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苏尧对她好,便念念不忘?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思及此,一顿,黑眸幽幽注视着乖顺的师妹,抬起手下意识想轻抚她的头,却又一次意识到这不对,生生僵住,收回手。
他只是忽然想到,他的确对师妹还不够好,远远不够……
两人一起来到一楼用饭,说是一起,实际上只有沈晚棠一个人在吃。
她的唇上少了口脂,透出几分苍白,有种病态的柔美,隐约间,透过她这副模样,沈卿言好似望见了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女孩。
小女孩明眸皓齿,总喜欢望着他笑,眼中倒影总是他。
她吃得很安静,像是对他无话可说,可沈卿言却有许多话要问。
他启唇淡声道:“为什么要避开我。”
这话,那天在太清池就想问了,可他也不知为何,只是问她是否对他生厌,可师妹的回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像是这一切都不重要。
时时刻刻困扰着他的一切烦扰,对师妹而言似乎便是如此,不重要。
沈晚棠咀嚼的动作放缓下来,又慢吞吞夹了一块鱼肉,然而从对面突然探出一双筷,青年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
他帮她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嗓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师妹,回答我。”
沈晚棠这才不得不掀眸看他,抿了抿唇,故作犹豫与无辜,好一会儿才为难地开口:“师父他……”
“师父说,师兄要破境成为真神,让我不要再叫师兄烦心,晚棠也不希望师兄荒废了修为一次次出来寻我,所以……”
“所以,师妹这是答应了。”沈卿言垂着眼,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是反常地给她的碗中添菜,他说:“师父说的应是,让你与我不再相见,师兄说得可对?”
这话,师父也与他说过,师父这么劝他并没有什么错,是他这个做徒弟的错,他做不到不见她,哪怕闭关,他也总会想起师妹,无法放心师妹一个人……
是他罔顾了师父的话,所以他也对自己施了惩戒,闭关之地他选在了太清池,那地方,即便是心中无爱者踏入,也会经受一番折磨。
听了他的话,沈晚棠乖巧地点头,看着碗中堆满的菜,应:“师父说得对,自小我便是师兄的拖油瓶,我不该一直拖累你,师兄也不该因我而误了修行。”
她说:“师兄有自己的道要走,那是通往神界的道,而我,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你我注定,殊途陌路。
师兄,日后你便会懂了,那时的你大概只想杀了我清理门户,再不会如此质问了……
“师兄,我们都应该听师父的话,你说,对吗?”她牵唇,眉眼带笑,难得的柔软与温暖。
沈卿言沉默下来,看着师妹放下筷子,碗里的菜一口没吃。
那抹青色在他的眼中一点点走远。
师父说的话应当记在心里,这是对。
但是师妹……
“师父的话,不是什么都该付诸行动……”
这次闭关出来,他记得师父曾说不要再见师妹,可他还是去了外门,若不去,又如何知道师妹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一路他寻着她的气息而来,最后气息消失在榱城,他找遍了榱城发现这里还有个迷雾谷,而在迷雾谷入口处,发现了师妹的字迹。
那只邪魔骗他说师妹出谷了,却不知寻找师妹的那几日整个榱城都被他封锁,师妹不在榱城,入谷时他又封锁了出口,短时间内师妹根本无法逃离。
若是以往,他必然会在找到她后训斥她告诫她,可师妹与他渐行渐远,当见到她时,他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陶瓷人偶,一碰即碎。
午后,两个人同行来到谷中入口处,这里也是迷雾谷的出口。
沈卿言不动声色将师妹带至身后,而她的身后便是出口。
他就这么放心地将后背交给沈晚棠,她望着他高大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晃神,有种久违的……熟悉。
曾几何时,师兄也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而他手中握剑护她平安。
前世像这种事似乎还是在儿时,后来她和师兄变成了陌路,对立面。
“清玄神君,你可别忘了,你对天道立下了血誓!”戴面具的神秘男人和由山灵君一齐而来,他们目光警惕不善地盯着沈卿言。
沈卿言的掌心还残留着未愈合的剑疤,他目不斜视,抬剑,掌心用力划过剑刃。
啪嗒——
血珠砸在地上,隐约泛着淡金色光芒。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呼吸一滞,赫然抬眸看向师兄的侧脸,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下意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立下了血誓,不能这么做!”
他分明清楚,血誓是向天道立下的誓言,凡是立过的血誓到最后都会成真,即便他是天道的人,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在场众人几乎无人猜到他此举何意,毕竟没有什么术法是需要这样使的,只有谷主和由山神色一变,彻底阴沉了脸。
沈卿言听了沈晚棠的话并未罢手,而是继续以血养剑,当手松开剑时,他低眸注视着紧蹙双眉神色有些焦急的师妹。
启唇开口:“此地的存在违背了天地法则,乃一处阴邪之地,绝不可留。”
望着师兄黑沉的眸子,里面是杀伐决断的冷意,不容任何人置喙。
这便是他对天道的衷心,哪怕曾亲自立下血誓,就算舍了性命也要替天行道……
虽然知道答案,可沈晚棠还是问了一句:“那血誓呢?”
“师妹,只有贪生怕死之人才会惧怕血誓,因为他们有贪欲、执念、牵挂……”沈卿言语气平静,嗓音清冷道:“而我心中无所牵挂、无所贪念,又何惧这样一个简单的血誓?”
若能将命献祭给天道,这亦是他的道。
思绪落时,师妹一点点松开了他的手,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收回的手上,忽然间,有片刻的沉默与茫然……
一顿,他缓缓看向师妹的脸。
……贪欲、执念、牵挂吗?
“沈卿言!没想到你堂堂一个清玄神君,竟然蔑视天道,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谷主瞧见沈卿言手心中逐渐释放出的灵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说完话便闪身上前。
一股巨大的灵气冲击迎面袭来,街上的邪修、魔族纷纷一哄而散,混乱之下,沈晚棠被人一把拽至身后。
紧接着,问心剑被青年横在身前,以此抵挡对方的杀招。
强大的灵力波动被无形中化去,而沈卿言手中的剑泛起莹白的光,就如剑的主人那样清白出尘。
以剑为中心,他的灵力逐渐向四周蔓延扩散,几乎包裹着整个迷雾谷。
师兄的剑是由他的神魂之力炼成,自炼成那日便是天品法器,此剑通灵,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正如此刻,只要师兄稍稍以灵血温养,它就能替师兄轻而易举封印整个迷雾谷。
谷主根本就不是沈卿言的对手。
他被沈卿言的灵气反噬,倒退几步猛地吐出几口血来,由山见此连忙扶住他。
谷主咬紧牙关,猛地挥开由山的手就要朝着沈卿言而去,手却在距离他一臂远时突然触碰到一堵墙,是一面由灵力所化的屏障,这也是封印。
谷主的手无法碎掉这层封印。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一颗心直坠入谷底,丝丝缕缕的彻骨寒萦绕着她,虽心烦意乱,可还是想到了什么。
迷雾谷谷主的境界与他的修为完全不匹配,两世都是如此。
她拦不住师兄,本存了一个念头希望谷主能破开师兄的结界,哪怕只他一人逃出也好,可偏偏他就是这么无用。
沈卿言握着她的手腕,步步后退,最后站在出口上缓缓收剑,而那道灵力也在出口处消失。
整个迷雾谷被彻底封印。
沈晚棠想过,自己是否不该来这里?
可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的时间根本无法支撑她回到万戮城,若不能找到杀死黎白夙的方法,她就会一直受她所控,或者在身份暴露的那天,将会重蹈覆辙……
她只能在那之前来迷雾谷,也算好了师兄在准备真神境的飞升绝不会来这里,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难道前世的一切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么?
还是说,无论她去了哪,师兄都会找到她?
若是如此,迷雾谷的覆灭,避无可避,就像是冥冥之中天道的意思。
最后,沈卿言拉着她转身欲要踏出迷雾谷。
沈晚棠转身之时,隔着人海,她看见了谷主。谷主缓缓将面具拿下,她的眼角余光猝不及防撞进那双阴沉黑暗的眼,而面具还遮着半张脸。
她微微眯眼,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师兄带出了谷,身后也在某一瞬间传来一道命令似的声音——
“沈晚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言外之意便是:沈晚棠,你必须救我。
或者是,威胁她,要她救下整个迷雾谷。
声音在回到榱城后戛然而止,却一遍遍回荡在沈晚棠脑海中。
也同样,被身旁的青年记在心中。
微微垂眸,他淡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默片刻,却没能等到她的解释。
“是他,就是他!”
“好好的不去魔域杀人,来我们迷雾谷杀什么人,真是害人不浅!”
“里面的人肯定都被他杀死了!还无虚宗清玄神君,我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修!”
“他身边的那个女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呸!”
迷雾谷入口处,巷子里堵满了被沈卿言从谷中驱逐出来的人族,他们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见到他们便忍不住开始唾骂起来,一脸的厌恨嫌恶。
沈晚棠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沈卿言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怎么动便有无数灵力涌出封住了众人的声音。
“你们的归宿在凡界,而非混乱阴邪的迷雾谷,如今出谷,我给你们灵石,往后你们便在这里好好生活。”
他面容冷峻,语气平静,依旧是人人仰望的清玄神君,丝毫不见被人唾骂后的任何不悦与窘迫。
话语间,他将乾坤袋中的灵石尽数取出,足足一千万灵石,被他分成无数份落在众人手中。
每人手中几乎都能拿到十万灵石,而一枚灵石可换十两银子,这些钱可保他们衣食无忧。
百姓们面面相觑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神一点点产生了变化,恶意也散去不少,然后慢慢退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沈晚棠又一次被师兄拉着手腕离开了这里,她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彻底封闭的迷雾谷入口。
沉默良久,回过头来。
目光却猛然间对上师兄带着审视的目光,冷淡而陌生。
“为什么来迷雾谷?”语气带着某种莫名的压迫。
她知道,迷雾谷这种地方多是些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来这里,师兄不希望她来这里。
“师兄是在怀疑晚棠心术不正吗?”她牵唇一笑,不答反问。
望着师妹带着质问的双眸,里面明净透彻,让人一眼望到底,她干净纯良,别无邪念。
沈卿言与她对视几瞬,良久,声音温和下来,“我只要你一个解释。”
“好,迷雾谷中有我想要的东西。”沈晚棠如此说,上前一步,语气认真了几分:“它对我很重要,师兄,你能不能为了我……把封印解开?”
闻言,沈卿言微微蹙眉,黑眸深沉。
“这就是他那句话的意思?”他意有所指,说完后冷声否定:“师兄不能答应你。”
沈晚棠并不意外,反倒是轻笑两声,道:“这才是我的师兄,做事只为天下苍生。”
“师妹。”
“师兄,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那东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再说了,有什么东西是师兄不能给我的呢?”
她拉着他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解释:“至于那个人说的那句话,他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还想威胁我,却不知道我对那东西也只是一时兴起,师兄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什么东西?”沈卿言并不接话,存了疑虑。
可他明知道,不该疑心师妹。
她也如实说道:“我听说迷雾谷上一任谷主曾是个修士,死前留下了一本书,记录了不少由他所创的修炼秘法,本来想看看的。”
“是吗?”
“师兄不信我?”
她意识到了什么,一顿,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一副失落的模样,“也是,师兄从来都不信我,在回阴村、宗内时总是这样……”
见她如此,沈卿言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指尖轻抬她的下巴,令她望着自己,随后又垂下手。
他开口:“师妹,只要你解释给我听,我便信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不用问我信与不信。”
这世上,唯有师妹的话他可以无条件信任。
沈晚棠听完他的话怔住了,完全没想过师兄会说这种话,也完全想不到师兄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谎话。
“师兄你……”怔愣过后,她弯下唇,“师兄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只要师兄愿意相信,晚棠就绝不会对师兄撒谎。”
“师兄知道。”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曾经,师妹对他笑,听他的话,很是乖顺,他们也如其他师兄妹那样相处和睦,虽然曾经的他总是清心寡欲同师妹鲜少主动说话,但他却很喜欢师妹总是伴在身旁与他说话。
或许有时,他只是不知道要和师妹说些什么,除了教导她,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卖簪子、玉镯喽!”两侧街道有人叫卖,一位大娘和蔼地拿起一支翠色玉簪,笑呵呵道:“公子,我看这簪子与您身旁这位姑娘的衣裳相衬,给她买一支吧,她准高兴!”
沈卿言闻声看去,大娘手中的玉簪玉质细腻,做工精细,与迷雾谷中见到的那支相差无几,略一停顿,本想取些灵石出来将其买下,却发现乾坤袋中已经没了灵石。
索性,他取了些高阶符箓作为交换。
大娘一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道,一张低阶灵符就能卖好多灵石了,再把灵石换成银子,她这辈子都不愁了!
大娘忙不迭把簪子递给他,忍不住打趣道:“为博美人一笑,公子出手真是阔绰!”
沈卿言掀眸,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她,道:“她是我师妹。”
见他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大娘笑着捂了捂嘴。都送上定情信物了,还说什么师兄妹,真会玩……
沈晚棠将大娘的偷笑尽收眼底,随后,眼前出现一只熟悉的手,以及一根玉簪,她静默片刻。
在凡间有个说法,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着结发的深情和对女子的求娶之意,即,娶她为妻,携手一生。
忽然间,她的心中忍不住哂笑,面上也浮现出几分没由来的笑。
从前她送他香囊,如今他送她玉簪,倒也算扯平了。
她缓缓接过他的簪子,握在手中摩挲着,笑着道:“师兄难道不知道送人玉簪意味着什么吗?师兄不妨问问她?”
“啊?”大娘被问得猝不及防,但还是解释说:“就是定情的意思,难道你们二位不是两情相悦么?”
沈卿言蹙起眉,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见他不悦的沈晚棠就已经折断了玉簪,他的目光应声看去。
只见他的小师妹盈盈笑着,红唇微张,一字一句提醒道:“师兄,你我修的可是无情道,还是不要沾染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回去吧,师兄。”
一听这话,大娘有些讶然,竟然真是师兄妹?
可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啊?
那青衣少女已经离开了这里,只这位白衣青年还静留在原地,他半垂眼皮,清冷的脸上透出几分恹色,根本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这氛围莫名有点压抑。
大娘觉得他奇怪,忍不住试探道:“公子,你们不是师兄妹吗,你看着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如何才算高兴?如何又算不高兴?”
大娘觉得他可能脑子有问题,大着嗓门道:“高兴的话你就会笑,不高兴的话……”她扭着眉,仔细想了想。
“你若是不高兴,你就会面无表情,胸口沉闷气郁……总而言之,就是难受,心里难受。”
闻言,沈卿言彻底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一刻可以称之为高兴,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高兴,又何为幸福,就连师父也曾说,没有谁修无情道会修到他这个地步。
“许是如此。”他没头没尾地回应了大娘问的第一句话。
“说什么呢?”大娘没反应过来,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无虚宗。
谈及情爱,这便是一个禁忌的事情,所以沈卿言没有再去寻师妹,只要人回来了,他也能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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