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狄青五年前在广源州就做得驾轻就熟了。与其为了保护自己,困在县内, 把到手的军功拱手让给他人,倒不如让他赶往前线,那个更适合他的战场。
“至于我,只肖留下的人手足够,我是不会出事的。安全得很。”
狄青还有些犹豫,却被扶苏毫不迟疑地推着腰往前走:“安啦,狄将军,官家那边有我负责说服他,必然不会让他责怪在你的。”
狄青也沉默了一下,倏然拱手行礼:“未能全身全心保护殿下,是微臣之失职。”
但殿下说的没错,前线更需要他。
“待我收复云州之全部,亦能早日看见殿下的事业有成。”
“不会让你失望的。”
被扶苏“驱赶”的狄青当天下午就赶路去了前线,只留下五百位精兵驻守村庄,负责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别小看五百,这已是附近三个村庄所有男丁加起来的总和了。扶苏待在后方,当真安全得很。
而且,现代的五百人是个中大型工厂规模,给他调派绰绰有余。扶苏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让这五百人的效率最大化。
他把自己关在屋中写写画画,一日后,留下来驻守的士兵领到了自己的第一项任务。
几乎每个人听到后,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确定?殿下吩咐了这个?”
“我亲口看见殿下所说,必不会出错。”
“所以,他让我们……挖黄泥?”
传话的士兵眉头一皱:“怎么?让你们挖泥巴还委屈了你们?知道吗,这可是蜂窝煤的原料!别人想挖还用不上地方的!听到的人皮都紧实点儿,别让外人——尤其是那些村民们看到听到了,知道了么!”
一听说是蜂窝煤的秘方之一,接到任务的人也不困了腰杆也挺直了。早说啊,他们还以为自己哪儿得罪了殿下,被派去做苦役了!
不过,蜂窝煤的原料居然是黄泥巴吗?也就是说,他做出蜂窝煤的时候也……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倏然浮现起金尊玉贵、玉雪可爱的殿下在泥巴堆里翻滚,被泥点子沾得满脸都是,既落拓又可爱的模样。
呸呸呸,想什么呢!
怎可在心中对太子殿下大不敬!
狄青也没想到,他刚走才一天,本打算咽进肚子里埋入坟墓的秘密就被迫暴露,成为军中公开的逸闻一桩。
奈何,太子殿下本人压根不觉捏泥巴这事有损身份。这也导致扶苏明明身为当事人,却置身事外般,身处在舆论的风暴眼,只能感受到一片和煦的宁静。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下一桩要紧事。
挖泥既然分给了军队,那挖煤的活计就派给村民吧?他们自幼在煤矿场附近长大,采集起石炭肯定驾轻就熟。
当然,初来乍到,正是建立互信的关键期。给人派活的酬劳一定要给足。
扶苏在纸上写写画画:每采满一筐煤,可以换一筐同等重量的土豆。又考虑到土豆容易发芽、不易储存,他又添了一项:每挖满十筐煤,就能换一件簇新的棉衣。
这样总有人愿意干了吧?
“殿下,这未免太过奢侈了。”他身边的内侍吞了一口口水,犹疑地说道。
此人是官家身边的近侍,算是看着扶苏长大的人之一。但毕竟不是太子的亲信。这次被官家派到太子殿下身边,本打算除了传信外当个聋子哑巴的,这次也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
“啊?很奢侈吗?”扶苏一惊,得到点头作为回答后摆了摆手:“那就奢侈点吧,这样才有人愿意干活。而且一筐石炭的珍贵程度,远胜于土豆,给就给了吧。”
就当帮村民们过冬了。
内侍不再说什么,出门传达命令去了。结果不一会儿,扶苏就从窗外听到了阵阵喧哗嗡鸣之声。侧耳一听,竟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有人不满闹事吗?”
他立刻推门而出,试图一探究竟。
内侍擦着额头的汗:“回殿下的话,不是有人不满,是,是……”
是您给得太多了啊!
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但也不用说了。因为扶苏已经亲眼目睹。
他现在住着的,全村条件最好的屋舍前有一个大院子,平日用来养鸡鸭、晒稻谷。但是现在鸡鸭都不见踪影,以吴老汉为首的,乌泱泱的人跪了满地,见他出现就要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扶苏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跳起来。
眼前的一幕,也太像蟹脚集会的现场。两辈子、甚至三辈子以来,扶苏都从没受过如此大礼。光看一眼都让他浑身都麻了。
至于村民口中说的是什么,扶苏没听清,也不敢听。他连忙走进了唯一相熟的吴老汉:“快起来,你让他们都起来,别跪我啊!”
吴老汉被拽住胳膊,却死活不起。
扶苏无奈道:“再跪就没有土豆可以换了,无论挖多少筐都没有。”
吓得吴老汉拔地而起。
见这一招仿佛有用,扶苏立刻如法炮制,扯着小嫩嗓喊了起来:“都别跪了——再跪的人土豆就没了——我说到做到——!”
嫩嫩的小嗓音飘荡在院子上空,跪着的人才稀稀拉拉、不情不愿地起身。扶苏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吴老汉:“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老汉憨然一笑:“是我一传了您的话,他们都感动得不得了,互相商量着,要来亲自给您磕头感谢您。”
扶苏眯了眯眼睛:“真的不是你起了头,撺掇其他人的吗?”
这个吴老汉爱出风头、会来事儿的特点,他算是看出一点毒端倪。这么咋呼,当中肯定有他的手笔。
吴老汉不说话了。
一副被说中的心虚表情。
其他村民被扶苏叫起身来后,神色都有些惊恐和惶然。他们还以为是自己搞砸了,贵人根本不喜别人跪他,心中正七上八下呢。都静悄悄地听着扶苏和吴老汉说话。就有人鼓起勇气大声说道:“是老吴头组织的,也是我们自个儿愿意的的!”
“对对对,是我们自愿的。”
“就是这样!”
吴老汉谄媚中透着自豪的笑容更深了。
扶苏却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众人:“但你们实在不该跪我,一筐石炭换一筐土豆,算起来还是我赚了许多。你们要感谢的话,就感谢你们自己的劳作吧。是它换来的劳动成果。”
不知从何地传来的声音:“可,可我们从前给官府劳作,什么都没换来呀。”
扶苏哽了一下,扶苏沉默了。
还能说什么呢?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见。
他心中十分悲戚,糯乎乎的脸上还不能露出来,以免被村民看到了有心理压力:“这样吧,等到换物的时候,我亲自坐在旁边,以免有人克扣你们的劳动成果。”
村民们喜不自禁。
他们听了吴老汉好久的宣传,又亲身体会过扶苏的善政,都知道,这位漂亮如仙童般的大人物和从前的不一样!有他坐镇,他们是真的不需要担心被克扣了!
村民们又想跪下谢恩了,但又记起扶苏不喜欢这一遭。膝盖半弯不弯的,彼此互相看看,模样十分滑稽。还是扶苏看不下去了,挥着手驱赶他们:“还等什么呢?快点儿去挖煤啊,挖晚了就没有了!”
村民们如梦方醒,一溜烟儿跑了。
扶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只脚圾拉着平坦院子里的黄土,一边嘟囔着吐槽起来:“都是谁教给他们动不动下跪的啊?”
秦没有,现代没有,宋也没有。
君臣在垂拱殿议事时,臣子们都是排排坐着的好么?跪拜的糟粕得追溯到明清去了。
内侍若有所思:“或许这乃是佛教中的‘五体投地’之礼?”
“哦!”扶苏恍然大悟。
他突然想起来,辽国是个信佛的国家。佛教在王公贵族等上层十分流行。未来的某任倒霉皇后甚至名为“萧观音”。这风气渐渐蔓延到民间,并不足为奇。
但问题在于,佛教并非是个在认同上有凝聚力的宗教。和扶苏同时代的,也许正在发生的轰轰烈烈的“十字军东征”,类似的宗教战争在佛教的风靡地区甚少出现。后人学者有云:这也是辽国后期国力溃败的原因之一。
自始至终,它都没有能凝聚起所谓的“国民认同”。
但话又说回来了,拿这个要求辽帝未免也太过分了。他们国家的文化审美都是整个跟着大宋跑的呢。
但既然云州已经收入囊中,扶苏就不会放过这一良机。趁着城池易主之际,也该让云州人从此改口,自称大宋人了。
扶苏决定,把这这件事在给官家的回信中提上一嘴。
但眼下最关键、最紧要、也是他远赴云州的最大目的,就是蜂窝煤的制作。原料都吩咐下去,不日备齐,剩下的就是制作过程。
扶苏第一次烧制时,因为手艺生疏,煤上的洞有的大有的小,这相当影响燃烧效率。为了避免下次发出相同的事,扶苏决定启用模具。
他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半晌,才画出一个勉强满意的三视图。他招招手叫来内侍:“走吧,我们去一趟城中。”
“您是去……”
“打模具,找铁匠。”
云州除了煤以外,铁矿矿藏也相当丰富。城中的打铁铺子不在少数。扶苏一行人白龙鱼服,打扮成一个普通小孩,好奇地这看看、那瞧瞧,混入人群中如盐入水,好似谁家富家公子出来逛街了。
但谁家公子逛街的目的地,是铁匠铺子啊。
他们一行人不断逡巡着,在叮叮当当敲打声中数次上门,多数铁匠看到三视图就晕了,摆着手直说做不了。唯有一人犹疑道:“小公子这图,是两部分?”
扶苏心中升起希望,点头如捣蒜。
“是……给什么东西打孔的?”
扶苏:“对对对!”
那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铁匠犹疑道:“我可以试一试,不过不能保证。”
“没事,你尽管试吧,有一副成品能做出来就行。”扶苏又变戏法地从怀里掏出了好几张纸,吓得铁匠两眼一黑。展开之后却发现上面画的是一张张纹饰的图样。
那些图样,铁匠叫不出名字。但毫无疑问都是富贵人家才在意的东西。他们平头百姓的,谁有空关心自个儿衣服好不好看呢?
“能不能镶嵌在这个筒柱的里面?”
“没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得加钱。”
扶苏:“那就加吧。”毫不在意被狮子大开口宰一顿的价格。
铁匠看扶苏的眼神变了:这些日子宋军主持城池,他这种能打造兵器的铺子,就成了敏感地带,生意一落千丈。就在担心自己吃不起饭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小少爷,要做看不出作用、但绝不是武器的铁器,还要在上面绣花儿?
他彻底把扶苏当成有钱在手里烧得慌的富家少爷。收了定金,老老实实给甲方打铁去了。
但内侍同样也不理解:“您为何要印那些纹样在蜂窝煤上呢?”
扶苏狡黠一笑:“喏,你看。”
他把画着纹样的纸交给了内侍。在宫里长大的内侍一下子就明白了:唐草纹、如意纹……都是汴京最流行的纹样!
“没纹样的蜂窝煤,留着自己用,有花纹的蜂窝煤我们可以卖出去啊。”
卖给谁?自然是铁匠心里嘀咕的——在乎那些细枝末节花花草草的有钱人了。
其实,蜂窝煤本可以像木炭一样,分为银霜炭、红罗炭等等品相的,分个上中下等的。但下等的煤炭不仅热量低、有害物质多、还会造成环境污染。不得已,扶苏只能在花纹上下文章。
“走吧,咱们回去吧。”
在蜂窝炭的模具到位之前,还得先盖出个厂房来呢。
扶苏叫来吴老汉当向导,访山走水,终于寻得一处合适的开阔空地。附近有一道水源,但下游人迹稀疏,厂房排水不会造成影响。
“那就暂且定在这此地吧。前几天挖的黄泥巴呢?先盖三间看看效果。”
吴老汉恍然大悟:“原来您前些日子让军爷们挖的黄泥是这个用途呀?”
扶苏笑了笑,没说话。
待他离开云州,蜂窝煤的配方会作为生计留给当地的村民们。甚至开源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留给扶苏的五百人精兵,都是最精锐、最忠诚的。分派任务时更是如指臂使。早上确定了方位,下午下达的命令,到了晚上,三间平房就拔地而起,只等着黄泥巴干透就能入住。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人忙着分拣煤炭、黄泥捣稀加水搅拌、忙得不亦乐乎。终于,城中的铁匠铺子也传来最后一道好消息,厂房的最后一环终于凑齐。
蜂窝煤,堂堂开工!
按照习俗,扶苏应该搞个剪彩仪式什么的沾沾喜气。但泥巴糊成的厂房太过朴素,他也歇了这个心思。没想到,开工当日的清晨,村民们赶着凛凛寒霜来送东西。
待扶苏到达之时,泥巴房的门口,拳头大的土豆、手掌心大小的鸡蛋、几根菜叶……密密麻麻地摆了一地。
扶苏蹲下来看个仔细,又哭笑不得地占了起来:“罢了,都好好收起来吧,留给大家伙儿今天加餐。”
“哦——”
人群中传来七零八落的欢呼。
也许是初次开工的buff,也许是有了加餐的动力,第一天,厂房的效率高得离谱。几十个精兵挤挤挨挨地在厂房里,捣泥、捣煤、搅和、装填……制造蜂窝煤的工序被拆分成数个步骤,如流水线般一气呵成。
到了最后一道,冲针的模具压在瓷实细密的圆柱体煤炭上,打出数个形状均匀的孔洞,被压出的粉末一点儿不浪费,一个人扫入前面的工序当中充作原料。另一个人,则负责把成品蜂窝炭摆好、垒齐。
整一个上午过去,三间厂房共产出蜂窝煤……一百零三枚。消耗的煤炭量,不足村民们筐筐背来的百分之一。
那还等什么?
扶苏振臂一挥:“快多加盖几间厂房啊!”
无论北面南面,都下起了鹅毛大雪,无数人都在等着取暖呢!
大宋,皇宫。
官家近来最爱待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室外的高处,一个则是坤宁宫。
许多人暗中观察官家动向之人疑惑不已:怎么回事啊?官家和娘娘的看不对眼已有快二十年。即使生下嫡子兼太子两人,也从无修复关系的志向。太子也对父母之间的冷淡不置一词。
怎么人到中年,官家又对娘娘热乎起来了。
曹皇后本人对此的评价是:“官家,你就别特地来看我了。肃儿倘若给我寄信,也必然经历你之手啊!”
她甚至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一无所有。
仁宗讪讪一笑:“朕这不是关心则乱么?”
他上一回和儿子分别日久,还是肃儿铁了心思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但那次是国子监,这次可是境外的云州!两次的性质能一样嘛?
奈何云州路远,信件只能随着军报一起寄回来。但官家拆了好几封狄青的捷报,都没看到自己儿子报平安的信件,难免有些着急。
他日盼夜盼,终于收到了儿子的来信。迫不及待将之打开,看到儿子熟悉的笔记,连日的忧心才终于如落地的大石般卸了下来。
仁宗长舒一口气,专心看起了内容——
官家,阿爹,我这次去云州有大收获!竟然发现了一整个露天的石炭矿。在这个过程中我还发现了一种精制石炭的法门,可以让它三倍放热于木炭!您信不信?整个大宋的生火取暖都可以靠它啦!
仁宗倏然一惊:三倍?什么概念?一支军队只用带三分之一的燃料,行军速度会比原来快多少?一口锅用三倍的燃料,又能烹熟多少人吃的饭?
仁宗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倘若肃儿所言为真,此物于军于民都是一大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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