到了。
但是,但是……
怎么会呢!?
赵元俨的眼珠子一下子突出来:“成、成……!”
眼前的一定是幻觉吧?
不然怎么会看到被官家捧在手心里、看护得如珠似宝、三岁就受封一品亲王,未来东宫之位板上钉钉的成王殿下,出现在他家,还在帮人哄小孩儿。
哦,还是他的小孩。
这是何等倒反天罡。
赵元俨的膝盖一软,差点一个踉跄。却见那熟悉的三岁豆丁看到了他,露出尴尬又无奈的微笑,小小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
不是,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元俨艰难地比了个手势,虚弱地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继续玩吧。”
害怕他孙辈们的像是按下开关,继续围着扶苏和苏轼又笑又闹。
“怎么又是金鱼?你们还没腻呀。”
“大鲤鱼!我想要大鲤鱼!”
扶苏忙道:“说好了要排队,你们一个个来啊。等苏家大郎一个个给你们画。”
“好——”
赵元俨:“……”
又倒反天罡,三岁把五六岁哄成吊嘴,这对吗?
他“咳”了一声,气势凛凛地插了队:“这什么东西,状若琉璃、香甜馥郁,似乎有点意思。唔,老夫也来试试?”
他状似冥思苦想:“老夫做个什么好形状呢?”
又看向孙辈们:“罢了,你们小的熟悉这个,就由你们来决定吧。”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了起来,甚至有吵起来的趋势。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赵元俨凑近了小声地对扶苏说:“…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当场揭露扶苏的身份。
扶苏做了个口型:“生活不易,出门卖艺。”
赵元俨两眼一黑:“……”
成王若生活不易,江山大概已经不姓赵。
“……那您现在到底是……”
怎么回事啊!!!
扶苏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假装没有听到:“你们决定好给王爷做什么了吗?”
被搪塞了。
但更好奇了怎么回事?
赵元俨的心像是猫挠过的一样:成王、官家、濮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还有,成王殿下,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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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迟来的端午祝福。
本章20红包~
赵元俨现在很崩溃。
他现在就像是吃瓜只吃到一半的猹, 急得在田地里乱窜。按理说皇室血脉事关国本,绝不得混淆,他脑海里最离谱的那个猜想绝无可能, 但又眼前的光景该怎么解释呢?
濮王之子是假的, 但官家的圣旨是真的。所以,说明官家也知情。
问题来了, 知情归知情, 官家又怎么会让自己看得眼珠子似的儿子认别人做爹?
赵元俨试着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那画面。
不行, 想象不了, 光想想就要炸了!
“……王爷,您的糖画好了?”
熟悉的小嫩嗓令赵元俨回神, 他忙不迭接过扶苏笑着递来的糖画:“这画的是什么?”
“是松鹤延年。”扶苏说。
孙辈的大小豆丁们叽叽喳, 讨论了半天,谁也不能说服谁, 最终还是扶苏拍板做主。
早在他还被官家抱在怀里,不能独立下地走动的襁褓时代, 就曾经听见过官家絮叨过他八王叔的病情, 听说一度极为危重, 令人担心不已。
后面扶苏再没听过消息,今日仔细一打量,大抵是好全了。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 又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如今的八王爷依稀可见支离之态。
那就送一个松鹤延年, 祝他延年益寿吧。
毕竟是长辈,而且是坚定站在官家身后支持他。关心一番也是应该的。
八王爷赵元俨伸出手,稳稳把糖画接过, 面露赞叹之色,心下更是有一股暖流涌过。到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的人,什么葫芦、如意的祝福,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他还有什么福禄没拿到,什么心愿不如意。
唯独健康长寿的祝福,才真切送到了他心坎上。
赵元俨有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官家为什么那么宠爱成王殿下,绝不是因为他是久久盼来的继承人啊。
再看自家的崽子们,只顾着盯着他手里的糖画,有的还悄悄吸溜起口水。
唉,心好累。
赵元俨“嘎嘣”一口咬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双黯淡下去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又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声抽泣。
扶苏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发现,声音来源是自己身边,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小萝卜头。虽说是萝卜头,但其实他俩的身高差不多:“哎哎哎,别哭啊,怎么回事呢?”
“爷爷,爷爷……爷爷他插队呜呜呜呜!”小萝头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模样有十分委屈:“我排队排了好久的!”
扶苏熟练地哄起人来:“没事儿啊,现在画的就是你的,马上就能拿到——”
赵元俨嘴里的糖立刻不甜了。他立刻手动隔开了豆丁和萝卜,惹得两只小的齐齐望向他。片刻之后,小萝卜仿佛明白了什么,委屈更添一倍:“爷爷,你真过分!”
“你凭什么不让我和他说话啊!你怎么可以看不起他啊呜呜呜呜呜!”
赵元俨:“……”
赵元俨:“…………”
赵元俨嘴里的糖简直在发苦。他哪里看不起成王殿下了?不是,他哪敢啊!?
但他被扶苏警告过不能主动透露身份,甚至猜测这背后疑似有官家的意思。赵元俨不敢随意挑破,只好悻悻然收回手,一张脸憋得通红,鼻孔发出粗粗的喘气声。
扶苏连忙一把搂住萝卜头的小肩膀,及时止住了他的哭声:“别哭别哭啊,王爷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他也是为你好,别跟他顶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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