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禾认识他,这是她的主治医生——胡军,年纪大概30岁左右,瘦瘦高高的,带着一副无边框眼镜。他的样貌算不得出众,但是皮肤干净白皙,说话时脸上浅淡的笑意明显,两侧脸颊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让他无论怎么看都仿佛天生带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儒雅气。
“胡医生,还没下班呢,一起吃点啊。”邱滢热情道。
“这不想着下班前再给禾禾换一瓶吊瓶嘛。”胡军笑着说。
“还打啊,”姜万湫有些心疼地说,“不是说只是中了点迷药,休息几天就好了吗?”
“我看禾禾身体的各项数据比较低,想着给她开点营养液补充营养,”胡军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虽然禾禾看起来只是中了点迷药,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副作用,我给她挂点维生素之类的,身体也还能撑一阵。”
说完,像是觉得自己说多了,胡军继续道:“当然,如果你们不需要,我也可以把这瓶吊瓶带回去。”
这个年代,医院规定没有那么严格,医生为了赚提成乱开药的现象很常见。
想必眼前这位,也是想利用她赚提成。
“我……”姜颂禾刚想拒绝。
邱滢先一步拦住她,她道:“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胡军道,“那我先把吊瓶挂上,你们吃完饭,再叫我给禾禾扎针。”
“行。”邱滢热情道。
待胡军从病房里离开后,姜颂禾才道:“妈,我身体都好了,打这种营养针根本不起作用。”
“那也终归没有坏处。”邱滢道,“医生让你打,你就打,我们家又不是拿不起这一瓶营养针的钱。”
姜颂禾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姜万湫。
姜万湫道:“听你妈的,你妈为了你好。”
“再说,我们能看不出来那个医生给你打这个针,是为了多赚钱吗?”姜万湫说,“只要你身体能彻底好过来,没有副作用,这个钱就花得值。”
姜颂禾知道自己根本犟不过这两人,她妥协道:“好吧。”
一直到晚上九点,邱滢和姜万湫才收拾好碗筷准备走。
“小野,那禾禾这里就交给你了,你照顾好她。”邱滢不放心地嘱托道。
“嗯,放心吧。”姜酩野道。
“虽然你明天公休,但也别太晚睡,你前几天为了查案没睡个好觉。今晚如果再熬夜,我担心你的身体撑不住。”姜万湫担心地说。
“嗯。”姜酩野应声道。
“还有,禾禾睡觉容易乱蹿,你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勤看着些,别让她凉着肚子。”邱滢继续说。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坐在床上的姜颂禾反驳道。
“知道了。”姜酩野快速应下来。
正在给姜颂禾手背扎针的胡军停下动作道:“你们一家四口的相处可真幸福。”
“哪有,”邱滢被夸得有些害羞了,她摆摆手,道,“我家这俩孩子天天打架,我们大人也跟着遭殃。”
“禾禾和酩野年龄差这么大,还打架啊。”胡军好奇问。
“是啊,大的不像大的,小的不像小的。”邱滢道。
“你这是甜蜜的负担,”胡军建议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正好我也要骑车回家了。”
“行,那我们一起。”
邱滢说着,便和姜万湫走了出去,末了她还不忘停下脚步嘱托:“你们两个在医院里老实点。”
“嗯。”正在收拾自己床铺的姜酩野停下动作,应声道,“知道了,你们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待到房间彻底沉寂下去,姜颂禾才冷不丁喊了句:“哥。”
“干嘛?”姜酩野掀开中间的窗帘问,“你又想干嘛?”
“你回家也行。”上辈子,姜颂禾早就习惯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一个人在医院住院了,如今多一个人陪自己,她倒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了。
“我一个人在医院也可以的。”
姜酩野戳了下她的脑门:“你脑子里胡想些什么呢,我是你哥。你生病的时候,我不陪着你,还能谁陪着你?”
“你那早恋对象?”
和谐氛围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因为姜酩野的一句嘴欠,彻底烟消云散。
姜颂禾大声反驳道:“我早说了没有。”
“你小点声,”姜酩野掏了掏自己耳朵,劝道。
“喊这么大声,你心虚啊。”姜酩野再次嘴欠了句。
“根本没有的事儿,我干嘛心虚。”姜颂禾撇过头,不再继续看姜酩野。
“喂。”冷不丁地,姜酩野喊了句。
“干嘛?”正在气头上的姜颂禾没好气地回应道。
“你回过头来,问你件事。”姜酩野道。
姜颂禾赌气地转过头回看着他:“什么事儿?”
“昨天车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姜酩野好奇道,“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是你干的,但是犯罪凶手一直说是你开着叉车把现场撞成那样的,你有什么想说的?”
“那就是我干的啊,”姜颂禾面色平常地说,“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了,那叉车是我开的,那个窟窿也是我撞的。当时张宗和想杀我,我那叫正当防卫。”
“你当时虚弱成那样,你怎么开的叉车?”姜酩野问。
“我用牙把钥匙扭开,然后用身体控制方向,然后就开起来了,”姜颂禾道,“我还有用脚控制油门。”
“本来我方向控制得挺好的,可当时这具身体死活用不上力气,我就只能到处乱撞了。”
“你知不知道很危险啊,”姜酩野着急地说,“那么大一个叉车,周围还到处都是铁棍,一个不小心你的小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当时那情形不容得我多想嘛,”姜颂禾略有些委屈地说,“我如果不殊死一搏,张宗和就要把我叉到墙上了。”
“那你可以给我发短信求救啊,”姜酩野有些气愤地说,“你看你给我发的什么短信……张宗和和高常保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关系,帮我调查一下张宗和母亲的死亡信息和细节。”
姜酩野越念姜颂禾的信息越气愤:“你再次能不能直接说你在哪里,让我去救你?”
“哦,能。”姜颂禾默默地回应了句。
她刚答应完,整个病房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响,姜酩野才气愤地说:“我迟早有一天能被你气死,关灯睡觉。”
姜颂禾:“哦。”
像是有些于心不忍,姜酩野难得体贴地问了句:“睡前要不要喝口水。”
“要。”姜颂禾讨巧地伸出手,像是要让姜酩野把桌子上自己的茶缸递给自己。
姜颂禾喝足后,姜酩野便拉下了电灯开关。
整个病房立刻黑压压一片,浅浅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留下一个略有些扭曲的方框型的影子。
时间静默了几分钟。
久久睡不着的姜颂禾喊了句:“哥,你睡了嘛?”
“睡了。”对面床,隔着一个窗帘的姜酩野回应了句。
姜颂禾不管他的回答。
能说话就说明没睡。
姜颂禾继续问:“我睡不着,想听鬼故事。”
“在医院,还想听鬼故事……”姜酩野带着闷重的鼻音说,“你就不怕半夜真的有鬼魂来找你啊。”
“不怕,”姜颂禾道,“你给我讲一个吧,或者你给我讲你们警察办过的案子也行啊。”
“不讲,”姜酩野不留情面地说,“别打扰我睡觉,凌晨我还要起来给你把手上的针管呢。”
“讲个案子又浪费不了你几分钟,”姜颂禾道,“你给我讲一个嘛。”
姜酩野烦躁地转了身。
半响,他道:“你知道这家医院以前是什么吗?”
“坟场?”姜颂禾想当然地说,“按照风水学呢,学校和医院是阳气最重的地方,最适合压制坟场,并且,学生的读书声可以很好地压制坟场中的邪魔,防止它们外溢,影响附近居民的日常生活。”
姜酩野闭着眼回答:“这里以前是坟场没错,但绝对不是什么你说的风水。而是这里很偏,很多人不愿意在这里种地,所以地价就很便宜。为了省钱,就有投资商在这里盖医院了。”
姜颂禾:……
这她当然知道,但是他不是在给她讲鬼故事吗?
他把理论给她讲出来了,悬念都没了,还怎么恐怖?
让相信科学的人给她讲鬼故事,简直就是浪费她的想象力。
“在这所医院刚建立的时候死了一个人,”姜酩野陈述道,“他的名字叫李冲光,是这所医院的代理院长。”
“他怎么死的?”姜颂禾问。
姜酩野没有回答他,继续道:“那是他刚入职的第一天,为了让医院尽早步入正轨,他决定在医院来个通宵。那一天狂风大作,叶子窸窸窣窣个不停。整个医院黑漆漆的,一个值班医生都没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开着一片处理着文件,突然……门口响起了一个吱嘎声……”
吱嘎——
现实里,姜颂禾病房的门突然被吹开了一条缝……
“哇!”姜酩野掀开窗帘冲着姜颂禾的病床比了个鬼脸。
姜颂禾淡定地指了指门口,道:“哥,门开了。”
姜酩野:……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你这小鬼,胆子怎么这么大?”
“我要是胆子不大,早就吓死了,”姜颂禾看着外面没有任何光亮的医院走廊,她随口问了句,“外面怎么这么黑?”
“最近一段时间,供电厂供电不足,医院是想着能省就省点吧。”姜酩野随口道。
“哦,”姜颂禾随口感叹了句,“外面风挺大的啊。”
“嗯,今晚可能有点冷,你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姜酩野道,“要是踢了被子,我不会帮你盖。”
这次姜颂禾没有应声。
走回来的姜酩野道:“喂,有没有听到?”
他刚拉开隔帘,便看到了姜颂禾已经睡熟了的脸。
他长叹一口气:“真是小孩子,睡得真快。”
姜酩野上前,将姜颂禾的被子整理了一番后,才重新回到自己的病床上躺下。
这一夜偏冷,寒风呼啸,吹得本就关不严实的病房门“呼通呼通”作响。
临近凌晨,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被吵醒的姜颂禾模模糊糊间睁开眼。
整个房间黑漆漆的,除了窗外照射进来的银色月光,整个房间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
姜颂禾借着月光仰头看了眼正在缓缓滴水的吊瓶,瓶子里的营养液大概还剩下十分之一。
再睡一觉指定会睡过。
姜颂禾自己将自己手腕上的软针摘下来,并细心地贴好脚步。
这时,门外的跑步声再次加快了几分。
正在奔跑的那个人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着急处理,他的脚步声不仅加快了,甚至还刻意加重了。
姜颂禾蹙眉,紧紧地盯着病房门口。
病房门是一个标准的老式木门,通体为浅黄色,中间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玻璃,正常情况下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外面。
但是碍于整间医院都在省电,整个走廊一点光亮没有,就算透过玻璃,也只能看到外面黑漆漆一片。
感觉比浅黄色木门挡得还结实。
姜颂禾本不想管,她转了个身子,刚打算继续睡下去。可是凑巧,就在她刚打算从木门上收回目光的时候,一双通白的双眼出现在了玻璃上!
姜颂禾为之一颤。
纵使她自诩有足够大的胆量,但是真正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种止不住的恐惧。
那双眼睛很白,几乎是突然出现在了那里,此时他正转动着眸子,像是在观察病房里的情况。
姜颂禾赶紧闭上眼睛,避免和他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奔跑声再次响了起来。
好奇心促使她缓缓睁开眼,从病床上慢慢走下去。
路过姜酩野的病床,姜颂禾还不忘向着姜酩野的方向看了眼,确定他依旧在熟睡后,她才慢慢走向门口。
她缓缓拉开木门,并探出头,向外面看了眼。
正如她所想,整个走廊黑漆漆的,除了从走廊尽头照射进来的月光外,整个廊子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
姜颂禾的病房位于医院顶楼,整个楼层只有她一个病房里有病人,可以说就算不是晚上,也几乎没有医生护士上来。
此时,门外并没有人,脚步声也在她拉开门的一刹那陡然停住。
难道她是鬼故事看多了,出现幻听了?
姜颂禾疑惑地再次所有观望了下。
不应该啊,她以前也没有过被鬼故事吓到出现幻听的情况啊。
姜颂禾摇摇头,试图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意识从自己脑子里驱赶出去。
有一下没一下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声音的位置是在楼梯口。
从楼下上她们这一层的楼梯口!
姜颂禾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赶紧将木门悄悄关了下,只漏出了一条缝,让自己可以观察外面。
不多时,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从楼梯口缓缓走上来,他的体型偏胖,略有些宽松的黑色衣服将他全身上下包裹了起来。
只有一双圆润的眼睛露在外面。
难怪刚才她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的眼睛,原来是其他部分被黑布遮住了。
黑布的黑色,与病房玻璃外的环境色融为了一体,从她的角度看自然看不到其他东西。
黑衣人从楼梯口,绕到楼层中央踱步,他的步伐很慢,也很闷重,像是脚底拖着了一块儿沉重的铅块儿,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姜颂禾来不及多想,她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从楼梯转口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姜颂禾摒住呼吸,她仰头,目送那个黑衣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去。
冷不丁,他的脚步倏地顿住,他回头,刚刚好对上姜颂禾的眼睛。
那是一双淡漠又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眸子,冰冷中又带了几分厌世。
四目相对间,姜颂禾淡定地与他对视着。
带着审视,姜颂禾眉头微微蹙起。
乖乖,这是做梦呢?还是这所医院为了赚外快,租给密室逃脱剧组了啊。
大晚上的,包裹这么严实,在医院里乱跑,这人有病吧。
她没听姜万湫他们说过这间医院是和精神病院在一栋分楼里啊。
哪怕感受到姜颂禾的注视,那个黑衣人也没有多停留,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走过去。
直至走到走廊尽头。
姜颂禾原以为他还会和之前一样,走到走廊尽头后,还会再走回去。
可是谁知,再走到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那个黑衣人停住了脚。
他缓缓拉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
一瞬间,冷风穿透玻璃窗,吹进医院。
姜颂禾打了个冷颤,她从病房里走出来,大声招呼道:“你是在梦游吗?离玻璃窗远一点,很危险。”
听到姜颂禾的声音,那个黑衣人如木偶般僵硬着身体转过身子。
姜颂禾不确定他是不是梦游,又或者他是不是有其他精神类的疾病,她不敢刺激他。
她缓缓道:“你现在很危险,你应该往回走。”
那个黑衣人似乎听不懂她说话,他扭动了几下自己僵硬的脖子。
面上的面罩将黑衣人的脖子和脸盖到了一起,姜颂禾只能从他似有似无的歪头动作确定他是在转动自己的脖子。
怎么这么生硬?就跟提线木偶一样。
姜颂禾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
许久,那个黑衣人翻身跳到了大开的玻璃框上。
“唉……”姜颂禾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止*他。
可偏偏她又不敢上前,生怕在她的刺激下,他一个激动跳下去。
冷风吹得他身上的宽松版黑衣在空中摇曳。
他整个人蜷缩在玻璃框上,他的双手分别扶着玻璃框上面和玻璃框右面,身体也已探出去了半截。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冷静。”姜颂禾缓步向前,规劝道,“你听我说,你现在的位置很危险……你……”
姜颂禾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个黑衣人一个侧倒,从玻璃框上摔了下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
姜颂禾吓得大惊失色,她赶紧不管不顾地奔跑过去。
她跑到走廊尽头,刚把脑袋探出去,便看到正下面躺着一个人,他一身黑衣,鲜血顺着他的身体向四面八方流出来。
姜颂禾来不及多想,她想要下楼查看那名死者的情况。
在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姜颂禾又折返了回来。
姜颂禾跳下床拼命地晃动着正在熟睡的姜酩野。
她急促地大声呼喊着:“哥,醒醒,你赶紧醒醒,有人死了。”
“嗯?”正在睡梦中的姜酩野被晃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来不及解释了,有人跳楼了。”姜颂禾简短地回答。
“什么?!”姜酩野倏地眼睛瞪得老大,略有些困意的精神也清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