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师兄抽走的,是最无用的爱魄。
一缕虚无缥缈的魂魄如同鬼火般飘荡在沈卿言指尖,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师妹的爱魄,霎那间,仿佛有什么痛苦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尖锐响起。
这种痛苦,不亚于曾经炼化那半缕魂魄时的痛苦。
可他的爱魄触碰时,为何只是叫人窒息的难受与煎熬?却不像师妹这样明确的痛苦。
或许,这便是动情与未动情的分别。
魂魄被他纳入玉瓶中,消失在他的掌心。
垂眸再去看师妹。
不知何时起,少女衣衫不整乌发散乱,腰带松散衣襟歪斜,额发湿润浑身大汗淋漓。
他手中拿着白绢忽然压下身,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少女就这么静静睁眸望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
白绢从额头擦至眼角,抹去泪痕,最后来到下颌。
余光瞥见少女领口雪白的肌肤,他的动作一顿,直起身。
“师妹,不要动情。”沈卿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此执念深重。
那天,他亲眼所见,他的师妹主动与其他男子亲近,他分明什么感觉也没有,似麻木,也似无心。
他只是在那一刻想起,师妹与他同为无情道一脉,若她无法做到克己,便理应同他曾经一样,抽离爱魄。
也只有如此,师妹的无情道将再无阻碍。
彼时,师父如此选择,是为他。
而他动了同师父一样的念头,也只为师妹。
沈晚棠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浑身都失了力气,索性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视线却止不住往师兄身上跑。
那些记忆她都还记得,也记得清楚,可随便想起某段记忆,却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就像是曾经不论多么刻骨的记忆,到现在于她而言都只是寻常。
而她望着师兄,留下的,只有死前的几分怨怼,可这怨怼在她重生后又消失不见。
她不再爱师兄,也不再怨他,更生不出恨来,仿佛他们二人相伴到了最后,终是成了彼此最为熟悉的陌生人。
她忽然生出了无限的茫然。
所以上辈子,她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沈卿言不知何时到了屏风外,他的指尖轻敲桌面,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
他不喜欢师妹突然的沉默。
“师妹在想什么?”他问。
“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何时起,他们之间便只剩下沉默了?
沈卿言恹恹垂下眸,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问:“师妹可会因此恨上师兄?”
“不会。”沈晚棠认真回答。
是吗……
无怨无恨,不论他做了什么,都是如此么?
良久,青年起身,拉开门,不欲再停留。
床上少女听见声响,微微侧目,透过屏风望着那道身影。
她忽然问起:“师兄,若是有朝一日我修道出了意外,不小心走火入魔,怎么办?”或者是,你会怎么办?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清晰入耳,也入心。
几乎是没有犹豫与迟疑——
“你不会入魔。”
他也侧眸看向她,隔着屏风,两两相望,淡声重复:“师妹,你不会入魔。”
“师兄就这样相信我?”沈晚棠哂笑。
“师兄知道。”
“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我,唯独师妹你不会。”
青年的话流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他对她的这份无条件的信赖,生生叫她怔住了。
如今想来,当初师兄因她堕魔而杀她,一切都说得通了。
“师兄你还真是,永远叫人看不透……”
在沈卿言离开后,少女的一句低语在室内响起,轻飘飘的,很快就被安静掩盖。
【情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族中有此说法,可真正尝试过这种东西的人,几乎没有。】
黎白夙说完又话锋一转。
【只有人族的感情是最轻易动容的,妹妹你是半魔,难道你也动过情了么?】
话中带着试探,隐含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沈晚棠不理,她知道,若是让黎白夙知道她和沈卿言之间的关系与过往,于她并不利。
可她也不太在意,所以没想过刻意遮掩,只是没必要告知。
离开的时候她用了一遍催魂术,如今她破境,催魂术的效果也比之前强了不少。
她的脑海中属于黎白夙的声音消失了。
苏尧在门口等她,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猜她是谁。他问:“他又怎么罚你了?”
“在太清池待了会。”
她推门而入,给他倒了杯茶。
“你是沈晚棠。”苏尧陈述着,随即扬唇笑开,朗声道:“她终于走了,我有点事儿问你。”
“你知不知道这个黎白夙借由你的身体进入无虚宗,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沈晚棠平静应答,“黎玉昭只是想要黎白夙利用我的身体,鸠占鹊巢,死而复生。”
这么说苏尧是相信的。
沈晚棠的修炼速度若撇开走了邪魔的路子不论,比起清玄神君沈卿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又是餍魔,可出入无虚宗和魔域两界,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是现如今的黎白夙还无法成功夺舍我的身体,也算是黎玉昭将她养在我体内。”
苏尧怀疑过她的话,可还是选择相信了她,却殊不知这些话就是沈晚棠口中为数不多的真话。
当年六岁时,在一个村子里,她亲眼看见黎玉昭和黎白夙被无虚宗的人围剿,而在这之前,那个村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记得,她曾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惊恐地看着眼前倒地不起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们的身上是被穿透的伤,还有被扭断脖子、被魔气爆体的……
那些村民,一个个都死不瞑目地瞪着一双怨恨的眼睛,他们死死望着她。
而这些人,都是黎玉昭和黎白夙杀的,黎玉昭把那些村民当作养料一般,先是杀了他们,再抽出恶魂喂给她的爱女黎白夙。
黎玉昭本是要助她炼化那些恶魂的,一旦炼化,以黎白夙的天赋必定能突破渡劫期。
那时候的黎白夙也不过才十六岁。
魔族人两岁起便能记事,自那时她就知道姐姐的天赋比母亲还要好,后来更是明白,黎白夙和师兄是一类人,生来不凡之人。
他们同为修道鬼才,黎白夙若能在十六岁时突破渡劫,或许师兄也可以。
只是师兄自小养在凡界,十岁以前他从不曾修炼,都是四周稀薄的灵气自愿被他所吸收,就这么到了临近结丹。
若师兄出生起便在无虚宗,恐怕二十岁便能入真神,这个世界便也没有妖魔什么事了。
后来,有入世历劫的弟子将村庄的事紧急传回无虚宗。
书信以灵力传回去花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村子里的人死了大半。
当时的黎白夙全身遍布裂纹,稍有偏差就会爆体而亡,黎玉昭想要助她“消化”,可无虚宗来的人是无行神君,无行神君先到,让她不得不停手。
无虚宗的人先后集齐,包围了整个村子,只有沈晚棠从始至终都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她看见无行神君和黎玉昭打了起来,看见姐姐的身体被人引爆,她的□□不复存在。
黎玉昭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临死前,她想尽办法来到了她的面前,笑着朝她伸出魔爪。
她温柔地说:“好孩子,阿娘需要你……”
那只手,亲手把黎白夙的魂魄放进了她的体内,她要她养着黎白夙的魂魄,她要黎白夙杀死身体的本体魂魄进行夺舍。
为了姐姐,她的母亲要她去死。
榱城时的那场重病也是因此而来,她的身体一时间承载不下两个人的魂魄,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甚至及不上凡人的身体。
沈晚棠的身体变得冰冷,眉眼中的阴戾与恨意翻涌。
上一世的她身不由己,总是受黎白夙所摆布,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自我。
这一世,她只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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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更新[彩虹屁]
屋内响起小姑娘砸吧嘴和哼唧的声音。
沈晚棠今天难得上床躺下休息,她侧着身,后背对着覃长乐的方向,一双冷淡的眸子就这么在夜色中睁着,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不久,几不可察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床上少女的眼珠微动,余光瞥见墙壁上的两道人影。
闭上眼,神识一放,又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看了个清楚——杨岩和赵雅霏。
两人手上都握了本命剑。
即便是这样,赵雅霏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沈晚棠此人阴险狡诈,她和孟晓韵之前就屡次上了她的当。
于是,赵雅霏忍着肉疼,将一道高价买下的定身符打进沈晚棠的后背,再看向杨岩,眼神示意快杀了她。
杨岩深吸一口气,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细密的汗。
只要杀了沈晚棠,再把尸体扔进魔兽山,不会有人追究的,无行神君早就弃了她。
他如此安抚着自己。
剑身抬起,寒光阵阵,剑尖直逼沈晚棠的后背,随后猛然间出手,快准狠,却是迅速地将剑刺进了墙壁中。
床上的人瞬间消失不见,两人脸色骤变。
悄然无声间,少女置身在两人身后,抬手用两道魔气桎梏住他们的后脖颈。
杨岩来不及拔剑,更没办法回头看。
“沈晚棠!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早就堕魔了!”赵雅霏被那道魔气提到了半空中,脚下悬空,她极力挣扎着,“清玄神君真是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一个魔头的话!”
“唔……大魔头你今天好吵……”
赵雅霏的话惊动了沉睡的覃长乐,小姑娘迷迷糊糊的,一边做着梦一边嘀咕出声。
沈晚棠微微侧目,随手落了道禁制将覃长乐隔绝在外。
再回头看向赵雅霏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上一世的事。
云华殿前,万剑相向,她在论剑台上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被她强制抓上去的赵雅霏和孟晓韵,她们死的时候还是那么叫人厌恶。
她们被她以修为压着,不得不跪在地上,却始终不肯求饶,甚至疯狂咒骂。
最后她懒得听了,便用火将她们活活烧死。
“想杀我,就凭你们两个蠢货吗?”沈晚棠弯下唇,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手上用力,“送上门给我‘吃’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什么……吃人?”杨岩浑身如坠冰窖,感受到后脖颈快被她掐断了,他忍不住开口求饶,“师妹!晚棠师妹!都是这个贱人逼我的!是她要我来杀你的,和我没关系,不是我!”
“杨岩!”赵雅霏怒目而视,却很快脖颈被人一扭,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
她的脖子要被生生折断了,死亡在这一瞬间突然来临。
这千钧一发之际赵雅霏恍然大悟,“沈晚棠,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魔兽山的人是不是你杀的!你就是那个魔族的细作!”
“师姐,你知道吗,”少女唇畔的笑意加深,眼神的轻慢更盛,“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死了。”
赵雅霏的眼眸逐渐睁大,呼吸短促。
很快,“咔嚓”一声,她的脑袋被人用手彻底折断了。
杨岩惊恐地忘记了呼吸,双腿瞬间发软打颤,“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嗬——”
又死一个。
尸体重重摔在地上,沈晚棠将他们二人的魂魄撕碎吞食,再放了两道灵火,将尸体烧了。
这火并不会蔓延到整个屋子,只会把该烧的、能烧的都烧掉。
屋内皮肉烧焦的味道透过禁制涌入覃长乐的鼻中,是一种奇怪的味道,像烤肉,可是却一点都不香。
睡梦中的少女皱起眉哼了两声,翻身又窝进了被子里。
睡着的少女丝毫不知道此刻屋内,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和两个死人。
自那日魔兽山死了百余名弟子后,宗门内相安无事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又再度出现无数尸体被抬进了灵峡峰。
沈卿言只看了一眼尸体便能断定是同一人所为。
“这些都是昨晚死的,全是内门弟子,修为都不错,而且和上次一样,命魂缺失……”乔瓒在一旁说完,侧身指了指其中几具男尸。
“神君,这几具尸体上有残留的魔气。”
沈卿言轻应了声“嗯”,自这些尸体被送上山开始,他就感受到了那股魔气,阴邪至极,杀人的那只魔,是只邪魔。
他用灵力在那具尸体体内细细探查一番。
“餍魔。”
“餍魔?!”乔瓒听了这话有些错愕。
“以怨恨、魂魄为食的魔族,只有餍魔。”
自那日看过那上百具尸体后沈卿言就知道。
乔瓒却有些不解,“可餍魔宫的人为什么会派一只餍魔进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些内门弟子?”
沈卿言沉吟不语,垂眸看着这些尸体。
与其说是为了杀内门弟子,不如说是为了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这是餍魔一族一贯的修炼手段,阴邪残忍,令人生厌作呕。
吞食一个人的魂魄不仅要承接那人一生充满怨恨邪念的记忆,更要炼化其魂魄“吞食下咽”,这种修炼手段,亦是天道难容的存在。
待他飞升那日,餍魔一族必将就此覆灭。
“乔师弟。”沈卿言突然开口,看向他,下令道:“这只餍魔近来收敛了许多,今日后,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
“啊?”乔瓒闻言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了,他挠了挠头,“可是无行神君不是说……”
“这只邪魔如此肆意妄为,他的修为不低,在所有内门弟子之上。”他道,“按我说的做。”
对于清玄神君的话他也不敢再有异议,想来清玄神君应是自有安排。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神君,是否要我将宗门弟子全都排查一遍?”
“不必,或许不止一只餍魔。”沈卿言说,“若他们服下九品换息丹,除了几位师叔便是我和师父查得出,现在处在风口浪尖,一一排查只会打草惊蛇。”
“是,还是神君考虑得周到。”所以神君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乔瓒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晚棠不在了,神君身边出现最多的便是他了,神君或许是有心历练他。
思及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从乾坤袋里摸索出来一些东西,“对了神君,前几日晚棠师妹来找我,说是让我把这些信交给你。”
乔瓒的手中拿着厚厚一沓的信,应是有上百封。
乔瓒走后,他随手打开一封,是百姓写下的一些赞叹感激的话。
他想,或许,这便是他想要成为强者,庇佑苍生的缘由。
不过,师妹又偷跑出去玩了……
师妹……
沈卿言看着院中这一具一具冰冷的尸体,无法想象若躺在那的是师妹他会如何。
他的师妹,会一直长命安好吧?
这一晚,只梦魇过两次的沈卿言又一次入了梦,那熟悉的感觉再度朝他汹涌袭来,叫他沉溺其中永远都无法醒过来。
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站在了师妹的院中,院中石桌上的杯盏被人动过,屋子里也亮着明黄的烛光。
半开的窗纸上映出师妹歪斜模糊的影子,从缝隙中还能看见那一抹熟悉的青色。
“你说,师兄什么时候出关呢?”
“今年我的生辰,他还会送我东西吗?”
“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看着那轮廓模糊的影子,仿佛看见少女纤细的手指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玉瓶中的海棠花,花朵娇嫩,被她一碰便颤着摇曳起来。
倾斜的月光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长,他的影子面对着少女的影子,驻足相望。
屋中是少女的低语与思念
屋外是青年的清冷与自持。
他就这样在院中枯坐了一夜,像是只能以此来寄托自己的某种不知所名的情绪。
直到夜色消退,天边泛起鱼肚白。
临走时,他的目光忽然瞥向那窗台上被少女时常拨弄的海棠花。
此花,就如他的师妹一样,永远不会逝去。
那束花……
沈卿言自梦中猛然惊醒,漆黑的瞳孔急缩,从床上坐起身,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分明并不是什么让人害怕的梦境,可为什么看见窗台那束花时,他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颤恐慌?
他以手撑住额头,闭上眼平复呼吸。
再睁眼时,黑眸中已无波澜,可依然沉默良久,无法回神……
原来,他之前一次又一次抚摸过那空落落的窗台,是因为丢的便是它么,只是一束海棠花?
那束花,若记得不错,正是榱城时被阿夙姑娘扔下的那束残枝,后来那束残枝被他从泥中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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