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李斯等人列举皇后的种种功绩,淳于越自此之后不再提皇后不得入朝听政之事,相反许多时候还挺尊重她。
嬴政掀开帘子,星枢正团在柔软的鹅绒软垫上睡着,嬴肇出来一趟倒真的如同自由了的小鹰,到处乱飞一通,正跟精锐甲士们脱了上衣比武。
太子英勇善战,且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平易近人热情活泼,任谁也会喜欢这个继承人。
韩非与萧衡不知在说什么,约莫是在下注押谁会赢。
般般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轻轻拍着她的后肩。
休息过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秦驹适时归来。
听完他汇报的消息,嬴政还不曾表态,般般率先震怒,“淳于越好歹知晓当面劝谏,那些人净会背后说坏话,算什么好汉!淳于越说得对,儒生的名声都是被这些人给毁掉的!”
“不过下雨罢了,此为地理星象,与什么德不配位有何干系?”般般骂起来没完没了,“要我说,全是因为他们跟着,这才引起上天的怒火!”
奇怪的是,嬴政原本气愤难当,想要将这群儒生尽数坑杀,听见表妹叠着声儿的咒骂,反倒冷静了下来。
“勿要气愤。”嬴政握住她的手,安抚过倒是平静,“你所提出的考试制度已经推行,届时选出新人,迟早要将这些人全都替换掉。”
“表兄才是不要生气,”般般抚着他的胸膛,“他们不过记恨表兄不带他们,让他们丢了面子罢了。”
他失笑,“好。”
行进三日后,嬴政猝不及防的下诏封淳于越为九卿其一的奉常,此为掌管宗庙礼法之官职,给淳于越恰到好处。
只是,他从博士一跃晋升为奉常,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这可不仅仅是越级晋封这样简单。
要知道,博士是特设的官职,被聘来做学术顾问,虽可参政,却处于百官的边缘地带,而九卿则是仅次于三公之下的核心高官。
这两者之间的地位悬殊,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嬴政的喜好明显,向来不搞‘喜欢就藏着掖着’这一套,一个奉常把淳于越砸懵了。
不多时,淳于越昏过去的消息便传到了王驾内。
“……”嬴政:“快些派侍医去诊治,别死了。”
旋即他开始琢磨起淳于越的子嗣,“淳于越虽胆子大,刚正不阿,到底岁数也大了。”连他都活不过,只怕不等嬴肇即位,他就故去了。
般般随口而言,“那就选一选,让他的孩儿做肇儿的伴读。”
“他的孩儿……恐怕是孙儿吧。”嬴政摇了摇头。
一路说着,抵达了徐州的一个叫做沛县的地界。
嬴政摸了摸下巴,“据说沛县的狗肉颇具盛名,味道极佳,肉质韧而不挺,烂而不腻,风味独特。”
般般:“……?”
欲言又止。
嬴政笑盈盈,“表妹可要尝尝?”
“小狗那般可爱…”
“兔子不也很可爱?”
般般的话被噎了回去,说吃狗太残忍有些双标了,兔肉、猪肉、牛肉都吃得,况且古代没现代那么讲究,她将这些想法甩出脑袋,装模作样道,“那我就看一看吧~”
他闷闷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陛下巡游的动静很大,周围不允许庶民围观,提前清出道路。
沛县并不富饶,伫立着许多泥土垒砌而成的房子,“用水泥垒砌屋子兴许更结实一些。”
“这也并非容易的事情。”嬴政要她别想了,先填饱肚子再谈其他。
“噢。”般般应下,被他牵着手一路在集市走来,两个孩儿都有自己的主意,各自在随从和锐士的保护下到处乱看。
“冷面?”般般读来摊上的名字,“冷面!”
冷面不是——
想法中断,她看到了冒着徐徐热气的大锅,“冷面,热水?”
摊主微微抿出笑意,“皇后有所不知,沛县的冷面是热汤的,用的是羊汤,面则是蒸熟的细面,口感独特。”
他畏惧秦皇,不敢对视,因而只对着皇后介绍,“您可要尝尝鲜?”
“热腾腾的羊汤,表兄要来上一碗吗,今日有些冷。”她不爱吃羊肉,羊汤也喝不得吗,“呀,这是咸鸭蛋!”
“皇后好眼力,正是咸鸭蛋。”摊主连忙掰开,里头流油起沙,金灿灿的。
当即要在这里用午膳。
“这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处狗肉摊,那摊主以屠狗为生,他的手艺极佳,无人不称赞,陛下皇后也可尝尝。”摊主说罢,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嬴政瞧了他一眼,“看你不像个胆大的,还要替旁人引荐,可见那人于你有恩了?”
摊主垂着头,飞快烫面,“陛下英明。”
“反正此刻也没什么生意,从云,你去。”般般正剥着咸鸭蛋,笑眯眯的将流沙的蛋黄掰开一半,放进嬴政的碗中,“陛下想要吃狗肉,若是做得好,重重有赏。”
“诺。”从云屈膝听从。
“好吃吗?”她依偎在他身旁,嘀嘀咕咕,“看起来是清汤的,一点辣子都没放。”
“你尝尝?”
“我不要,一股膻味,你吃完可不要亲我。”
两人低声说着话,从云已将人带来。
来人是两个男子,身穿粗布衣裳,一个生的粗壮威武,另一个稍微纤瘦些,正正好与般般对视上,他立即露出一个老实的笑。
般般多看了他一眼,若真是个老实人,怎么敢冲着皇后笑。
这人的神态活络,眼瞳漆黑黑,约莫也有三十,蓄着一层短须,模样周正,个头挺高。
粗壮威武的那个一瞧便是屠夫,说起来沛县的男子各个都人高马大,方才听嬴政说这里尚武,习武之风盛行。
屠夫手持托盘,上摆许多煮熟的狗肉,一阵阵香味飘来。
般般的目光不自觉反复瞧那狗肉。
嬴政感知到一道目光,时不时停留在他身上,妻子正在询问屠夫狗肉是如何制作的,偷看他的是屠夫身旁的随从。
不,不是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看,被发现后便干咳两声。
有意思,很少遇到有庶民不畏惧他的。
他生出兴致,“你,近前一步。”
那人左右看看,指着自己:“我啊?”
“你是摊主聘的仆从?”嬴政询问。
“不是,在下时常光顾他的摊子,一来二往相熟,今日在他摊后的草垛上睡了一觉,谁承想一觉起来,皇帝陛下亲临沛县,我就走不了了。”
此人的语调很是活泛,活泼倒也称不上,话多却不显的奉承,自然的侃侃而谈。
嬴政:“何以一直盯着朕?”
他夸张的摆手,这还用说吗,“这是在下头一回见到您,您威仪万千,征战列国,一统天下,大丈夫应如是!我心生钦佩,自然要多看看,下回您巡游多半不会再来沛县,看一眼少一眼呐。”
般般掩唇笑出声,“你这人说话倒是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急不忙,俯首抱拳,“在下刘季。”
嬴政上下打量他,忽而问道,“你可有官职?”
刘季微一怔愣,当即露出笑脸,正了正言辞:“陛下,臣想当官。”
把旁边的屠夫看的那叫一个欲言又止,嘴角抽搐。
般般:“?”好家伙,你连称呼都自动换上了,这么上道吗,生怕嬴政没这个意思。
秦驹眼睛瞪大,频频冲他投去怪异的目光。
嬴政:“……”头一回见识到这种人。
第140章 修改秦律 “又被她骗了。”
刘季隐晦又直白的自荐戳中了嬴政的欢心,当即留他谈话,般般端坐片刻自觉无趣,带着从云到周边闲逛。
星枢正蹲在一旁看屠夫宰猪,屠夫的手持刀锋利,削肉如水,身旁的亲兵严阵以待,个个恨不得护在皇女身前,生怕这屠夫心怀不轨。
“此为黄喉,小人为您挑开,里头是黄色的……唉随后便是拉油边,撕板油……”
只见屠夫以刀割开一道口子,双手并用,顷刻间将雪白的猪油整片撕开,空气中响起‘嘶嘶嘶’的声音。
旋即开始割排骨,“先画轮廓。”他老练地持刀划过排骨轮廓,将其整扇剔下。
不光是星枢看呆了,就连般般也不自觉凑过去看。
刀刃甚至还没用力,就已经自然的陷入肉中。
母女俩表情如出一辙。
屠夫见状,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即要将切好的上好的梅花肉赠予皇后与皇女。
般般扬起笑脸,让从云收下装好,随后取出一块金子放下。
屠夫被那金光闪到了眼睛,登时瞪大眼睛,局促的慌忙在围裙上擦手,“这……这、这太多了!况且这肉是在下赠予您的,怎能收钱?”
“养猪难不成不用费功夫?”般般与他开玩笑,“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能平白拿你们的东西。”
“况且你宰猪行云流水,亦很养眼,这是手艺钱,且收好吧。”
待她们走后,屠夫才恍惚的回神,迅速将金饼揣进口袋小心翼翼的捧着,直至把它捂得热乎乎的。
“夜里切片烤来吃正好。”般般牵着星枢,眉眼弯弯,“我宝要不要吃烤肉?”
星枢仰起脑袋,“阿母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般般捏捏她鼻子,“真好打发。”跟当爹的一个脾气。
两人去寻了嬴肇,他正在围观平民小孩玩的东西,姬长月要他别欺负旁人,他说我才没有。
玩了会儿他撇嘴觉得没劲,般般命人将装好温水的水袋给他,“疯玩这般久,也不见你用膳,不饿?”
“我方才去寻父皇,用了狗肉。”嬴肇手贱去揉妹妹的脑袋,招来一个刀子眼,“他很喜欢那个叫刘季的,说要带他走呢。”
般般:“嗯???”
嬴肇压低声音,“阿母,那刘季油嘴滑舌,有股流氓习气,他许是知晓父皇厌恶儒生,在父皇跟前将儒生一通骂,还说他曾拿儒生的帽子撒尿,又将帽子挂回去,看见儒生无所察觉的戴上帽子,乐的哈哈大笑。”
“父皇听的兴致勃勃,还要他将那儒生的滑稽模样画下来。”
般般汗颜,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画画不成。
待回去,嬴政果真要带着刘季,细问才知,他觉得刘季说话有趣,一句接一句的,趣味横生,虽自带一股流里流气,也正因此,他不像李斯那般一味地讨好奉承,没有自我想法。
“那表兄当真要封他做官吗?”般般撇嘴,“要考校一番的,否则岂非害了平民们。”她方才已在脑海里仔细想过刘季这个名字,确认没听过,应当不是干出过天大坏事的人。
嬴政:“我有这般草率吗?”
般般:“我怕你有。”
嬴政无语,捏她的手指。
车架一路出发,刘季挂在车后往嘴里扔栗子吃,冲沛县的人招摇的摆手,一老头颤颤巍巍吆喝:“你长个心眼啊刘季!”
刘季摆摆手,“噢!”
王驾自沛县抵达衡山,又是山,般般这回说什么都不要登山,窝在车架中一个眼神都没往外抛过。
这一路嬴政歇息时都没怎么回来,听说跟那刘季唠得欢。
又耗费了将近三个月,咸阳城终于近在咫尺。
临到了了,他一封诏令,打发刘季回去做个亭长。刘季的表情活似被人给当狗整了。
般般听到这个官职登时坐起来,“亭长?”
她急匆匆的到城门口拦下了背着手生无可恋的刘季,他一瞧见华服貌美的皇后,翻身自车上跳下来,整张脸都亮堂了起来,“哎哟…皇后娘娘!”
般般略以宽袖遮唇,隐晦的上下打量他,旋即矜持的笑笑,“你叫刘季,哪个字?”
刘季:“孟仲叔季的季啊。”
“如此,季只是你在家中的序列?你是老小?”
刘季摸不着头脑,“正是。”自来都是这样取名,平民哪像权贵人家会给孩子正经取个好名字的?
“陛下虽只是封你为泗水亭长,你可莫要错怪了他。”般般新奇,一味地盯着他看,“官不在高,要恰到好处才行,你心思活络,为人善于变通,要将你放进来瞧一瞧,才能知晓你适合做什么。”
“遇事可传信回咸阳,陛下会看的。”
刘季心里咯噔一下,琢磨着这皇后是哄骗他来另有用处,还是当真如她所言,皇帝只是存心历练他。
种种心思在脑中滑过,他几乎没有停顿,流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唉,我就知晓陛下心里有我。”
无论皇后的想法是什么,他都要化被动为主动,开玩笑,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刘季提出要个信物,否则旁人怎会相信他有这样的机遇,想要与陛下分享有趣的故事都要被人截断,乃至于陛下以为他不愿再联络,路途遥远,那他可太冤枉。
好一个有自知之明,且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人,顺杆子往上爬。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总不能说你太自恋了,嬴政对你没这个意思。
般般愣了许久,将自己腰间佩的凤纹玉佩递给他。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从云问道,“皇后此前不是待他平平?今日怎会对他另眼相看呢?”
因为……这个刘季是她寻了两年多的刘邦。
——汉朝的开国皇帝。
包括汉族的由来,也源自汉朝,嬴政只是统一了天下,是汉朝奠定了强大的、统一且持久的文明认同,汉朝让汉人成为这片土地上人民的共同标识。
甚至在汉朝灭亡后,汉人这样的称呼与概念都没有一同消失,反而被继承与强化。
在这个以血统继承王位的传统之下,若非秦朝后期徭役酷烈,也没有那么多人想要造反。
如今的情况都不一样了,未来后世……或许大家的身份证上不再是汉族,而是秦族。
般般兴高采烈地回宫,刚踏进门槛,便瞧见嬴政坐在桌边把玩手中的瓷器,“皇后回来了,不知泗水亭长有何特别的,竟劳动皇后亲自送别,不仅如此,还要长久的叙话道别,望着他的马车依依不舍。”
般般:“……”
神经,她哪里依依不舍了!
她作势无视他,从他身旁走过。
结果刚走两步被扯住手腕整个抱了起来,吓得她滋儿哇乱叫。
从云心领神会,后撤退下,将门关好,驱逐宫人到宫外守着。
般般不说,嬴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两人闹腾了一通,她把剩下没说的交代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是吃醋的某人不是轻易能招架的。
没过两日,他重新打了一只凤纹玉佩,夜里警告一般,“再不许将它随意赠人。”
般般颤颤巍巍的忙不迭同意。
又过一年,驰道全线竣工,直道亦然,第三次巡游开始了。
崭新的水泥路宽约50步,也就是70米,路途被夯实,两侧每3丈植一棵青松,标准化到一寸误差也没有。
同年灵渠开凿,他还设计了标准化的屋舍,水泥方子被分发至全国各地,般般发觉表兄的审美和规范化与后世还挺像的,这些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她全程没插手过。
考试制度正式推行,由淳于越一手监督,此次开放了参考的范围,不再仅限于权贵世家,只可惜平民们没几个人识字,更别提有学识。
不过此举激励了他们,让天下人明白除了学武,习文亦是一种出路。
官职轮换以及异地入职制度被推广,加之驰道竣工通人,政令无法下达地方的现象被很好的解决。
般般身为皇后,带头邀百官一同改革秦律。
肉刑首先被废除,女子十七岁未嫁入刑这条亦被删去。关于连坐是否要被删掉,她与嬴政辩论了有一个半月。
双方各执一词,为此冷战了三日。
秦律本是轻罪重罚,以法治国,其肉刑与连坐是最为严苛恐怖的刑罚,此外秦律允许私刑复仇。
“这怎么能被允许呢?岂非是僭越?”般般激烈辩论,“删掉,必须删掉,肉刑也不该存在。”
“刑狱司法只能归于官府!”
韩非默默赞同,“皇后所言有理,臣附言。”
她以肉刑惩罚过徐福,且只此一回,只因在她的想法里,徐福十恶不赦,千刀万剐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