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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负责管理家状的阅卷官直觉不对, 翻出了这位“赵宗肃”的家状一看,立刻明白了欧阳修长久的犹豫是为什么了。
他眼前划过一片片击溃理智的文字,但无论看几遍, 那几个墨字都映在雪白的纸上, 昭彰着自己在现实中的存在。他只能颤着声音,把震惊的心情传递给大家。
“赵宗肃, 生于庆历元年, 父濮王赵允让,担保之人……范仲淹。”
随便哪一条讯息都足够人大脑宕机了, 何况同样的惊雷一下子来了三个。一时之间,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阅卷官们的呼吸声。而他们的耳边,还回荡着刚才那人讲话的余音。
“怎么可能呢?”有人看似理智还在, 实则眼神已经涣散了:“那文章你我都看过, 如何会出自一个三岁幼童之手?”
“咳……他生辰已过,当是四岁了。”
“这不是重点!会不会、会不会是谁的卷子誊错了名字, 记到了他的头上?”
“对……对!麻烦大人调阅底本,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修也不废话, 想看就看好了。立刻命人从誊抄的底本中, 找出写着“赵宗肃”的那一份, 交给人群之中传阅。而底本的卷面上只可能属于幼童的字迹,则昭彰着他们发自理性的猜测破产,只能接受这个荒诞无比的现实。
“那大人, 您看这……?”
“便按我先前说的, 誊名就是了。”欧阳修淡声道:“有什么责, 亦是我担着。”
诸人彻底没了话说,依言行事。
欧阳修这一次秋闱解元的唱名,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 他做出了无数次权衡,但当面对阅卷官们集体质疑的时候,他反而坚定了决心。
《朋党论》一文写于去年,官家看过后不置可否,但却默许了他传遍全国儒生之间。首倡变法新政的范仲淹调往陕西戍边,官家却任用了他手下名不见经传的军官为将领。本以为自宋夏和谈功成身退后,就要被左迁至偏远地方的相公富弼,不知为何牢牢稳坐相位。
再加上作为改革前线阵地的国子监,官家不仅没有废止其措施,甚至一度亲临,赞扬其学子自治改良之妙。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说明他们新政一派,似乎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糟糕?
那么以他欧阳修己身的信誉,担保一位身份有些离奇的解元,也还足够吧?
但最重要的是……欧阳修捧着手上轻飘飘、却沉重如千钧的试卷。这位赵宗肃之才学值得他担保下来。哪怕自己受些风言风语又如何呢?改革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当他们这批老骨头薪火都燃尽了,朝廷上还有与他们志趣相若的年轻一辈,才能看到一点希望。
他眼神微动,似乎一下想到了很远。
片刻后又回过神来:“赵宗肃交的底稿,你们切莫要销毁掉。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
当然是被质疑的不时之需。
他仿佛预见了秋闱放榜之后的风风雨雨,却笃定了只要原稿放出,所有的风言风语都能一扫而空。大手一挥,就让阅卷官们誊写着起接下来的名次来。
范纯仁、曾巩、苏轼……
十几名开外,又有个晏几道。
看到“范纯仁”的一瞬间,欧阳修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反正债多不压身,已经有了范仲淹的弟子当解元了,再来个亲儿子中举,他也不怕什么。
“把此人的卷子也找出来。”
至于苏轼,则是被所有阅卷官们悄悄重点标记的角色——就是这小子,写了个他(们)不认识的典故。再看家状,生年是……景祐三年?也就是说这个难倒了他(们)的小子今年才七岁?
“了不得,了不得啊。”有一位阅卷官止不住地感叹着:“今年这一榜,还真是出英才。”
“是啊,谁说不是呢?先是公推的三岁解元,下一位就是范大人的长子,两位年仅七岁的举人,其中一人还是晏殊晏相公的儿子。若是明年春日还能看到他们的名字就好了。官家知道了,想必也会喜笑颜开。”
其实阅卷官中,也有人疑心欧阳修推举区区一稚子为解元,背后有不可说的利益交换。但是范纯仁和晏几道的名字出现后,他们反而相信起赵宗肃是真才实学了。不然为什么欧阳修不黑幕给这俩货真价实的宰相二代,而要引火烧身,选一位和文官的关系一向疏远的宗室子呢?
当最后一名“孙山”的名字誊完之后,不管过程中有多少争吵波折,此刻的阅卷官们彼此看了一眼,都有种解放后大赫天下的释然。无论如何,他们的阅卷终于告一段落了。
“明日,便把此榜张贴起来。”欧阳修又说了几句共勉的客套话:“只愿明年春日,再在此地见到诸君了。”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暗暗期盼:若是能见到榜上的几个人名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榜单一贴他们的前途造化又会如何?是受不了质疑的风言风语一蹶不振,还是年纪轻轻就成就非凡,登高跌重,还是……
欧阳修自己离当初中举的时候已经很久,忘记了一件事。面对秋闱放榜的第一关,不是什么心态变化,而是在放榜那天,怎么得以安全地脱身。不被人榜下捉婿。
扶苏也正因为轻视了这一点,深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宋朝“榜下捉婿”的习俗,他当然有听说过了。但他一想着自己万一没中举,还有场热闹可看。二来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谁也不能绑住一个四岁的小孩儿去结婚吧?
因此,他大摇大摆地随着苏轼一起去看榜了。
一向充当领头羊角色的范纯仁却婉拒了这次出行,说自己已经派了书童前去打探消息。
“怕你们嫂夫人会吃醋。”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和耳根都是红红的。
扶苏呲着牙“噫”了一声,苏轼却打蛇随棍上,不怀好意地打趣:“这么说来,范师兄你是笃定自己榜上有名咯?”
范纯仁沉吟片刻:“差不多吧。”
又谆谆嘱咐道:“榜下定然鱼龙混杂,你们二人同去的话,不若拉上子固一起。再不济在我这儿坐坐,待书童归来。”
“才不要呢,曾师兄他好古板的,影响我们看人捉婿的热闹。”
范纯仁无奈:“那好吧,你们一定要小心,记得平安归来。”
“还有,吵架的时候千万勿要说自己是国子监生,以免丢了监里的脸。”
扶苏:“……”
苏轼:“……”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扶苏控诉道:“师兄,你变了,你什么时候变坏了!”
范纯仁朗声大笑。
也许是他的嘱咐起了作用,扶苏与苏轼结伴而行,一路上都风平浪静,不曾争吵拌嘴。待到了放榜的地方,老远他们就见到一阵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景象。
扶苏悄悄咽了口口水:“怎办?”
苏轼:“挤!”
他们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优点,仗着身高在人群中辗转腾挪。人们只觉得大腿附近一阵挤挤挨挨的力道,有什么东西像泥鳅一样“呲溜”滑过去了。两人很快到达了放榜的附近。
但很快,身形娇小的弊端就显露无疑——他们就算抬起头来,也根本看不到榜单,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头。
扶苏“嘶”了一声。
他原想和苏轼,看附近有没有好心人把他俩举起来看到举子榜的。但苏轼却扭过头,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你仔细听。”
听什么?
扶苏的小耳朵动了动,在嘈杂的人群中,还真有一道反复出现的声音汇聚成声浪,传入他的耳廓里去。
“赵宗肃何在——”
“解元赵宗肃何在——”
赵宗肃,那不就是他的化名?解元?
扶苏顷刻间大脑宕机,本来想再听一遍确认下是不是听错,但是苏轼却已经满脸喜悦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摇晃起来:“赵小郎,你好像中了解元诶!”
扶苏被震惊得,被荡得两眼冒金星,但刚才那道此起彼伏的寻人启事却安静了下来。一个雄浑的声音,直直在扶苏的耳边响起:“你阿爹是赵宗肃?他中了解元?”
扶苏:“呃?”
不是他爹,是他。他爹在垂拱殿呢。
突然之间,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人为什么要找“赵宗肃”了,在榜下找解元,又不是他本人,除了榜下捉婿的商人还能是什么?
那疑似商贾家丁头领的人还打量了扶苏一通,喃喃自语道:“有了个儿子,可惜。不过儿子这般好看,做父亲的必然也不会差。罢了,配我家小姐倒也相称,大不了……”
扶苏一瞬间面露惊恐了起来。
不不不,无论是他爹还是他,都不想当陈世美啊!包拯他也不愿弑君的,真的!
他额头冒汗,却装出一派天真可爱来:“阿叔你听错了吧。赵宗肃他不是我爹啊。”
“呵。”那家丁头领冷笑一声:“小小年纪,便能说谎不打草稿了,不愧是解元的儿子。我刚分明听见你身旁的小郎唤你‘赵小郎’,又言及‘解元’二字。”
他再指了指身后的皇榜:“你再瞧瞧,这榜上的举人里,有哪一位姓赵的?你当人人都有资格姓赵呢?”
扶苏:“……我说的是真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最有资格姓赵的那个。
因眼前戏剧化的一幕,他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自己得到解元这一殊荣的事实。没有诚惶诚恐,没有“冒名顶替综合症”,有的只有该怎么摆脱眼前困境的烦忧。
可以看出来的是,张口就是自己家的小姐堪配解元,又一副强买强卖的姿态,这商人的家里恐怕很有些实力。但自己偏偏不能声张,或是把这商户的家丁们往宫中的方向引,不然官家知道了这一桩笑话,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扶苏再度环视四周,刚才不停招摇着寻人的已经全部停下来了。四周都是挤挤挨挨的人流,贸然冲撞出去肯定会有人踩踏受伤。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就是先假意答应,然后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把这群人甩开,溜之大吉。
扶苏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好吧,我带你们去找我爹。”
苏轼错愕不已:不是,真找假找啊?
但他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因为那领头人一声令下,率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扶苏的步伐就要离开。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跟上去,心中偷偷打起了鼓:赵小郎会把人往哪带呢?国子监?还是皇宫?
离开了榜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汴京的街市上,这一行离奇的组合,变得招摇过市。那领头的家丁浑然不觉,不停旁敲侧击,想让扶苏多说一些关于“赵宗肃”的事情。
扶苏正在观察周边的路况,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圆谎。
他又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搪塞道:“我阿爹的话,我带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了。”
这话没避着人,周围的路人都能听到。
孰料,有一迎面路过的行人突然走不动路了。他主动走上前去,伸手拦住了扶苏一行人,上下把扶苏打量一圈,眉头深深地打成了一个结。
“你说要带他见你阿爹?这成何体统?”
家丁领头立刻满怀期待,脱口而出道:“莫非你就是他爹吗?”
敢这么训儿子的,恐怕只有老子了吧?
多清俊,就连年龄也像。
路人:“……”
路人:“…………”
什么鬼啊,这更不成体统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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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几次被认爹了(
第78章
而扶苏呢, 原本被套话得满头大汗,正在四处张望,寻找逃跑的契机, 突然撞上主动拦截的路人, 被劈头盖脸一通输出,已然懵住了。
待他看清这来者面容之时,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喜是悲。
救命, 怎么会是他啊?
这下难搞了。
会被扶苏评价为“难搞”的,能够一眼认出他身份, 敢于当街拦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丁们, 张口闭口都是“体统”的人,除了在资善堂教过书的司马光, 还会是谁呢?
扶苏的嘴巴张了又闭, 最终慑于司马光的“淫威”,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尤其是在家丁的领头人状似无意中说出那句“你是他爹”之后。
想也知道, 此人接下来会遭遇怎样一疾风骤雨,他还是不触碰霉头了。
果不其然, 司马光的脸都涨红了:他一向以君子自许, 以忠孝为己任。冒认皇子之父?那可是不忠又不孝的大过错, 就算是被误认也不行!
家丁的领头人自以为道破了真相,就听见这莫名其妙跳出来的行人把他好生骂了一顿,什么“以人伦大事为笑谈”“陷他人于不仁不义之中”……什么嘛, 不就是猜错了嘛, 发这么大火干嘛?
一瞬间, 偌大的一个汉子,气势竟被个儒生压倒。就连他背后壮实的家丁们都摄于司马光骂人时候的威慑感,不敢轻易出声。再加上扶苏和苏轼的沉默, 一时之间,街上只有司马光一人痛斥的声音。
至于扶苏乃至他爹的身份,司马光一概没有提及,言语之间巧妙地避开了。一旦点破了,传出去万一真的传成了他冒充官家。就等着吃台谏的弹劾本子吧?就算他们是自己的同僚,也一样要吃本子的!
嘶……这家丁的首领突然觉得有点棘手。
本来嘛,他们榜下捉婿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生米煮成熟饭。于理不合是肯定的,但婚结都结了,夫妻的名分在那摆着,还能反悔不成吗?而况娇妻在怀、万贯家财的诱惑,可不是谁都能拒绝的。
这事之所以能蔚然成风,还不是因为多有儒生半推半就?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他们捉婿捉到了个小娃娃,还偶遇了“女婿”之友人,挨了好一顿骂。友人脾性如此,“女婿”还会是吃素的吗?
还要继续吗?
领头人的迟疑一瞬间被扶苏捕捉在眼底,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拉了拉司马光的袖子:“先生,他们是秋闱榜下捉婿的商户。要拉我阿爹当他们的女婿!”
司马光:“!?”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这长长的队伍上,之前还以为是成王殿下偶然结交了不三不四之人,放下豪言,让他们参观皇宫。但此刻“商户”“捉婿”“我阿爹”几个字,狠狠戳中了他的神经,让他一瞬间露出了很恐怖的表情来。
领头之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本朝读书人的地位极高,而司马光更是最不好招惹的那种读书人。这么说吧,倘若此地是长坂坡,在场之人都毫不怀疑,司马光抱着阿斗,仅凭他一张嘴,就能喝退曹操的百万雄兵。
无他,唯嘴强耳。
当然了,“商户要挟成王榜下捉婿官家”这样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为臣之人是绝不会主动交代的。但即使这样,司马光的嘴仍然没停过,一通“忠孝仁义礼智信”组合拳下来,领头人瞧着都脱水蔫巴了。
他再也不想什么捉婿的事,只想拔腿就跑。在司马光换了口气准备继续的时候,他拱了拱手,说了声“家中还有事,改日再与先生再会”就猝不及防地溜走了。
还有身后浩浩荡荡的捉婿工具人,也跟着一起溜了。
扶苏遥望着他们的背影,还真像啊——他当年忙不迭地逃离资善堂、去往国子监的时候,大约也就这么狼狈吧?
一旁的苏轼突然打趣道:“何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今日方算见到了,先生读《孙子》得矣。”
扶苏:“……”补药啊。
苏轼啊苏轼,就算你和司马光后来同属于变法反对派,他也不会喜欢你的,真的。
果然,输出了一半听众突然跑了的司马光极为不爽,瞪了苏轼一眼,没理他,反而望向了扶苏:“何故榜下捉婿之事,会找到殿下身上?”
“嘛。”扶苏眨巴了下眼:“秋闱的解元姓赵,他们听到我也姓赵,就以为我是解元的儿子,然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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