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所见:颅骨广泛骨折,大脑、小脑及脑干严重挫裂伤,再次证明死者的直接死因为高空坠落。死者胃部多见食物残留,且有大量未溶解的药物残留。具体药物成分尚未可知,已移交市里鉴定科鉴定处理。
综上,可判断医院本院住院楼西侧窗户80米处属第一案发现场,且死者为当场死亡。】
姜颂禾久久沉默着,没有说话。
尸体的鉴定报告和她目睹的基本一致。
只是为什么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出来。
姜颂禾将尸体的鉴定报告偷偷还回去,又悄悄将另两份口供从旁边“偷”过来。
这两份口供分别是跟死者有牵扯的两名嫌疑人。
第一名——张晋升,男,京祁本地人,35岁。
这人是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平时喜欢写些悬疑恐怖小说,曾出版过多部作品,以莫名其妙的杀人案闻名。尤其近日正在连载的民俗恐怖小说《失地》,更是直接将他推上了流行作家的宝座。
医院里,很多医生护士都是他的读者,每每遇到他,都会争先恐后询问一番后续剧情。
与张晋升这种文艺青年不同,死者寇昇就是一个典型的地痞流氓,前些年因时常打架,被抓去局子里蹲过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五年前,他在配合朋友去城里抢劫金店的时候,被当场抓包。
他的朋友被判了五年,而他却因在缓刑考验期内表现良好,原本判定的一年有期徒刑,最终也并未实际执行。
可以说这两人在没有产生交集前,完全就是在过两种完全相反人生。
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最终的交集点发生在京祁市中心医院。
一个月前张晋升得了胃病,是死者寇昇的临床。
俩人的第一次冲突是在一个周前——寇昇单方面对张晋升进行殴打。
殴打原因是张晋升晚上十一点还在整理手稿……
姜颂禾细细品味着口供上的每一段对话。
这个寇昇脾气挺暴躁的啊。
可如果张晋升因为这个原因就把寇昇杀了,那么动机确实有了,只是未免有点太草率了。
姜颂禾将手里的口供翻了一页。
上面其中一位医生口供说,张晋升曾亲眼看到死者寇昇往自己的午饭里倒过莫名其妙的吊瓶药剂。
所以基于这个原因,张晋升对寇昇怀恨在心也就有可能了。
只是为什么呢?
寇昇为什么要往张晋升饭里倒自己的药剂?
是他天生纯坏,还是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
这俩人的关系,好怪啊。
“这个死者不是好人,他的病房舍友也不是善茬。”不远处,正在吃着饭的姜酩野跟姜万湫嘟囔了句。
“怎么回事儿?”姜万湫好奇地问道。
“这个小说家是个色狼,平日里经常观察给他换药瓶的护士,说是作为素材应用到自己的小说里,可实际上,这就是他的说辞,”姜酩野道,“目的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
“也有护士说,寇昇打他,是因为看不惯他在自己面前耍流氓。”
姜万湫沉默片刻,问:“你怎么看?”
“我觉得寇昇可能没那么好心。”不远处的姜颂禾插嘴道。
姜万湫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面相啊,相由心生,我觉得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姜颂禾正对着姜酩野道,“他这种人,可做不出来惩恶扬善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不算命,改相面了?”姜酩野随口调侃道。
“你要相信我的推断。”姜颂禾道。
“相信相信,那你再说说,你还看透了什么?”姜酩野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反而问。
“我还觉得,死者不是自杀,是他杀。”姜颂禾道。
虽然我暂时想不到那个凶手是怎么在我面前杀掉死者的,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一个凶手在操纵着全局!
后面的话姜颂禾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姜酩野却大概猜出来她到底想说什么了。
“厉害啊。这你都看出来了?”姜酩野故作敷衍地回复了句,“还有呢。”
姜颂禾积极性被他打击掉了大半,她觑着他,没好气地说:“我还看出来,你现在在搪塞我。”
“哇,这就更牛了,”姜酩野笑着说,“连我都能分析了。”
“爸,你以后别让她考警校了,让她摆摊算命吧。”
姜颂禾气得把旁边的一团皱皱巴巴的纸朝他扔过去:“我去你的。”
“你才摆摊算命!”
眼看着那一团脏纸差点被姜颂禾扔进自己的饭里,姜酩野有些恼怒道:“喂!”
“哼。”姜颂禾不屑地闷哼一声。
姜万湫早就对着兄妹俩的吵闹见怪不怪了,他好奇问:“既然这位小说家是第一位嫌疑人,那第二位呢。”
“第二位嫌疑人名叫钱松柏,35岁,是死者寇昇的朋友,白天的时候,他曾经来医院找过死者。听说当时还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俩人差点打起来。”姜酩野总结道。
姜颂禾对着手里的口供看了眼,果然,姜酩野说的一句都没错。
姜颂禾收起手里的口供,多嘴问道:“你怀疑他,应该不止差点打起来这么简单吧。”
“对,死者五年前曾经坐过牢,原因是他在配合朋友去城里抢劫金店的时候,被警察当场给抓了。”姜酩野一边吃着饭,一边给姜颂禾解释道。
这句话姜颂禾好像在刚才张晋升的口供里看到过。
“当时警方的判定结果是——钱松柏作为主谋,实施抢劫,致人重伤,被判有期徒刑五年;而寇昇作为从犯,帮助钱松柏抢劫,情节较轻,再加上有自首倾向,被判1年有期,缓期一年零六个月,”姜酩野握着筷子,将拳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道,“但实际上寇昇在考验期内表现良好,有期徒刑一年,并没有真正执行。”
“钱松柏觉得他和寇昇一起抢劫,自己被判了五年,自己的朋友却没有任何惩罚,所以出狱后心里不平衡?”姜万湫问。
“嗯,我们警方也是这样怀疑的,所以才重点调查了钱松柏,”姜酩野继续道,“可是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在我们联系到钱松柏的时候,他却告诉我们当年的抢劫金店案寇昇才是凶手,他只是辅助帮忙的。”
“前几天他来医院找寇昇,也是为了向他勒索点钱。”
“毕竟钱松柏觉得他替寇昇蹲了五年牢,也不容易,”姜酩野继续道,“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可不得威胁点钱出来?”
“他怎么前几年被当成主犯的时候不说,现在反倒说实话了?”姜颂禾道。
姜酩野没有任何回答。
姜万湫好奇问:“那钱松柏有没有可能在撒谎啊。他杀人后害怕,但又找不到任何去找寇昇的正当理由,就撒个谎,打算试一下探警方的态度。”
“有这个可能。”姜酩野快速回答。
“那我亲眼看到的死者跳楼怎么回事儿?”姜颂禾快速放下自己手里的口供,她跑到俩人面前。
“我两个眼睛可是亲自看到寇昇从我面前跳下去的,没有任何助力。”
“关键他还有意识,他能听懂我说话。”姜颂禾补充。
如果是被催眠操控,亦或者注射失去意识的药剂,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可控意识。
三人陷入了沉默。
杀人手法还没找到,仅仅找到了两个具备杀人的动机的两个嫌疑人,好像不足以成为侦破这次的关键。
姜颂禾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酩野,还没下班呢。”门口,顾枳聿推门走进来。
“没呢,”姜酩野两只手搭在一块儿,“让你调查的死者的家庭,调查的怎么样了?”
顾枳聿没有回答他,他跑到桌子前面,他顺手拎起姜酩野碗里的一块儿排骨,道:“吃排骨也不叫我。”
“洗手了没啊。”姜酩野轻轻拍了下他的手。
顾枳聿不管不顾地仰头将排骨扔到自己嘴里,他吐槽道:“姜酩野,你有洁癖吧。”
“你管我呢。”姜酩野亮起拳头威胁。
“顾枳聿哥哥,你去调查死者的家庭情况了吗?”与顾枳聿坐在一排的姜颂禾问。
顾枳聿空出心思,他揉着姜颂禾的头:“怎么,你感兴趣?”
“嗯。”姜颂禾应着声。
“但我就不告诉你,”顾枳聿拖长语调故意逗她道,“你忘记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坑我的了吗?”
姜颂禾合着下巴瞅他。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刚见面的事儿,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怎么还记得?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顾枳聿道,“我有说错吗?”
“再扁嘴?再扁嘴,你都要变成鸭嘴兽了。”顾枳聿胳膊叠在桌子上调侃道。
“别逗她了,这个小鬼记仇得很,当心她突然坑你一把。”早就看透姜颂禾的姜酩野道。
顾枳聿摆着鬼脸,逗小孩般故意在姜颂禾面前晃了晃脑袋。
姜酩野敲了敲自己面前的不锈钢饭盒,催促道:“你赶紧说吧,哪有时间陪你磨磨唧唧。”
顾枳聿如同说书般,抑扬顿挫道:“我今天和我们局里的小袁着重走访了一下死者寇昇的家,他们家住在城南的玉田村,这个村子不大,约摸着有几十户。”
“寇昇家住在村头第二排,第三户,与嫌疑人钱松柏是仅有一家之隔的邻居。”
“据村里人所说,这个寇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十五六岁的时候,就配合着大年级的学生,把自己班里的同学打得头破血流。”
“他初中辍学,后面一直没有工作,整日除了在村头坐着无所事事,就是回家躺着睡觉。”
顾枳聿长叹一口气,说:“农活是不干的,家里的家务是不分担的,酒钱是一拳一拳打他爸妈打出来的。”
顾枳聿道:“就这样,他们爸妈还到处在村里说他懂事、听话、有担当呢。”
顾枳聿话到一半,气不打一处来,他停住叙述,直接发表起了自己的意见,他说:“照我说,寇昇身上这堆坏毛病就是他爸妈惯出来的。要是在寇昇年纪小些的时候,他们对他严厉些,也不至于成年后活得这么畜生。”
“现在想让他改,简直难如登天。”
姜颂禾托着腮,道:“他爸妈那是想给他们的儿子营造个好形象,然后骗个女人回家给他们生孩子呢。”
90年代时候,信息不发达,人们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村口村尾唠嗑。
要是被那群人盯上,不讨论出个家破人亡,她们基本不会停嘴。
甚至就算人死了,她们还会嘴一句说人家命不好。
当然,事情都有两面性*。
在她们的讨论下,有的人身败名裂,有的人却能博得个好名声。
这就得看传播“情报”的人,说些什么话了。
像寇昇爸妈这样,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好的说成坏的,把懒得说成勤快的,处处把寇昇打造成勤奋肯干的主儿,可不就是想把自己儿子的名声打出去,以后方便找个媳妇嘛。
“自己不好好规束自己的儿子,反倒想着结婚以后,有个女人回家管着就好了,”姜颂禾道,“怎么?还真觉得女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菩萨也救不了懒猪啊。”
“哎!禾禾,怎么说话呢。”姜万湫制止了句。
姜颂禾努努嘴没有说话。
“你懂得还真不少,”姜酩野感叹了句,“人小鬼大。”
“切。”姜颂禾不服气地发了个声音。
“然后呢,你们还调查出什么了?”姜万湫问。
“还有一个奇怪的点,”顾枳聿道,“寇昇一年前父亲去世了,他的母亲又因积劳成疾,只能从事简单劳作,换句话说,就是她只能在地里种点粮食,勉强带着寇昇不被饿死。”
“也是在这一年,寇昇本人得了肠胃病住进了医院。”
“这一家子确实挺惨的,可我没读出有什么奇怪的啊。”姜酩野问。
顾枳聿道:“可怪就怪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寇昇家并没有被寇昇的病拖垮,甚至还日渐富裕了起来。”
“嗯?”姜酩野蹙眉,发出一个疑惑地鼻音。
顾枳聿继续道:“据周围邻居所言,在寇昇住院的近一年里,寇昇的母亲几乎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甚至他们经常看到她穿得光鲜亮丽在村里闲逛。”
“嗯?”姜酩野问,“她哪来的钱啊。”
姜酩野道:“小袁问她的时候,她说是她老公去世前给她攒的,还说前些年之所以没拿出来,是因为她老公担心家里的钱被自己家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败光后,她没钱养老。”
姜颂禾蹙眉。
很完美的一套说辞。
“可信度多少?”姜酩野问。
“小袁说没什么奇怪的。”顾枳聿道。
“那寇昇的医药费从哪里来?”姜颂禾问。
“听寇昇的妈妈说,他好像参加的什么报纸的评选,每个月都有社会好心人给她捐款。”顾枳聿快速回答。
奇怪,真的很奇怪。
这一切怎么显得这么完美?
好像完全找不出任何漏洞。
姜颂禾沉默着,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姜酩野。
他沉默的几分钟里,顾枳聿差不多已经将他碗里的排骨吃干净了。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姜酩野再次拍了下他的手:“洗手再吃。”
顾枳聿嗦着自己的拇指,道:“你饭盒里都没排骨了,我还洗什么手。”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不洗手就动我东西,当心我一巴掌拍死你。”姜酩野威胁道。
顾枳聿侧头向姜颂禾告状道:“禾禾,你哥哥是不是脾气挺大的。”
“是。”姜颂禾附和了声。
“你说以后哪个女孩子敢跟他啊。”顾枳聿倚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说。
“可能会一个人寡到老吧。”姜颂禾趁机道。
“寡到老是什么意思?”听到新鲜词,顾枳聿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问。
“古时候的那些皇帝不都说寡人寡人的吗?”姜颂禾解释,“不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意思吗?”
“寡到老,就是一个人到老没人陪的意思。”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顾枳聿道,“你们小学生里面新的流行词?”
“嗯……当然。”姜颂禾支支吾吾应了声。
她又不敢说这个词来自未来。
否则,被姜酩野听了去,他准会又要说她是算命的了。
“小袁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姜酩野问。
“现在都晚上九点半了,路上都没什么人,我们挨家挨户敲门的时候,很多人家闭门不开,更有几家一听到我们敲门,直接把灯关了装睡。”顾枳聿道,“我觉得我们再打扰下去,就是扰民了,所以我就让小袁他们提前回去了。”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早些再去。”
“林建刚呢。”姜酩野问。
“他开着局里的车,带沈乐栖去省鉴定科了。”顾枳聿道。
“怎么还用去省鉴定科啊。”姜酩野问。
顾枳聿说:“沈乐栖说,这次死者的胃部成分有些复杂。”
姜酩野问:“怎么复杂?”
“她没有明说,只说等她回来亲口和你说。”顾枳聿坦然道。
“有没有可能,她觉得你的转述容易扭曲她想表达的意思啊。”姜颂禾托着腮,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是。”顾枳聿像是被姜颂禾地表情惹羞了,他疯狂地揉着姜颂禾的头,“就你懂得多……就你懂得多。”
“喂!”姜颂禾不悦地瞅着他。
哪有说不过别人,就弄乱别人发型的?
顾枳聿没忍住嗤笑出声。
他还好意思笑?
姜颂禾顶着有些凌乱的鸡窝头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就要往顾枳聿背后跳。
结果还没等她碰到顾枳聿呢,后背的衣领就已经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姜酩野揪住了。
姜颂禾眼睁睁地看着顾枳聿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唉……”姜颂禾被姜酩野拽得踉跄了几步,她好不容易转过头。
她盯着姜酩野,不服气道:“你干嘛?!”
“回家。”姜酩野命令道。
“回家就回家,别拽我啊。”姜颂禾试图将他薅着自己领子的手从自己领子上拽下来,“你要勒死我啊。”
“我不拽你,你能听话吗?”姜酩野道。
“能……我能的。”姜颂禾挣扎着真诚地说。
这一次,姜酩野像是将她求饶的话听进去了,他的动作倏地停住。
姜颂禾紧跟着也站稳了脚。
姜颂禾没来及多做反抗,姜酩野的脸蓦然在她面前放大。
她惊得收紧下巴,警惕地盯着他。
姜酩野打量着她,道:“你觉得我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