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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妹不可能是恶女!(青枝雨)


【投胎的时候记住,情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附在他耳侧,毫无愧疚地作戏低语: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轻飘飘的,整个广场仿佛只有站在她身侧的沈卿言能听见。
沈卿言刻意忽略掉身前相拥的两人,冷静地拾起被师妹随意扔在地上的剑,手一点点用力攥紧剑柄,手指一根根泛白。
白绢擦拭着剑身上肮脏的血。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恶心,整颗心仿佛失了温度,停了节拍,让他忘记了呼吸,只能感受到满腔的苦涩。
他分明亲手抽走了师妹的爱魄,她为什么还会喜欢苏尧?
他的师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令人生厌的魔族?
他的师妹爱上了一个魔族人?
手上突然传来入骨的刺痛,他淡然垂眸,原来是擦拭剑身时无意识握紧了剑锋,他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血流出。
手是痛的,可却远不及胸口内的感受更让他难以忍受。
沈晚棠推开苏尧时他已经彻底闭上了双眼,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论剑台上一片血红。
台下早已对她指指点点起来,无一人不是对她恶语相向,她并不在意,而是擦净泪痕,转身向师父行了一礼。
“师父,弟子从前不知他是魔族,一时被他迷了心窍,还请师父责罚!”沈晚棠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在整个广场上传来回响。
管教沈晚棠?
从小到大,沈晚棠都是沈卿言在管教,若说给她多重的惩罚,他并不会那样做,毕竟当年沈卿言为了沈晚棠求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再者,沈晚棠并非修无情道的那块料,有些事注定强求不得,只要她没有让那句谶言应验便已经是幸事。
“责罚便免了,你方才亲手诛杀魔人也算是将功补过。”说到这里,无行神君忍不住拧眉沉思。
他这个徒儿今日倒是奇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戾气这般重,竟生生逼着沈晚棠用问心剑杀了苏尧。
想到最后无行神君还是只能摇头。
也罢,卿言的爱魄都尽数抽出炼了剑,哪还能有什么心思,有的恐怕也只有对魔族的冷漠无情。
大殿前的真君、神君纷纷离场,广场上的弟子也开始活动起来。
而苏尧的尸体则在慢慢消散。
她静静望着这一幕,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刚才,她握着师兄的问心剑,毫不留情刺穿苏尧心脏的时候,仿佛又看见了不眠荒山的自己。
那时候,师兄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在他眼前身消魂散?
忽然间,她想去看看不眠荒山,那个自己曾经的“埋骨地”。
她一言不发地走下论剑台,从师兄身前与他擦身而过,好像看见了他,又好像完全没留意到他,就这样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
丝毫不知身后的师兄眼神幽邃深暗地望着她的背影。
不眠荒山。
浓雾散去,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开满了海棠花色。
青衣少女的裙摆摇曳,脚下轻踩着凋谢的春花,一步一步来到前世的那棵海棠树下,微微仰头,阳光透过花枝打在她的脸上,落下斑驳的暗影。
一瓣胭脂色的棠花悄然飘落在她额心,被她的手拿了下来。
不眠荒山也会有落花,在花瓣坠落后,花枝又会立刻生出新的娇花,给人一种花开不败的错觉。
掌心的花瓣逐渐在她的手中枯萎,让她想起临死前手中的那朵血花,那朵血花坠地时,也是她被黎白夙鸠占鹊巢之时。
如果,当时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师兄见到的是她,师兄还会杀了她吗?
应是会一如既往,出手果决狠厉。
毕竟她和苏尧一样,是他口中心相丑恶的餍魔,是他深恶痛绝的存在。
她忽然不知怎么,唇畔难得染上一抹轻笑。
曾几何时,数个夜里,她对着一朵花思念着师兄?
她思念了师兄五年,幻想过他们的重逢之景,想过师兄会生她的气,也会对她失望,可唯独没想过,曾甘愿为她付出生命的师兄会选择毫不留情杀死她。
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世上谁都可能杀死她,唯独师兄不会……
分明都是些往事了,她却总是会想起这些,可想起来是一回事,心中不为所动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好像,真的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苏尧死的时候说,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可她感受不到真心,她只是知道他喜欢她,她可以利用他。她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去爱一个人了,面对别人的示爱,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思及此,她回眸看向身侧不远处那乌发雪衣,清冷绝然的青年。
她从未想过,原来面对师兄,她也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平静。
凡间有句话:爱之深,恨之切。
她不恨师兄,难道是因为前世的她还不够深爱师兄吗?
她也想不清楚了,忽然间对喜欢和爱这几个字很模糊,没有了清晰的认知。
沈卿言仿佛还站在当初那位容娘和她夫君的屋舍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深深望着师妹,对上她染着莫名温笑的干净明眸。
这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并不好看,早就失去了当初少女独有的明媚与烂漫。
是因为苏尧的死吗?
可是,情爱到底是什么?师妹真的明白吗?
沈卿言的心逐渐下沉,脑海中忆起那为了殉情而选择悬梁自缢的不眠荒山村民。
忽而启唇,淡着嗓音问:“师妹,情之一字,当真可以超越生死吗?”声音透出几分茫然,轻得好像要应风而散。
沈晚棠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折下一束棠花枝,回眸,“世界之大,总会有师兄不知道的事发生。”
“是吗?”
例如我就曾喜欢过你,师兄。
她笑了笑,回答说:“例如……有的人即便是死在心上人手中,也无怨无悔。”
沈卿言并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亦听不清楚,她是否在意指苏尧?
“为心悦之人亲手杀死,为何不恨?”
她拨弄了一下手中花枝,垂下眸。
“因为,那一刻的心死就如这束腰折的海棠花……”
她又回眸,认真望向师兄的黑眸,不经意莞尔:“师兄,被我折断了的花不会再开了,而我,也不会再喜欢他。”
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恨不恨了,他们这样的关系……有爱才会生恨。
师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样的眼神,是十八九岁少女不该有的。
他的师妹,将永远不再会是一张白纸。
师妹的话说得有些莫名,他不清楚她口中所说的那人是不是苏尧……
这一刻,他只知道——
他的师妹,爱上了别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时在万剑阵中将她推开开始?
还是在更早,他一次次亲手将师妹置于险境?
许是入了深冬,沈卿言竟感到了身体的冰冷,这股子来自深冬的冷,穿透皮肉,令他血液凝固,心中尤如生了冰刺,钻心入骨。
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平稳、有力。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觉得痛苦才对。
眸子不自觉半垂下,落下一层暗影,显出几分阴翳和毫无生气的恹色,目光就这么落在了少女手中轻握的海棠花枝上。
看着她手中盛开的棠花,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梦中的自己为何会将棠花送与师妹。
因为棠花在他眼中,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晚棠师妹。
不论何时何地——
他的眼中所见之处,尽是师妹。
而那束海棠花代表的,是师妹……

回到宗门后,沈卿言跟在少女的身后,忽而启唇打破沉默。
“那女子在她的夫君走后,因爱殉情,你说,师兄是不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问出这句压在他心底许久的话时,他有着几分茫然困惑。
当初在不眠荒山,是否应该选择成全?
可那是违背天道,违背天地法则的。
如今,他又逼着师妹亲手杀死所爱,又是否不该召她前来?
可他也只是希望师妹能够断情。
他只是希望,师妹仍是他的师妹……
“不,师兄从未做错过什么。”沈晚棠说,“他们若不投胎转世,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师兄没有做错什么。”
“况且,师兄修的是无情道,无心之人,本该如此,不是吗?”
沈卿言的步子突然顿住。
无心之人么?
那么,无心之人是否也会感到悲凉与惋惜?
自那日推开门,亲眼看见那女子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时他就感受到了。
这许久,他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人人都道他无心无情,可他从未入真神。
无心之人又岂会是他这样的?
他抬眼看向师妹越来越远的背影。
无心之人的心中也会放不下那束海棠花吗?
不知何时,师妹走远。
他想,原来抽离了半缕爱魄也不过如此。
乔瓒迎上前的时候,看见清玄神君正滞留在宗门口,半垂着眸,面无表情不知所思,浑身散发着无法接近的气息。
他没敢靠太近,距离一丈远时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道礼,道:“神君,无行神君已经在云华殿等了你好一会了。”
沈卿言淡淡“嗯”了一声,兴致不高,也或许他从来都是如此。
走出一段距离后,乔瓒忽然看见身前的人停下了脚步,微侧目,平静问:“师弟,若有朝一日,你的师妹爱上了别人,你会如何……可会心痛难忍?”
此话一出乔瓒心中一时骇然,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纠结难看,抬手抓了抓脑袋,像是真的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
“罢了。”沈卿言忽而又松了口,抬步离去。
乔瓒快步跟上去,几次开口,犹豫道:“若是同为师父门下的弟子,师妹便如同亲妹,师妹是小妹,也只是师妹。她若是能寻到所爱之人,我自是为她高兴的。”
“是吗?”
“不过,神君所言的……倒像是另一种”乔瓒欲言又止,但却不想隐瞒欺骗神君,于是诚心答:“凡间男子若得知心爱的女子所爱的另有其人便会心生嫉妒,这种嫉妒会使人心如刀绞、面目全非。”
心爱的女子?
荒谬之言。
正如乔师弟所言,师妹只能是师妹,师妹是他一手亲自教导着长大的,十岁时,在他的心中,师妹便已是他此生唯一的至亲。
是师兄,也是兄长。
更遑论他乃无情道弟子,又岂会对师妹动情?
情爱又是什么?
若他当真对师妹动了那样的心思,想来也是大逆不道、离经叛道之人,枉为师妹的师兄,更枉为师父的徒儿。
此乃天地所不容,宗门所不容,也是他更难以接受的。
他放心不下师妹,是因为她是师妹,而绝不会是因为情爱。
如若是,他必定亲自斩断这段情。
云华殿上。
沈卿言和乔瓒先后入了大殿。
“乔瓒,你来说。”无行神君吩咐道。
“是。”
乔瓒行了道礼,侧身看向沈卿言,缓缓解释道:“清玄神君,今早苏尧死后,长老们清点了内外门弟子人数,有两百七十二人留下了尸体,还有一百九十三人失踪,有的是为魔兽所吞,有的……不知为何,不知所踪。”
“其中有二人是不久前同一日失踪的。”说到这里,乔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顿,“是杨岩师弟和赵雅霏师妹,他们的修为都不低,一起死在魔兽山的可能性,并不大。”
意指,有人杀了他们。
沈卿言熟悉这其中一人的名字,不眠荒山时,曾向他诋毁过师妹。
“卿言。”无行神君看向自己的爱徒,抛给他一个问题,“告诉为师,你听出了什么?”
沈卿言略一沉默,随后淡声应,“杀人的,不止苏尧一人。”
“哦?为何这么说?”无行神君欣慰开口。
有外门弟子大量失踪时是在几个月前,后不久内门出现了八具尸体,说明一开始的魔族人杀了人会选择销毁尸体,防止事发。
而这个人便是苏尧,他不希望自己暴露、被发现。
可自尸体出现后,失踪的弟子便只剩下魔兽山失踪的几个外门弟子,而被杀后留下的尸体却近三百人。
期间,当再一次出现内门弟子失踪时,只有杨、赵二人,以及近些日被苏尧毁尸的那些弟子。
“故而弟子以为,应是两个人,苏尧便是销毁痕迹之人,另外一个,则是暗地里刻意留下尸身之人。”沈卿言说完这里,突然抬眸看向师父,道:“他们二人必然认识,一个害怕暴露,一个故意留下尸体,有意栽赃嫁祸,让弟子查出苏尧。”
宗门内不止一只餍魔,而是一明一暗两只餍魔这一点他早就料到过。
这一明一暗,暗处之人想栽赃嫁祸,他便遂他之意顺水推舟。
“嗯,你想得不错。”无行神君的话忽然显出几分敏锐,“那么依你所见,觉得会是何人?”
“弟子不知。”
“眼下看来,今日你不该让晚棠杀死苏尧的。”无行神君长叹一声,“兴许还能问出什么。”
“弟子自会查清楚。”
自抓到苏尧起,沈卿言便从未审问过他的同谋。暗处之人既然想好了嫁祸他人,说明笃定他们审不出什么。
再者,杀了苏尧后一切归于平静,届时,再想要查出暗处那人,并不难。
“不过……”无行神君心中藏着怀疑,默了默,忽然道:“你可知道,杨岩也与晚棠关系不和睦?据弟子所说,还曾听见他们二人在内门门口起过争执。”
说完后,他抬手让乔瓒先下去。
等人走后,无行神君从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他面前,一双泛着冷意的眼睛看着沈卿言,里面是偶尔得见的漠视与无情。
他拍了沈卿言的肩,“希望你的谶言不会在晚棠身上应验。”
闻言,沈卿言猝然抬眸,蹙起眉。
“师父疑心师妹?”
“是师父不得不疑心,与苏尧走得近的只她一人。”
何况那次集会,他从方文许念叨着“沈晚棠”三个字的口中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魂”字,能与这个字扯上关系的,多半不是什么善人。
再者,卿言的那个谶言,不得不防……
“卿言,这一次,为师的话你要铭记在心。”无行神君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是属于无虚宗宗主的压迫。
他沉声道:“若未来一日,你发现晚棠入了魔,为了天下、为了宗门,杀了她。”
杀了师妹?
短短三个字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沈卿言的脑海中。
霎时间,伴着这句话,心中一沉再沉,堕入寒潭,遍体冰冷,他对上师父认真的冷眸。
语气微寒,不容置喙:“师妹不会入魔,不会有那么一天。”
“卿言,你宁可相信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吗?”无行神君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卿言将爱魄炼了剑便不会有所牵挂,看来爱魄也只能让他不动情爱,至于其他……
他仍会一次次为了晚棠而顶撞于他。
他这个徒儿千好万好,唯独命中有个沈晚棠。
这便是他的劫。
沈晚棠踏进院子时,覃长乐正蹲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眼睛红红的。
她一看见她回来,吸了吸鼻子,也不说话。
“没事就出去练剑。”沈晚棠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屋子。
覃长乐立刻跟了上去,“苏师兄……那个魔人死了?”
“看见了还问?”沈晚棠幽幽盯着她。
“其实我觉得他人也不坏,而且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你居然真的杀了他!”
覃长乐活得太好,总以为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温暖的,永远看不见人的阴暗面、世界的阴暗面。
这个小姑娘或许不知道,苏尧曾多次教她魔族术法,若她不是喜欢偷懒,学会了便会生出心魔,走火入魔。
竟还天真的以为苏尧是个好人。
“他死了,你怎么好像不伤心?”覃长乐有些不解,静静看着她坐上床,还是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沈晚棠略嘲。
“师姐,你真的好没良心,他之前很关心你的,我从枣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还经常会看见他坐在外面。我问他为什么一直坐在门口不进去,他说因为担心你。”
沈晚棠知道,她说的是她被黎白夙控制身体的那几日,他的确守了她几日。
“而且有次我和李先生在厨房说话,李先生说你也爱吃海棠花糕,他就缠着李先生学了几日,虽然没有学会,但他的心意却已经到了。”
覃长乐撇撇嘴,玩着手指,咕哝着:“师姐,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你杀了他是因为他是魔族,可你们关系那么好,也应该给他立块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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