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大儿子啊,说到自己面不改色的。怎么一提到别人就开始自责,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三辈子了,还是这么副柔软心肠吗?
但秦始皇可不是柔软心肠。
就当作完成他前世的遗憾也好,扶苏必须得坐在龙椅上,谁都撼动不了。他当然不指望几句话说得扶苏回心转意,须知心意是世上最易编的东西。
得想想别的办法。
秦始皇眸中暗光一闪:“扶苏,你曾经说的北伐准备得如何了?”
扶苏暗暗松了口气。以为是父皇怕他难堪特意转移了话题,立刻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进展,最后总结道:“除了粮食外一切都挺顺利。粮食得看接下来几年的天气,要是碰到旱涝就一切白搭,延后得以年计。”
搞得他一个唯物主义者,都想烧香求老天接下来几年风调雨顺了。没办法,农业社会看天吃饭,就是这么残酷。
秦始皇捻须:“粮食啊……”
听到的时候他还恍惚了一下。星际时代,人人都喝营养液辟谷了。好久没听到这么朴实无华的词儿了。
但这不就有办法了么。
“三日之后,你去你都城东边五十里处,记得带上你那父皇与文武百官。”
秦始皇说道:“若做不到的话,以后就别来梦里见朕了。”
扶苏:“……什么?”
“别来见朕了。”秦始皇又重复了一遍。他和扶苏到底是不一样的。扶苏三辈子都不会对谁说“你别来见我”,但他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而且他知道,扶苏会去的。
说完这句话后,秦始皇就狠下心,从梦中抽身而去。徒留扶苏一人在上州营寨里发懵。父皇那话什么意思?问完粮食丢下这句话就跑了?难道他想天降一大堆粮食吗?
……难道是求了一辈子仙,自己有能力后cosplay一把神仙过过瘾吗?
要是秦始皇知道好大儿心中这般吐槽自己,定会气个半死:朕苦心孤诣为你谋划皇位,你就是这般嘀咕朕的?!
但气个半死也没用,该干的事他还是要干啊。
扶苏第二天醒来之时,还恍恍惚惚,口中喃喃个不停:“汴京城东五十里,汴京城东五十里,城东五十里……”
到底有什么呢?
他怀疑人生地抓了抓头发,穿好衣服洗漱完后就往皇宫外头走,路过垂拱殿的时候险些踏了进去,想了想又收回了脚。算了,反正还有几天,还是等等再说吧。
扶苏的目的地是枢密院。
他有幸在那里以枢密都承旨的身份,开辟了一处专门的小房间作为《求知报》的编辑室。
扶苏推门而入的时候,屋里已经坐满了人。他顿时有点怀疑人生,又出了门看眼太阳高低。
“师弟,你并未记错时间。”范纯仁站起身,好笑地把他拉了回来:“是我们心里激动,不约而同来早了。”
扶苏这才松了口气。
他飞快扫了一眼室内:苏轼、王安石、范纯仁、曾巩、张载、晏几道……李观澜的科举名次不够,留不住京中去地方做县令去了。其余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和他亲选的副主编王安石,全部齐聚一堂。
父皇昨夜的利弊陈词突然响起在耳边:你是躲懒了,可与你交好的臣子们呢,他们的前程就不是前程了么?
是啊,他们合该有个好前程,也想有个好前程的。朝堂上现在都知道《求知报》的编辑是个好差事。他们不也明白自己中了大奖后,激动得提前到岗了么。
若是你……那他们……
扶苏忽然甩了甩头,下一刻就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来:“你们几个互相都熟识,我就不多介绍了。这位乃是我状元的前辈,王安石大人。”
苏轼笑嘻嘻:“这位我也认得的。”
王安石:“……”
想到昨天的精神污染,他情愿不认得。
但他到底是在座最大的,又是直来直往的脾气,飞快介绍过自己。范纯仁、曾巩、张载等人也十分谦虚:能被赵小郎(成王殿下)亲自请来当副主编,定然不可小觑。
在场的除了苏轼都不是话多的人,寒暄后飞快进入工作状态,商量起了第二期的刊载内容。由扶苏做记录以及最后的拍板。
不出意料的是,王安石不负他“拗相公”的名声,和张载因一处细节的意见不合,争论了起来。范纯仁、曾巩劝架、苏轼拱火,唯独扶苏没有参与,而是在纸上百无聊赖地写起字来。
很快,苏轼被发现拱火乐子人的本质,被其余几人集体踹出了讨论组。他便凑近了扶苏,想看他都写了些什么,顺口念了出来。
“汴京城东五十里……城东五十里?赵小郎你写这个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
扶苏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写下这几个字来。
“没什么,我随手写的。”扶苏避开了苏轼狐疑的目光,大笔一挥,用墨水遮盖了字的痕迹,心中却暗暗道:可恶,今晚我就就告诉官家,让他带着大家去一趟汴京城外五十里。
倒是要瞧瞧,父皇不惜以日后相见作筹码威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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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之前说的衍生言情预收已经开了,《始乱终弃了萩原后》,有兴趣的可以进专栏收藏,谢谢大家[星星眼]
说服仁宗这件事很简单。
不, 甚至连说服都称不上。当他跟仁宗说起这事时,后者几乎没怎么拉扯就点头同意了。只饶有兴致地问他道:“哦?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肃儿垂目?”
扶苏也是演都不演了, 只说大实话。
“是我在梦里听见的。”
梦里听见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地点, 就要上达天听,还能理直气壮要求官家携领着百官出门?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但官家却觉得理所应当。上一次肃儿梦中所得什么?是棉花。再上一次呢?是宋夏谈判胜利的关键信息。
他这儿子, 一向有点神异在身上的。
仁宗兀自感叹了一番,甚至久违地想起了真宗皇帝。真宗好道术, 一度大张旗鼓地弄得朝堂和民间都乱糟糟。仁宗因此对很不感冒。但他这时候却有点怀念了, 他爹肯定知道得更加详细,要是能看出肃儿的来历……
不过他也就是闪过几个念头, 转瞬就散了。肃儿身上再神异, 也是他儿子不是?
“那朕就说,有人告诉朕此地有祥瑞?”
扶苏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样好吗?”
他尚不知道父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要是个离祥瑞十万八千里的东西, 仁宗的名声可怎么办呢?
“难道肃儿还有别的什么好理由?”
扶苏抿着小嘴,摇了摇头。这才是他为难的地方。除了祥瑞, 真没有别的理由能把百官齐聚一堂再光明正大出宫了。
“无事, 就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朕也不过是被多念叨两句而已。”比起他爹,他的症状已经很轻了。相信百官们心中都有计较的。仁宗安慰扶苏道:“因名声所累而错失梦里的机缘才是不值当呢。”
扶苏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心中暗暗道:父皇, 你可一定要给点力啊!
离出发当天还有两个晚上, 扶苏试图梦中再见秦始皇一面, 但他连个梦都没做成,睡眠质量出奇地好。扶苏于是知道,这是父皇不愿与他见面, 打算把神秘玩到底了。
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当日。
仁宗是前一日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个决定的。当然,他没把扶苏的名字供出来。只说自己梦中所感,要去汴京城东五十里处寻访祥瑞。朝堂上当即就有人出言劝阻,但被仁宗强硬地拒绝了。
罢了,罢了,就当是陪官家出游一趟了。
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官家就能死心了。
唉,你们还年轻,没经历过真宗皇帝那会儿。经历过就觉得官家不算啥了。至少他只是出个城,没说要去泰山封禅,也没说为了个“天书”把年号都改了的啊。
百官的列队中,类似的议论不绝于耳。还有人问起他来:“赵小三元,你乃是官家的近臣,有没有听说过什么风声,是谁给官家进了谗言?怎么好端端就……官家素日也不迷信啊。”
进谗言的本人:“……”
他默默捏紧了小拳头。
说话的人见他面色不虞,一言不发,还以为是因为不知内情挂不住面子。便扭头继续找别人说话去了。
两个时辰的颠簸之后,城东五十里到了。
汴京虽然繁华,但五十里外就与都城无关,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本地的县令和乡老们聚在一处等待着圣驾的降临。
其实,早在县令收到通知的当夜,就派人摸着黑把附近翻了个遍,压根没看到什么祥瑞的痕迹。师爷就提出,要么仿个石人、石碑什么的祥瑞埋进去充数?
幸好县令是个唯物主义者,对神鬼之说一向不感冒:“不必,若是官家扑了个空,以后能不再被蒙骗也好。”
这也是因为官家仁厚的名声在外,不会轻易迁怒处罚他人。要是一位昏君、暴君坐在龙椅上,他们才不敢这么干呢。连夜赶工也要做个像样的祥瑞出来交差。
浩浩荡荡的长龙站定,为首的官家从轿辇中走出。县令立刻上前一步,就听到他和煦的嗓音问道:“林卿辖领京畿之地,近来可曾声闻什么异动?”
“微臣连夜派人勘察,未曾发现什么。”
官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倒也不着恼。他心想道:肃儿明确说是“三日后”,或许在时间上有什么严格限制?
便说:“你带着朕与诸卿再看一遍吧。”
林县令无奈,知晓这一遭是非走不可了。官家只有亲自看见才能死心。好在京畿之地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有没有什么异一眼便知,不至于兴师动众。
他的目光掠过附近的景色,忽地停顿了一下。而他身后的一位乡老,更是“咦”了声。
官家精神一振:“怎么了?”
县令的嘴唇动了动,出于谨慎不敢胡说。但对土地本就无比熟悉的乡老就没那么多顾忌。他抬臂一指,声音颤抖:“那片田、那片田,我昨天看到的时候分明是荒的!”
官家循声望去,只见那乡老所指的地方,俱是一片错落有致的郁郁葱葱。
一夜之间,荒地变良田,这可能吗?
官家的心头兀自一跳,当即决断:“走,去看看!”
他抬脚就走,后面浩浩荡荡的百官也只能跟着。刚下过雨的乡间小道的泥土湿软,黄泥点子蹭在了官家的鞋面上,他却毫不在意。
一行人步行到跟前,乡老们亲眼见到后,愈发笃定了:“这里千真万确是块荒地,十几年没人种的,里长家有鱼鳞册,上面记着有。”
荒地一夜变良田。祥瑞得千真万确!
乡老们立刻激动了起来。至于良田种的是他们没见过的作物,这一点就无人提及了。肯定也是上天旨意的一部分咯。
但官家反而生出一丝狐疑。
荒地变良田,肃儿梦中得天所授之物,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他有心想把肃儿叫来,但呼吸之间,肃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挤进了官家的身边,看着陇上郁郁葱葱的一片,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早在周围人传言“荒地变良田”时,他就若有所感。结合父皇梦中问他粮食的情况,一个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的猜测浮现在脑中。
他抬起脚,踏入无人的田地里去。
“哎——”
有人原想阻拦,但见官家都默许了,只好悻悻放下手。
扶苏走了几步,蹲下身子。也幸好他上辈子有点厨房经验,不然就身怀宝藏而不能辨识。
“这是土豆。”他说道。
是他一度昼思夜想,却远隔重洋,难以相见,却在父皇的帮助下意外降临大宋,可亩产千斤的土豆。
饶是扶苏也没有料到, 他父皇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他最多以为会天降几百斤粮食。
他俯身蹲了下来,用小手摸了摸马铃薯的叶子,指尖立刻覆上淡淡潮气。垂目细看, 还能偶有虫子从茎间爬过。
未免太新鲜了点。
就好像从哪片土地移植过来。
扶苏忽然心虚目移:坏了, 不会真是从地球其他地方移植过来吧?很符合父皇他的作风。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包括官家在内的众人都齐齐望着他, 眼巴巴等着讲解呢。扶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用力拔起一丛马铃薯,露出根部黑乎乎的一片。用手拨开粘连的泥土, 果实暴露在空气中。
“就是他了。”扶苏说。
官家的声音微微颤抖:“莫非这就是……天降祥瑞?”
扶苏无比肯定地点头:“嗯。就是它。”
继五谷以外的又一种新主粮, 怎么不算是祥瑞呢?
他信誓旦旦着,群臣们却已经看呆了:“官家, 赵小郎,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代表了此刻所有人的心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家梦中得天所授吗?为什么看起来对祥瑞半生不熟?赵小郎却像是进了自家田地一样, 还能说出祥瑞的名字,莫非……
官家回望了一眼百官, 轻描淡写道:“自然是赵小三元梦中所见耳。”
“什么?”
也就是说, 官家是听到赵小三元梦中有祥瑞之兆, 就在朝堂上当场宣布出巡,还谎称是自己梦里所见?
他就不怕赵小三元是为了诓他说好听话,自己为君为帝的名声毁于一旦吗?
即使“官家十分宠爱赵小三元”是朝野上下的共识了, 但这件事还是再度刷新众人的印象。
如果赵小郎说的是假的, 他们甚至可以当众直谏, 必要他此生进不了京城一步。偏偏如乡老所说,这天降异象为真……那就有必要搞清楚,这降下的作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扶苏自然能感受到, 落在他身上审视的、不善的目光。但他握着土豆底气十足:“这是一种大宋未见之作物。”
新作物?
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也不过就是……
“它可以代替粟米,充作主食。”
“什么!?”
官家立刻上前一步,接过扶苏手中的没见过的果实。他先用鼻子嗅了嗅,没什么特殊味道。为了表示对儿子的支持,又用帕子擦干净表皮后,甚至想上手咬一口。
扶苏见到后,连忙用手拍了下官家的手腕,土豆簌簌地滚进地里:“别吃,有毒的!”
当即有人高喝道:“大胆,你怎敢对官家不敬?”
还有人就像苍蝇嗅到了腐肉的气息:“有毒?可赵小郎,你分明说它是粮食!粮食如何有毒?难不成你是想欺君再弑君?”
欺君、弑君?
扶苏抽了抽嘴角。
饶是他脾气一贯好,也因这接二连三近乎构陷的指责而恼怒,乌亮的头发都微微竖起:“再胡说八道,解毒方法我就专不告诉你一个,专毒你一个。”
“你——你竟敢——”
那头出言挑衅之人立刻看向官家,指望他主持公道的。却发现,官家和相公们表情怪异,眉头嘴角都在不停抽动着。
“噗。”
“咳咳咳咳咳。”
他们最后都没憋住,忍不住笑了出来。谁都7见过肃儿/赵小郎巧舌如簧、辩得人说不出话的模样不止一次。但几时见过他冒出童言稚语,说着可爱的赌气话?也就这会儿,他才像个四岁的小孩子了吧?
官家的养气功夫深,没有过于失态。但他力挺赵小郎的态度一点没藏着掖着。他甚至摸了摸扶苏略有炸毛的头:“中毒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解毒才能吃?”
就好像笃定了赵小三元一定有使之无毒的办法似的。
扶苏的耳根子烧得通红。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幼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把它用水煮熟就能当成主食吃的,而且它不费牙口、饱腹感强。也可以当成蔬菜来炒,或者切块放进油锅里炸,还可以打碎、过筛、做成粉条煮汤喝……”
说着说着,扶苏就咽了一下口水。
清炒土豆丝、炸薯条、酸辣土豆粉。后世司空见惯的菜品,甚至不能入选扶苏最爱吃之流。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想起时,会馋得流口水、还会觉得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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