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忽然正色道:“哦对了赵小郎,其实,我也有对你不住的地方。”
扶苏心中忽然不妙:“……什么?”
苏轼用比刚才更细如蚊蝇的声音说:“其实,我一度以为,你是周王殿下之子。”
八王爷?
扶苏一瞬间大惊失色:“可、可我们俩也没有很亲昵地相处吧?明明是普通地做客来着!”
“咳,那不是,你名义上是濮王之子么?我就以为,以为你是……什么的。”
扶苏失去了追问苏轼省略了什么的勇气。
他一把捂住苏轼的嘴巴:“好了,不要说了。最重要的是永远别让官家知道,记住了么?”
“唔唔,嗯嗯嗯。”
苏轼眨着眼睛,无辜地点头。
一被放开嘴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显得忐忑又兴奋:“成王殿下,你快告诉我,他应该不会责罚我的?对吧对吧?”
那可是心怀天下的官家,不是睚眦必报的宗室
“当然不会,你放心好了!”
扶苏刚想炫耀两句仁宗的宽仁,就被当事人猝不及防点了名。
远处的仁宗站着,面前摆着一盘修剪成莲花的白菜,笑眯眯地对他招手:“朕听闻,国子监发明了一道菜待朕品尝,是真是假啊?”
……道具都摆面前啦,还能有假不成。
“回官家,确有此事。”
好奇怪。之前还没人知情的时候,他和官家怎么双簧都不尴尬。但被苏轼知道了,就浑身刺挠,怎么回事?
“回官家,这菜名为‘玉盏承露’。菜色精华不止色香味,还在视听闻。您请看好了。”
扶苏这句话不止是提醒官家,而是让膳堂里的所有人都看好了——
魔术表演要开始了。
因为清汤的温度过高,他不能亲自操作,得由白总厨代劳。加之扶苏并非第一次表演魔术,早就试验过数次确保成功率了,他的心情很平静。
但在众目睽睽下,“淡色莲花”在“清澈泉水”上缓缓绽开之后,满室不可思议、几近轰鸣的惊呼声,又让他诡异地生出一些满足。
“这能吃?”
“自然能,不信您尝尝?”
官家用汤勺轻舀一勺“泉水”后,缓缓送入嘴中,咋眼睛倏然瞪大:“竟然如此之鲜!”
“什么?竟然不是清泉水吗?”
“还以为只是花样……原来真的是菜?”
“赵小郎到底如何做到的?”
“他本事可真多!”
类似的惊呼声、议论声不觉于耳。
膳堂旋即端出玉盏承露,哦不,开水白菜青春版。白菜芯没裁成莲花状,而是被切成指节长的小段,任其在白底盅中沉浮,如莲叶泛舟,赏心悦目之极。
监中学子们都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入口,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清汤的鲜度还是超乎他们的想象,险些被鲜掉了舌头。嫩嫩的白菜更是十分清脆爽口,叶上沾着丰沛的汁水,一点也不油腻。
膳堂中稍稍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埋头品尝着美食。更有人心中琢磨着,就算为了这两道新菜,不去夜市打牙祭,来膳堂搓一顿也很值得。
但很快,仁宗的一句话,让气氛达到了高潮。
“‘朝饮木兰花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当如是乎?此菜虽名曰‘玉盏承露’,不禁令朕思及古之君子。监中生员膳食如此,真是羡煞朕也。”
听!到!了!么!
官家可是亲口认证了的。以后,吃这道的人就是“古之君子”风,而他们的膳堂更是连官家都要称羡之处!来,以后一日两餐……不,一日三餐都要来!
扶苏的心情比刚才表演时还要激动,看向官家的表情简直在发光:天啊!官家,你真的是我亲爹啊。一句话就解决了我苦恼了许久的问题。以后还怕膳堂入座率不高么?不存在的,以后人家天天来,抢着来!
仁宗冲着儿子得意地笑了笑。
他为君已有数十载,早就见惯了底下官员扯虎皮做大旗的功夫。那天夜里,儿子写在脸上,但赧于说出口口的心思,他又焉能看不出来?怎会不满足?
他对着远处做了个口型。
‘怎么样?阿爹说得还不错吧?’
扶苏点头连连:不错,简直太不错了!
让他的KPI能120%完成。
他也回了个口型。
‘够惊喜了吗?’
‘够了,简直太够了!’
仁宗何尝不知道呢?原本的玉盏承露,做成普通汤菜就十分美味,就像碎玉浮香。为何偏偏要裁成莲花,又设计成戏法,用热汤浇灌,噱头十足。还不是为他这个当爹的一饱眼福?
此刻,父子二人的心情空前一致。
“有父/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待他坐下的时候,苏轼兴致勃勃地问道:“嗳,成王殿……算了,我还是叫你赵小郎顺口。赵小郎,你和官家莫非是商定好的吗?”
扶苏问道:“什么?”
“就是刚才。难道你和官家提前对好词儿了?官家一次性解决了两大难题。既不用愁菜田垦不起来,也不用怕没人来膳堂吃饭。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没有啊。”扶苏实话实说:“其实就连我也不知,官家什么时候会来。”
他只是说了一个大致的时间段。
“刚才那些话,我们也没商量过。是官家自己想说的。”
“什么什么?”苏轼十分吃惊,旋即感慨不已:“那你们未免也太默契了。”
但转念一想,官家本就是纵容赵小郎捏造身份,认别人为爹的人。
……好像也不奇怪了。
扶苏一下子笑了起来。颊边漫起两个梨涡。他刚才说的话,不就是为了听这一句夸赞嘛?
“对啊,我们父子就是很默契呀。”
说这话的扶苏丝毫不知道,几个时辰之后,他到底会经历什么。
“朕可是听闻,扶苏,你说,你与一个人十分默契?呵。”
一道久违的,许久不声音响起。
平静无澜,却隐隐夹杂着火/药味。
扶苏突然不敢看来人的脸。他环视着四周,这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国子监。营帐外,上州的北风呼啸,鹅毛大雪簌簌下着,比以往更大,更冷。
“怎么不说话了?”
“……”
扶苏不禁两眼一黑:哦不,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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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喜闻乐见[墨镜]
第53章
说实在的, 每次和始皇帝相会于梦中,都是上州风雪营寨的背景,扶苏已经十分熟悉。但他悄悄眯一眼愈发呼啸的无情风雪, 就知道自家爹的心情十足地不好。
也对啊。
任谁远征视察完领土归来, 拖着疲惫的身躯,想关心一下许久不见的儿子, 迎头就碰上这样一句话, 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吧?
更何况,真相才是快刀。
他和父皇之间的默契确实, 咳, 比较一般。
要是好的话,也不会有“矫诏自戕”发生了。也难怪父皇听了那话锥心。
但扶苏清楚地知道, 他和父皇业已分隔在两个时空, 往后只会聚少离多,再难像第一世一般想见就见, 想不见就不见。以父皇的理智程度,绝不会想不透这一点。
上一次见面时, 他更曾承诺过, 绝不强求他抛却此世的血亲, 独独认自己一个父亲。
就像仁宗为了他变革大宋的宏愿,愿意让他名义上认濮王为父一样。
他的两个父亲,在爱他这一点上何其相似。
所以, 既然已经享受到了双倍的关爱, 只是偶尔一点小小的牢骚吃味, 做儿子的当然有义务解决。不就是老父亲被扎心了么!哄一哄又算什么呢?儿子哄父亲,天经地义啊。
闭眼,深呼吸, 睁眼。
我可以的。
“父皇,你总算回来了。”
扶苏凝望着秦始皇:“每回做梦前,我都在想,今晚能不能见到您,今天终于见到了。”
“……”
一句话,就把千古一帝的气势消磨了大半。尤其是扶苏他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三岁幼崽时期,乌溜溜的又圆又大像只小鹿,让人心都化了。
可他现在是青年时的形貌,秦始皇见惯的样子。话里话外的真挚诚恳,配上那双澄澈的、动人的眼睛,简直是秦始皇究极对策卡。
“你毋要转移话题。”
秦始皇眯了下鹰眼,显然很明白儿子的小心思:“朕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到底……”
扶苏却说:“但我也攒了许多的问题,一直等着见面的时候问父皇您。”
“而且是关乎山河收复,行军打仗一事,遍览身边人,只有您才能回答的。”
秦始皇:“……”
秦始皇:“…………”
就算知道是儿子是故意这么说,专门为了哄他的,他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丝心疼和窃喜。
扶苏说得对啊,被迫诞生在一个积贫积弱、军备松弛的国家,四周皆是龟缩国门之徒,想求问兵道却发现求助无门。始皇光想一想那画面,就克制不住地心软了。
还有谁能帮他?
还不得是一度灭过六国的自己!
但秦始皇还是不想让扶苏太过得意。他用鹰眼轻睨了人一眼:“呵,胆子肥了,你父皇的话也敢当作耳旁风了。”
扶苏心虚地目移。
嘛,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很老实,一脸诚惶诚恐地解释,父皇你听我说啊,我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反而让彼此都不开心。
但是现在,他蜕变了嘛。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父皇父皇,你原本就没生我的气,是也不是?”
秦始皇甩了一把袖子,面上无波无澜,声音中却有几丝恼怒。他略过了扶苏的问题,不自在地别开眼:“罢了,你在兵事上有什么问题,就快问罢!”
扶苏“嘿嘿”了两声,立刻见好就收。而且他可不是蒙父皇的,他是真有问题想问。
就说那位来自天津、被拐到汴京的三娘,她为了回乡甚至想过从海上飘过去。扶苏那时候就想到了,他为什么不敢大胆一点,幻想一下收复幽云十六州呢?
“如果说,唔,我想收复燕赵之地的话,您觉得,先从哪方面着手为好呢?”
燕赵之地。
秦始皇右眼皮子一跳。
绕柱三周半的记忆久违浮上心头。
但是他很快就丢开这点异样,被刺杀只是他波澜壮阔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何况,燕赵而已,他早就灭干净了。除了那个刺客,他对此地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印象。
“现在的燕赵,守备如何?”
扶苏也是特地做过功课的,他回答道:“重镇布防,尤在幽、云二州囤以精锐。据说天子还会每年巡视,不知真假。”
“天险如何?”
“辽国天然占据居庸关、古北口之天险。又特地派兵加固关隘,易守难攻。”
“军士如何?”
扶苏被问得直想叹气:“远远不如。”
都不用细说,不如就是不如。
骑兵对上步兵方阵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秦始皇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下。他不得不考虑起他从前最看不上的办法:“那,此地的民心如何?”
“十六州由辽主派汉人管辖。我不能不保证是安居乐业,但就习俗上,应当与中原差异不大。”
说完扶苏自己都有点绝望了:“父皇,是不是根本没办法啊?”
秦始皇点点头:“难上加难。”
他沮丧叹气:“好吧,我就知道。”
北宋朝不是没有明君降世,但唯独幽云十六州的事情搁置了百余年,没有一个皇帝能解决。
总不可能每个皇帝天生就是胆小鬼吧?他们未尝不曾经踌躇满志,但是,只有当坐上了帝王的位置之后,才意识到问题有多棘手。
“但是,扶苏。”秦始皇突然沉下声音:“你须知一点,战争获胜本就不是轻易之事。”
他又想起了自己奋六世之余烈,一举扫清六合,虎视眈眈的年月。看起来很突然,很风光,天下皆惊动不已。但谁知道在此之前,秦国举国积蓄了多久的力量呢?
甚至在他成功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韩赵魏楚燕齐秦”的七大国格局会在中原上一直持续下去。
难道是因为这些国家的每一任君主都死气沉沉吗,没一个有统括中原的气魄和眼光么?
不是,是因为胜仗本来就很难打。
“你必须有过人之处,方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否则两军对垒之际,本就是守方天然更具优势。城防在我,天险在我,兵粮在我,你说,他们又凭什么被攻方一举拿下。”
“所以,扶苏,你若想打下什么地方,必须、必须要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要么是兵力、要么是武备,要么就是你最牵挂的民心。有一样,此战就有胜机可言。有两样,胜算便极大。”
“就像骑兵对步兵,算过人之处?”
“正是如此。”
扶苏深深地受教:“父皇,我明白了。”
不,不如说他从前不是不明白。只是父皇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既让他豁然开朗,又打消自己所有的侥幸。
譬如说黑火////药,作为穿越者很容易想到,一硫二硝三木炭就能做成功,破坏力惊人地高,更是天克骑兵。
但冷兵器时代拿出热兵器,会不会造成更多杀戮,带来无穷无尽的战争?这些扶苏都会考虑。
或许过于仁慈以至于优柔了,但没办法啊,他扶苏就是会考虑这些事的人。
但父皇很明确地表示:
不拿不行。只用现在的条件,你毫无办法。
造出优势,再用优势碾压,这才是战争的本质。
所以兵力、武备、人心……
他该如何筹谋呢?
扶苏醒来之后,还是久久不能回神,满脑子都是昨夜梦中的内容。因此还被苏轼打趣:“怎么了,风光迷糊了,是不是梦里还在风光呢。”
扶苏一下子清醒,恼怒道:“我哪有!”
“赵小郎,你否认也没用啊。”苏轼无辜地摊手:“事实证明,小郎就是国子监目前风头最大的人。不过我们国子监也是,嘿嘿,现在肯定在汴京也出名了吧?”
苏轼还真没说错。
国子监是最高教育机构,司掌全国教育,出版图书、管理官学。但在范仲淹改革之前,它在朝廷眼里,是个官僚子弟科举前的补习冲刺班,一堆名师给改作业、押题的。在范仲淹提出国子监改革,分斋+引入地方学子后,存在感变得高了些。
昨天过后,却一夜扬名每个官府衙门。
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官家!
封建时代,皇帝就是举国最大的顶流。他的每一道政令、每一句话,乃至于不小心绊了一脚,都有人放在心上,并为此诚惶诚恐。
更何况昨天,官家当众明确表示:我看国子监的学生们很感动,尤其是他们亲自下田种菜,这个制度就很好啊!汴京各衙门不该努力学起来吗?到时候,朕可要检查结果的。
各衙门:“……”
还能怎么办,官家让种菜,种呗!
于是每个衙门的前后,都临时开辟了一块菜田。但问题又来了,大家都是当官的,谁负责日常官衙事务,谁去刨那两亩菜田?关于这个问题,每个衙门都闭门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平时就眼里没活、天天摸鱼的,种菜去吧你们就!
扶苏后来听说了这事,简直笑出眼泪。
宋朝衙门里最多的是什么,不就是冗官嘛。让冗官们去耕田种菜,还能把他们从吃白饭的兑换成额外的生产力。不亏,一点也不亏!
而且,一股奇妙的攀比风气也在悄然蔓延。
昨天,御史台刚洒了大白菜的种。
今天,大理寺试图挑战高难度作物,葡萄!
明天,相公自掏腰包,从自家庭院移栽了一棵百年桃树到政事堂!
而在汴京某地,一处不起眼的官衙里,本部大小官员们正济济一堂,面色严肃。
“诸位同僚,此乃我鸿胪寺危急存亡之秋也。”
“是啊,我鸿胪寺日常接待使节、翻译通事、管理朝贡业已分身乏术,已经数年没有新人,更没有多的人手种菜。诸君家中更无什么奇珍。到时候种不出菜,屈居人下,被别的部门嘲笑,说不得还会被官家怪罪,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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