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只有师兄对我这样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沈晚棠偏着头凑近他几分,看着他冷沉的脸,“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感受到了吗?
他总是时常会感到迷惘、害怕,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纾解这种感受,只能任由这样的情绪日益增长,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可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师妹说,她与他是一样的。
那他便不该再有这些感受。
沈卿言难得没有推开师妹的手,任由她紧紧握着,任由自己的伤疤揭露在她面前。
他忽然固执地发问:“你说,这世间,只有师兄对你好,那么,苏尧呢?”
她也曾说过,苏尧对她很好。
沈晚棠不禁哑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该如何接话。
下一秒,又听见师兄问:
“我和苏尧,师妹心中,更在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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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虚情x真心
第107章 信任与背弃(五)
空气突然寂静了下来,沈晚棠的眸子深深望着师兄,面对他的审视,她仓皇移开目光。
“这不一样,师兄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卿言的嗓音很轻,问的是自己心中想问之话,可却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或许是,因为知道答案。
沈晚棠却转眼看向窗,望着院中清冷的月光,她说:“师兄,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闻言,沈卿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站起身,忍不住嘱咐:“苏尧是个魔族,忘了他吧,师妹。”
待人走后,沈晚棠瞥向角落里的那只鸟兽,唇畔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托师兄的福,待她将体内与之相斥的修为尽数炼化,历劫之后破镜指日可待。
到时,即便是被师兄怀疑、发现又如何?
想起方才师兄莫名其妙的质问,她忽然间很想知道,当师兄发现她一直都在伪装、利用他,是否也会恨不得杀了她?
沈晚棠笑着将那只鸟兽的尸体焚烧成灰。
这一夜,屋内少女彻夜未眠,专*于修炼,而屋外,雪色道袍的青年在棠树下的石桌旁坐了整整一夜,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身。
自他发现自己夜夜梦魇皆是师妹后,他便再未好好休息过。
修者不眠并不会对自身造成什么损害,只不过长此以往会让人觉得疲乏,仅此而已,不过若是身受重伤便极易沉入梦中。
天将拂晓时他才起身,不留痕迹地大步离去,只余满地棠花。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掌心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瓣海棠花,他攥着棠花去了戒法阁。
裘真长老手中掌管着天品法器笞魂鞭,近百年来,宗门内几乎无人受此鞭刑,这是比逐出师门更为严重的惩罚。
整个宗门,唯有一人曾在百年内受过三鞭。
见到沈卿言不请自来,裘真长老微微蹙眉,却尊敬地唤:“清玄神君。”
“裘真长老。”沈卿言不卑不亢地行下一个道礼,淡声问:“卿言想问,目无尊长,违抗师令者,当受何种惩罚?”
闻言,裘真长老愣住了,上下打量着他,又瞧着他的神色不似作假,登时上前几步,指着他,“你,你是说你目无尊长,违抗师令?”
“是。”
屡次顶撞师父,与师父发生口角,令师父因他而愁思不断,如今,更是将师父相赠的百年修为随意送出,理应重罚。
“你……”裘真长老一时无话,脸色肃然道:“你不是不知道这笞魂鞭的厉害,它乃天品法器,可鞭笞一个人的神魂,令其神魂痛苦,只三鞭倒也罢了,可若多了神魂便会受损,你……”
“卿言知道。”沈卿言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话。
见他意志坚定,神情认真,裘真长老立刻沉了脸,“不行!你飞升在即,即便要罚也该是在你飞升之后,再者,无行神君尚且还未发话,我绝不可能动手。”
“师父若知道我犯下的错,必然也会如此。”沈卿言说得很平静,仿佛他当真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裘真长老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来都是明礼守矩的一个人,若犯了错即便是神君不罚,他自己也会难以迈过那道坎,只能自我惩罚来纾解心中的情绪。
可当初沈晚棠虐杀流衣真君的爱徒方文许时,沈卿言孤身一人与众真君、诸位长老对抗,为了护下沈晚棠,不惜受刑三鞭。
三鞭下去,他神魂痛苦,那时他能撑住,可若是三鞭又三鞭,这对他神魂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卿言。”裘真长老不再唤他“清玄神君”,轻拍他的肩,长叹道:“你师父也是为了我们无虚宗,他身为一宗之主,有些决定他不得不做,但他早就不是什么无情之人了,像你这样令他骄傲的徒弟,他怎么会为了一些小事来罚你?”
沈卿言并未说话,裘真长老不禁又多说了几句:“凡间有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神君从不曾收过弟子,唯独你和沈晚棠,比起惩罚你让你神魂受损,他或许更希望你此番能安然无事地渡过天劫。”
听完这些话,沈卿言才有了反应。
“多谢长老,待天劫过后,弟子会禀明师父一切,任凭师父处罚。”
看着雪色身影走远,裘真长老摇摇头。
此前,无行神君总说清玄神君固执己见,执迷不悟,他本不如此以为,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他转身走进里屋,里面有一个正在练剑的小女娃娃,十几岁的年纪,却早熟得厉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到他时很是警惕。
“服下还命丹后你体内的毒不日就解,过几日,随我去见无行神君。”
杜易雪紧紧咬了一下牙关,心中情绪瞬间有些激烈,死死攥着剑柄,重重点头。
无虚宗的清玄神君不可信,那把沈晚棠逐出内门的无行神君应该可以信了吧?
他们这么厉害,应该可以解开她体内的邪术吧?
她要将回阴村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她要为爹娘报仇!
她要沈晚棠去死!
对于杜易雪的失踪,沈晚棠并不在意,只一心扑在修行上,这些日还悄然离开了无虚宗,去了凡间,历过天劫后才回到无虚宗。
此时,她正在寝屋的床榻上休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
经历过天劫后,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虚弱,天道的雷,每一次都像是恨不得将她劈死一样,可她偏偏要活下来,她偏偏要让天道不如意。
覃长乐抱着被子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无声,她也没有去吵沈晚棠,而是蹑手蹑脚把被子放回床位。
悄悄瞥眼去看,对面床上的女子侧卧着着,单手支在枕上抵着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覃长乐揉了揉眼睛,她好像……看见了师姐额心有个红色印记。
恰时,床上的少女缓缓睁眼,漂亮的琉璃色眸子打量着她,突然抬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将她拽了过去。
她猛然瞪大眼睛,叫了声“啊”,有些惊慌失措。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她有些脸红也有些别扭,“师,师姐?”
沈晚棠没有回应,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上轻抚,随即,陡然掐住她的脖颈,试图从她体内感受到什么。
“师姐你……你做什么!唔——”覃长乐面色涨红,喘不过气来,惊恐地发现师姐好像想杀她?!
好一会儿,没能从她体内感受到任何怨恨的沈晚棠有些失望,皱着眉将人一屁股扔在地上。
沈晚棠说:“善心太过便是愚不可及,我那么对你都没学会恨?”
覃长乐捂着脖颈,红了眼睛,气呼呼站起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就知道恨天恨地,就知道杀人欺负人!这个世界又没有亏待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恨的?!”
闻言,沈晚棠不由得被她逗笑了,无声牵了下唇,坦言道:“是啊,所以师姐恨的只是自己的无能。“
最终,覃长乐又气呼呼地抱着被子回了胡枣枣房间,她觉得沈师姐完完全全就是有病,以前还只是偶尔能看出来,现在就是完全有病!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的?清玄神君对她那么好,她们也不讨厌她,李先生和紫秋长老也很喜欢她,她为什么要这样?
沈师姐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不论别人对她有多好,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就像是没有心一样,没人性!
沈晚棠去内门吸收了几位内门弟子的魂魄,并将尸体销毁。
短短两日,她的身体大好,便传信让莫獨送了些药材来,把自己关在寝屋炼了三天的丹药,
自历劫后,她的修为便突破到了与莫獨同境界,正如前世的她,处于魔尊之境。
如今的内门长老境界最高的也只是位道君,比她低了一个境界,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不足为惧。
前世她选在师兄历劫之日在宗内大开杀戒,本以为即便是来,也只是几位真君,而那时她想脱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她从不曾想过师兄会在历劫之时亲自来杀她,更没想到黎白夙竟会借师兄之手利用问心剑除掉她,放弃她的这具躯壳,甚至想让她无法再生。
既然有了前车之鉴,那么今生,她就不会再给师兄和黎白夙来杀自己的机会。
丹炉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将里面的九品丹药收于掌心,看着这枚丹药,眼神转冷。
为了活命,她也只能……背叛师兄了。
至于黎白夙,今生她不喜欢师兄,而黎白夙也没能像前世那样强大,她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在这时候放弃她的躯壳,更不会想到借师兄之手杀了她。
前世的死路,她不会再走一次。
丹药被她一点点用力攥紧,随后她打开窗,看向被黑云完全占据的天空。
师兄的天劫很近了。
或许就在几日后,届时,无虚宗会很热闹的。
思及此,她随手取了张追踪符,在背后写上字,来到宗门外催动追踪符,让追踪符去寻远在魔域的莫獨。
近来宗门结界被加强了,往日结界都只能有如今结界的五成威力。
沈晚棠回头,透过结界,又一次看向灵峡峰,那里是她待了三十几年的地方,里面有无数与师兄的回忆。
可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早就没有当年的感觉。
看着师兄的方向。
她不禁想,若历劫失败,师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路一条,要么修为受损,不复从前。
但想来,天道不会让他死的。
灵峡峰。
“沈……”方文许狰狞着双目,嘴唇嗫嚅着,用尽全力地吐字,“沈……魔……魔……”
无行神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无奈,他负手而立,站在方文许面前,抬手将他体内的邪术解开。
“嗬——”许久不得自由的方文许在解脱的刹那间,双目赤红,血丝遍布,他猛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嘴唇,疯了一般:“沈晚棠,是沈晚棠!沈晚棠!都是沈晚棠!都是她!都是她!”
方文许几近崩溃,面上眼泪纵横。
他终于,终于可以说出来了,终于……解脱了。
这么久以来,他受了这么久的屈辱,终于可以说出真相了……他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说不出啊,就因为他想说的话全都没法说出,甚至还被曾经最疼爱他的师父厌弃……
他恨,他要杀了沈晚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要杀了她!!!
方文许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劲,有入魔的征兆,无行神君冷着脸将视线又落在一旁站在裘真长老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你就是回阴村的那个小姑娘杜易雪?”
便是卿言口中,那知情却不愿提及的小姑娘。
回阴村一事疑点重重,当初是卿言与晚棠二人一同前往的,偏偏他们离开后回阴村便因此覆灭,倘若晚棠入魔,那此事便值得一查。
杜易雪并未回应无行神君的话,而是出神地看着疯疯癫癫的方文许,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裘真长老摸了摸头,这才抬起头。
她的情绪也有些没由来的激动,颤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方文许,“沈……”
发出一个字音后,她再难开口。
无行神君与裘真长老互视一眼,心中了然。
方文许体内的邪术是无行神君钻研了五日才得以破解的,本以为只他一人如此,竟想不到,沈晚棠连一个小姑娘也下得去手!
这还是他熟知的晚棠吗?
无行神君没有立刻解开杜易雪体内的术法,而是深吸一口气,阖上眼,语气冷沉肃然:“裘真,即刻让卿言来书房见我。”
“是。”
书房内的气温低至冰谷,一股强大的威压逼得屋内几人几乎忘了呼吸,唯独与无行神君同境界的沈卿言除外。
沈卿言进屋的刹那便看见了方文许与杜易雪,心中下意识一沉,像是有所预料般,难以迈开步子前行,直到师父唤他:“沈卿言。”
师父极少会这样叫他,如此叫他,说明事态严重。
“你可知两日前,内门又失踪了十几名弟子?”无行神君绕过长案,来到他面前,逼问:“你当真还未找到另一只魔族细作是谁?”
沈卿言迎着威压抬眸,言语清晰:
“弟子,不知。”
“哦,是吗?既如此,你为何突然之间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为何又突然之间,不继续查了?”无行神君句句相逼,眼神冷厉:“沈卿言,告诉为师。”
沈卿言轻启唇,想要辩驳什么,却又失了声,哑然无声,心中竟觉出几分仓皇的颓然与悲戚。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只有无行神君懂得,他的徒儿向来聪慧,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透,却唯独,不肯相信他自己。
见他不语,无行神君转身看向一旁等候多时的方文许和杜易雪。
“既然你不知道,那便让他们来告诉你。”
方文许和杜易雪的情绪太过激动,在这之前就被下了禁语术,但就在方才无行神君说完话时,他们又恢复了声音。
方文许的状态更为疯狂,他怒目圆睁,瞪着沈卿言,若双腿完好,他必然会一把冲上去抓住对方,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他做不到!
都是沈晚棠害的!都是沈晚棠!
“都是沈晚棠!沈晚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魔头!”他口不择言,肆意谩骂,“沈卿言,你的师妹就是个毒妇!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你应该杀了她!你应该用你的问心剑杀了她!”
“就是这个毒妇,她给我下邪术,让我不能说话,是她逼我给她找药材,帮她制毒!她让我给她找毒药,否则就让我痛不欲生!”
“住口!”
沈卿言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寒,眼神透着一种莫名的阴郁与偏执,他对此充耳不闻,语气冷厉:“一个欺辱同门之人,我的师妹还容不得你来污蔑!”
“不不不!是她!都是沈晚棠她勾引我在先!她说宗门里没有一个人在意她,她还说你不喜欢她,是她自己说的,她说整个宗门只有我对她好,在日月洞涯的时候都是她自己勾引我的,我没有欺负她,我没有折磨她!都是她自找的,她……”
此话一出,沈卿言猛地用禁语术止住他的话,再回头看向无行神君,下决断道:
“方师弟已经走火入魔,一个疯子的话师父竟也当真?”
无行神君心中一冷,一拂袖,将身旁案上的砚台拿起狠狠砸向沈卿言,沈卿言毫不避闪,任由砚台砸破额头,漆黑的双眸依旧坚定冰冷,毫不退让。
无行神君气得手抖,指着他大骂:
“沈卿言,我看疯了的是你!”
“你以为你自欺欺人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你对得起宗门内这么多被沈晚棠杀死的弟子吗?!沈卿言,你今日不信也得信!沈晚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的信任胡作非为!”
沈卿言紧绷着唇,浑身血液凝固,他艰难开口:“弟子信她……不会是她杀的……”
“你!”
这时候,正当僵持不下时,杜易雪上前一步,看着同样脸色难看的沈卿言,说:“我不是疯子,我的话神君不如再听一听。”
沈卿言的手指一颤,好似无所动容,神色依旧,只是半垂下的眼已经出卖了一切,这是他不自信、难以心安时一贯的动作。
“当初在回阴村,你们走后,沈晚棠又去而复返,当晚唤来无数魔兽屠杀我们村子,她……”说到这里,杜易雪想起了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红着眼睛哽咽:“她让魔兽杀死了我的爹娘,害死了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那些魔兽很听她的话,把我的爹娘都吃了……”
杜易雪用力擦去脸上的眼泪,带着恨意道:“清玄神君你总是让我告诉你真相,可你和这个魔头走得这么近,你对她这么好,我怎么敢相信你,怎么敢告诉你,如果你和她是一伙的呢?不过,就算我想说,她也根本不会让我有机会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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