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姜颂禾不打算告诉他,她模棱两可道。
“那你直觉挺准的,”胡军像是不打算隐瞒,他长叹一口气坦白道,“是啊,我就是不想出院。”
“为什么?”姜颂禾继续深问道,“你想要多问他要点医药费吗?”
这个年代,所有人普遍工资低,法律也不完善,想法设法多赚点钱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当然不是,”胡军矢口否认道。
“那你想干什么?”姜颂禾直白地问。
“他装病。”胡军笑着回答。
“他闲的没事装病干嘛?”姜颂禾好奇问。
“写不出来稿子吧。”胡军说,“现在很多作家在规定时间里写不出来东西,但是编辑又使劲儿催,可不就得装病、撒谎躲一躲风头嘛。”
“可你不是外科医生吗?”姜颂禾问。
“谁告诉你我是外科的?”胡军笑道,“你来我诊室的时候,没看到门口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的是内科吗?”
这个姜颂禾还真没注意。
“那我应该属于外科吧,怎么是你负责?”姜颂禾问。
“因为你被来医院的时候,挂的是急诊,刚巧那一天我在急诊值班,”胡军道,“好在你伤得并不重,我就负责咯。”
“还有什么疑问吗,小侦探?”胡军温柔地笑道。
“没了。”姜颂禾摇摇头,回答。
“那就过来坐下吧,我来看看你的诊断单子。”胡军招呼道。
“哦。”姜颂禾走过去,坐到了先前张晋升坐过的地方。
胡军拿着诊断单子,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总结道:“你的身体没什么事情了,你现在还有头晕眼花之类的症状吗?”
“没了。”姜颂禾回答。
“行,”胡军道,“你现在正是生长发育的年纪,身体所需要的营养比较多,得多补充些维生素。你回家的时候,问问你爸爸妈妈,需不需要买点维生素片补补。”
“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们的。”姜颂禾应声说。
“行,你回去吧,身体要是再感觉不舒服,可以再来找我。”胡军热情道。
“嗯,胡医生再见。”
“再见。”
姜颂禾走到一半,毫无征兆地回头,凑巧与一直盯着她的胡军四目相对。
只见他正微笑着盯着她。
姜颂禾很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嗯,慢点。”胡军笑着回答。
姜颂禾拉开门走出诊室。
这一日的医院的病人很多,来来往往,姜颂禾一时间都有些分辨不出哪些是新病人,哪些是老病人了。
姜颂禾慢悠悠走下楼,凑巧遇见了正准备上楼的林建刚和顾枳聿。
“禾禾?”率先注意到她的林建刚喊了句。
听到声音的姜颂禾茫然地向楼梯下扫了眼,谁知映入眼帘的是俩熟人。
“你们来查案吗?”姜颂禾愣愣地问。
“对啊。”林建刚不打算瞒她,“你怎么也在这儿?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上学吗?”
“我妈妈帮我请了假,让我找医生复查。”姜颂禾说。
“哦,那复查结果怎么样?”林建刚继续问。
“医生说问题不大,下……”姜颂禾刚要说实话,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转念又道,“明天下午就可以去上学了。”
“明天下午?”林建刚看了看一旁的顾枳聿,笑着说,“现在医生说话都这么精准了吗?”
“嗯。”姜颂禾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既然你不能去上学,你爸妈又不在家,你一个经常去河边捉鱼摸虾的初中生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不如过会儿你跟我们回警局怎么样?”顾枳聿建议道。
“好啊。”姜颂禾爽利地答应下来。
“可……”林建刚刚想阻止,顾枳聿一个眼神便制止住了他。
姜颂禾静静地观察着俩人的互动。
她怎么觉得,这次顾枳聿主动要求她去警局,没安什么好心呢。
不过,她也不甚在意。
毕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谅眼前这两人也不敢坑她坑得太厉害。
“对了,你们怎么突然来医院啊,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了吗?”姜颂禾直白地问。
“是啊,姜队特地让我们请一个人去局里补些口供。”林建刚回答。
“谁啊。”姜颂禾好奇问。
“是死者的病房舍友——张晋升。”
姜颂禾:“嗯?”
怎么是他?
张晋升并不难找,顾枳聿他们询问了一下张晋升所在的病房后,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看书。
见到有两个人不敲门就走进来,他立刻警惕地在病床上坐直身子:“你们要干什么?”
“你好,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想请你配合去局里参与调查。”为首的顾枳聿亮出自己的警察证道。
“我去警察厅干什么啊。”张晋升着急地蹬脚。
“我们怀疑和寇昇的死有关,所以想请你去局里录份口供。”顾枳聿继续道。
一听到“寇昇”这两个,张晋升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我和他不熟,怎么会和他的案子有关呢。而且,前几天你们不是才给我录完口供吗?真不是我干的,那天晚上我在家,根本不在医院。”
“我们只是请你去局里录份口供,你紧张什么?”林建刚道。
“我没紧张啊。”张晋升继续蹬着脚说。
“还说你没紧张,你的行为动作早就出卖了你了。”林建刚毫不留情地说。
张晋升刚想继续狡辩些什么,余光扫到从顾枳聿和林建刚身后微微侧出头来看他的姜颂禾。
他立刻挣扎着说:“我有病,我不能出院,医生说我今天必须在医院里养着,否则有生命危险。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你身后那个小孩,当时医生给我诊断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顾枳聿和林建刚齐齐地向后看向姜颂禾。
原本只准备吃瓜的姜颂禾无辜地眨眨眼。
怎么扯她身上来了?
“禾禾,他说得是真的?”林建刚问。
“当然不是,”姜颂禾斩钉截铁地说,“医生说他装病住院,是为了躲催稿的编辑。不过既然他愿意故意毁坏自己的身体,都要占用公共资源。那就趁着医院床位空闲的时候,让他这种有钱人多花点钱呗。”
“毕竟如果这次不给他多长点教训,下次他还敢继续浪费床位。”
“你……”张晋升气得差点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医生告诉我的,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把胡医生叫过来当面对质,”姜颂禾道,“让他说说你可不可以去局里*问话。”
姜颂禾话音刚落,门口刚准备路过的胡军便拿着一个档案夹走过来,他探出个脑袋,问:“哟,这么多人呢,你们在病房门口干嘛呢。”
“胡医生,您终于来了?!”张晋升着急大喊道,“他们这群警察不顾我的身体,强行要带我去局里录口供。还有这个小孩,故意撒谎说你告诉过她我身体没病,故意装病躲编辑。”
“哦,这件事啊。”胡军像是瞬间明白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道,“抱歉啊,警察同志,是我先前没说明白。刚才情况是这样的——”
“一个小时以前,我在上厕所的路上遇到了在医院里到处乱跑的小颂禾,刚开始我以为她是迷路了,打算上前帮忙指一下路。谁知她竟然告诉我她是你们警队的私家侦探?!我当时就笑了,觉得这个小孩挺好玩的,打算逗一逗她,所以我就让她先去我的诊室等我。”
“谁知道,她在诊室里凑巧碰到了在里面等我回来的张先生,还一脸审视,咄咄逼人,就跟审问犯人一样刨根问底。”
“为了保护她的童心,我就没有戳破她,故意顺着她的推理瞎说。”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当时的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的,”姜颂禾狡辩道,“明明是你说我是侦探,还说主动……”
姜颂禾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胡军就率先打断了她。
他弓腰与姜颂禾的视线平齐:“对不起啊小颂禾,我当初只是为了维护你的童心,才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的,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下次叔叔不会骗你了好吗?”
“我……”姜颂禾慌乱地仰头看着顾枳聿和林建刚,试图通过他们的目光找到一丝他们相信她的眼神。
可是无果,只见他们一脸狐疑地回视着她。
他们也不相信她。
姜颂禾如鲠在噎。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些什么。
她这个年纪就这样——叛逆期,情感波动剧烈会被认为是桀骜不驯;提出自己的质疑会被认为挑战规则;敢于站出来说话,也会被认为是为了表现自己,故意撒谎吸引成年人的注意。
甚至,别人一句我逗她玩呢,就可以否定她所有的实话。
“抱歉啊,这个年纪的小孩就这样,为了表现自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胡军和善地笑着说,“你们警方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
他是在内涵她撒谎成性。
姜颂禾有些恼怒:“你……”
顾枳聿伸手将姜颂禾护在身后,他平静着道:“禾禾跟我们相处了半年多,我们比你了解她。”
“哦……哈哈哈。”胡军尴尬地笑了声,“也对,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确实更了解她。”
胡军继续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怪她,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就这样,一切为了逞强展现自己,等她过了这个年龄段就好了。”
“知道。”顾枳聿道。
姜颂禾抬脚就要冲出去质问他。
什么叫过了这个年龄段就好了。
她跟她无冤无仇,这个医生怎么话里话外,都在内涵她的话不能信啊。
她有得罪过他吗?
“没关系,既然张先生不能去局里,我们在这里问话也是可以,”顾枳聿先一步打破寂静,道,“胡医生,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行,小颂禾我们走吧。”胡军道。
“我不要。”姜颂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
“那她在这里……”胡军为难说。
“没关系,她留在这里就行。”顾枳聿道。
“行,”胡军再次弓腰和姜颂禾的视线平齐,“颂禾,你是这次案子的目击证人,一定要配合警方好好查案哦。”
姜颂禾瞅着他,半天才吐槽了句:“我跟你很熟吗?”用得着你嘱托。
胡军没料到,姜颂禾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他还以为她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孩呢。
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他起身失笑了下,说:“是不熟。”
“那警察同志,我先走了。”胡军站直身子,对顾枳聿他们说。
“嗯。”顾枳聿浅浅应了声。
一直目送胡军离开,姜颂禾才收回目光。
“莫名其妙的。”姜颂禾小声吐槽了句。
林建刚揉着她的头,算作安慰。
不久,顾枳聿和林建刚坐在病床对面。
顾枳聿单手扶住膝盖,他努力观察着张晋升的表情。
林建刚则拿着小本子记录着。
至于姜颂禾,她则坐在张晋升的病床上,双手按住病床,一副认真的姿态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三个人。
“你是张晋升对吧。”顾枳聿开头没营养地问了句。
“嗯。”张晋升再次恢复了自己平时窝窝囊囊的模样,他低着头,发出来的声音也如同蚊子。
顾枳聿蹙眉,声音挑高了一个音量:“大点声。”
“嗯。”张晋升继续小声回应。
“我们这是在问询,不是在跟你过家家!”顾枳聿继续挑高了一个音量,“再大点声。”
“嗯!”张晋升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他瞪大了眼睛,发出来的声音也中期十足。
只是这个胆子并没有持续几秒,在眼睛对上顾枳聿的那一刹那,好不容易挺起来的腰杆,又瞬间弓了下去。
张晋升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听说你之前和死者爆发过冲突?怎么回事儿?”顾枳聿问。
“他说我在病房里写文,打扰他睡觉了。”张晋升低着头回答。
“只是因为这一件事?”顾枳聿问。
“嗯……”张晋升声音极小的应了声,中途像是续了续底气,他的声音调高了一分,继续应了声,“嗯!”
“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顾枳聿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夹包里拿出一个口供,“这是我们警方从其他证人口里打听出来的口供,你看看,和你说的有出入吗?”
张晋升心虚地将顾枳聿手里的口供接过来,他上下翻看了几眼。
随着证词的深入,张晋升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法定义务,”顾枳聿平静地说,“任何捏造事实或提供虚假证据,妨碍司法工作的行为,我们警方都可以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事情不是这样的。”张晋升有些慌了神。
与他略显急迫的样子不同,顾枳聿一脸平静地盯着他问:“你为什么撒谎?”
“我不是故意的,”张晋升着急地说,“我担心你们会怀疑是我杀了寇昇,所以我才可以避开这件事的。”
姜颂禾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件事?
哪件事?
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你现在说也不迟,”顾枳聿吩咐道,“刚子做好记录。”
林建刚:“嗯。”
张晋升低头长叹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来这间医院的时候,寇昇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一个病房,后来因为我来这间医院的时候,同时住院的病人太多,医院没办法,只能将他和我安排进了同一个病房。”
“为什么寇昇会自己一个人占着一个病房?”顾枳聿问。
“不知道,可能是他有什么关系吧,也可能是多给了住院费。”张晋升平静地说。
“继续。”顾枳聿催促道。
张晋升一边畅想着一边说:“起初我们相处的还算融洽,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寇昇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时不时对我拳打脚踢,让我赶紧从这间病房里滚出去。”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对你?”顾枳聿继续问,“他这么对你之前,你们是爆发过什么矛盾吗?”
“没有,”张晋升道,“听胡医生说,是因为寇昇的病情多年不见好,他心里的害怕压抑太久了,所以才只能时常找个发泄口将坏情绪发泄出来。”
“我们爆发的最大的一次矛盾,是在我刚进到这家医院的第十天,”张晋升道,“当时我去了趟厕所,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寇昇正在给我的米粥里推一针管药剂。”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我没有让这个矛盾过夜,我当场就人赃并获将他抓起来了。”
“可是寇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犯的错,他反而理直气壮了起来,他把我按在地上,使劲锤我的头,”张晋升指着自己的后脑勺控诉道,“这里都出血了。”
“最后还是路过的护士将我们拉开的。”
“他为什么往你饭里倒药剂,你知道吗?”顾枳聿问。
“我不知道,”张晋升试探性地说,“但是我怀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打了这么多年的药剂,一点效果没有,所以他有些自暴自弃了,就想报复社会。”
“这种报复社会的手段,我经常写进我的小说里,读者都说很真实。”
“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实情告诉我们,我们不需要知道你的猜测。”顾枳聿陈述道。
“哦。”张晋升好不容易越说越自信,结果顾枳聿一句话又给重新打击了回去,他低着头,继续唯唯诺诺地说,“没了,后面我们就没有再爆发过任何矛盾了。”
顾枳聿没有说话,反而他侧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林建刚手里的笔记。
立刻,张晋升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震惊道:“警察先生,你们不会怀疑我报复寇昇,就把他推出去了吧。”
“不是吗?”顾枳聿从笔记本上抬起眸子,他盯着他,不置可否的问了句。
“当然不是啊!”张晋升着急地说,“我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人杀了,我难道是心理变态吗?”
“而且,寇昇死的那一天,我一直在家里,我妹妹可以给我作证。”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顾枳聿像是随口,他不甚在意地问了句。
“他妹妹叫张晋娴,”说完,姜颂禾侧头盯着张晋升询问了句,“我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张晋升颤抖着声音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顾枳聿问。
“是先前在诊室偶遇的时候,胡医生和我说的啊,”姜颂禾晃着腿,故作天真地说,“对吧,张叔叔。”
“嗯……对。”张晋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