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秦军们具神态和缓,带着笑互相低语,气氛松快和畅。
然而,曲儿唱起来。
前半折讲述浓妆艳抹的女子与一男子如胶似漆,一同长大,他教她习字,她与他作歌相伴。
舞动身躯之际,女伶人身后的兔尾若隐若现,神态愈发的妩媚淫秽,与此同时,另外一位女伶则是猫妖打扮,整日与不同的男子痴缠。
般般方才还在想,哇塞,舞台剧尺度也能这般大么?
直至兔尾女伶娇羞的喊了句表兄,唱道:仆乃卑贱兔魅,幻化人形,蛊惑君主,霍乱国祚,令天下沸腾。
其中与猫妖勾缠在一起的男子身穿赵国铠甲。
她的笑瞬间迟疑,迷惑的盯着那些伶人,这是在演她和嬴政?连她们二人的一些相处细节都还原了,是谁透露的,朱巷的那些邻居吗?
姬长月的尖叫声在耳畔呼啸而出:“放肆!”
下一刻,作唱的男伶人头落地,嬴政一剑将其斩杀,血溅当场,周遭顿时尖叫四起。他的目光阴沉沉,面上的阴骘与滔天的怒意无处遁形,“胆敢辱寡人妻母,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女伶临危不惧,脸上的神情扭曲而示威,“秦王!我们赵国宗臣是不会向你屈服的,我们宁愿死!”说罢她一头撞到秦王剑上。
嬴政已然陷入极端的愤恨中,拔剑反复砍杀他们,整条手臂陷入震颤中,“那就去死吧!”
“来人!传寡人诏令,将邯郸食邑六百石以上的氏族与士人全部斩首!姬家旧居方圆十里的富绅全部坑杀!赵国宗臣贵族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第107章 17000营养液加更 “表兄也很委屈……
秦王甚怒,乃至是大怒,历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夜整个邯郸城陷入了一片死寂。
秦王后筵席上惊惧交加,后半夜起了热。
王太后悲愤难忍,似是被勾起了屈辱过往,一下病倒了。
嬴政衣不解带两头照料,一时之间沉浸在怒火中无法自拔。
般般还起着热,拉着嬴政的手掉眼泪,“表兄,不要杀那些孩子,不要杀无辜的庶民,他们有什么能力让伶人们编纂舞曲?每日愁的只有吃和喝罢了,何其无辜?”
嬴政为她擦去泪水,手掌因用力攥起,青筋鼓起,游走在他的手背、隐没于袖口,良久后,他点头:“好。”
“姑妹如何了?”
“吃了药睡下了,方才一直在说胡话。”嬴政闭上眼睛,眉宇间残留着彻骨的冷然。
“邯郸真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以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般般轻柔的擦拭他的眼睛,摸到了湿润的痕迹。
“是我不好,说好了让你回来解气。”
“我没有生气。”
般般牵着他的手,“想要完成大一统总要付出代价,怎么可能人人都甘愿被他人兼并呢?人在面临死亡时总会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别人也不痛快,这些不过赵国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我身为秦国的王后,风光无限,偶尔遭受些谩骂无关紧要,我不在乎。”她认认真真的抬手抚上他温热的脸庞,“只是,我心疼表兄,亦心疼姑妹。”
“无论用我和姑妹编出多少荒谬的言论,归根结底是想要通过我们去中伤你,污你的名。姑妹无妄之灾,表兄做的又何尝是错事?”
“表兄也很委屈。”
“这阻碍越大,越能证明我们是对的。”
无论怎么说,在般般心中,赵军逼迫幼小的孩子跳城殉国就是错的。
嬴政猛地将人埋进表妹的怀中。
次日天亮,姬长月神志恢复了大半,不顾病体一心想要去姬家旧居看一看,般般退了热,便也陪她一同去。
朱巷第一家便是姬家,原本恢弘的大门饱经风霜,遭遇无数的砍劈,门上的金子被一一扣掉,上面用利器划出了许多辱骂的言论。
推门进去,里面被洗劫一空,连块土砖都没有,主院的那颗桃树已经枯死,般般小院中的长春花也被尽数拔掉。
唯独墙上用炭笔画出的般般与表兄年幼时身高差的横线还在,她惆怅的摸了摸。
沉浸在过往中只会徒增不舒坦,她打起精神来,重新扬起笑脸去搀扶姬长月。
姬长月望着那面墙,“我还记着那时你总说努力吃饭,就能超过政儿,每月都要比一下,眼见着他生的越来越高壮,你还沮丧了好一阵子呢。”
她分明笑不出来,还要说这些事情。
般般轻轻的捏捏她的手,“姑妹心里有何不痛快的,若不嫌弃的话,都可说予我听,我永远都是姑妹最亲的人。”
“这里没有太后与王后,只有月姬和般般。”
姬长月顿了又顿,握住般般的手,抬起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如此回忆起来,真是好生漫长的一辈子,我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许多话不能说给政儿听,憋在心里…”她自嘲,“真是好痛苦。”
“我有时候都会想,稍有姿色的女人在这世道里若无靠山,当真是死路一条,当年与我同一批被强行买进吕不韦府邸的歌姬,死的死,残的残,唯有我坐到了太后之位,可太后听起来光鲜亮丽,似乎也只是强权者的附庸,若没有王,太后又是什么?”
“我只是足够幸运,拥有一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儿子罢了。”
姑妹的这些想法是什么时候生出的,般般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用力的握着她的手。
“我憎恨那些权贵,到头来自己也成了权贵的一员,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憎恨了。”
“我憎恨昔年在赵国辱骂我是娼女的赵军,他们逼迫我委身于人,换取平安,”对上般般骤然紧缩的瞳孔,姬长月释然一笑,“我只能说服我自己做那种事是痛快的、是我愿意的,否则我的每个深夜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自然,于他们而言,能凌辱秦国公子的夫人是何其光荣的事情。”
“这种事情您怎么——”般般骤然激动起来,白皙的颈子因怒火被染红,她整个人都要愤然炸起。
“那些都过去了,我的坚持不仅是为了护政儿周全,更是以待来日。”姬长月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
“我等到了嬴异人来接我,以为接下来的都是风光无限的好日子……他爱我,但更爱他手中的权利、身下的王位,我与王位比又算什么?”
“甚至我的一身荣耀皆系于他在乎的权利与王位之上,我无权要求他放弃那些只爱我,他待我好就够了,我知足了。”
“我是爱他的,那些伤痛,我希望在他身边得到疗愈。”姬长月潸然着泪光,“我以为我们能长长久久的相守,如此便也够了。”
“可他死了,我接受不了,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般般欲言又止,手忙脚乱的拿帕子为她擦拭眼泪。
姬长月摇了摇头,提起一口精神气,“我怨他早亡,所以我不愿为他守身,整日醉生梦死,仿佛又回到了昔年在邯郸时,在痛快中麻痹自己,可以短暂的忘却那些不愉快。”
“如今想想,”她嘲讽的拂去脸上的痕迹,“我何尝爱过嫪毐?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想要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取代嬴异人来爱我。”
她急切的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证明她很好,她有价值,她值得被爱。
“我给他权势、给他钱财,他却连专心爱我都做不到。”姬长月哼笑出声,“如今我终于明白,寄希望于旁人,只会被辜负,而我的价值也不需要旁人来证明。”
“赵军尽数被杀,我身体里的病灶仿佛也跟着一同灰飞烟灭了,前所未有的舒爽与痛快,我想今后的我,终于是全新的我了,就让曾经的姬长月彻底留在邯郸吧。”
“是我政儿替我杀光了赵军,让我走了出来。”
般般最后的这些听明白了,她欣喜地扬起笑脸,“姑妹,不是的,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呀!”
“嗯?”
“若是你没有自己想通,表兄做再多也是无用功,你的身子也在自救。”
“你昨日病倒了有多吓人你晓得吗?今日竟就能出来走动了,你还年轻!你还有无限的可能!”
“太后没有王的确什么也不是了,可你偏偏有一个爱着你的王,咱们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做什么?你想做庶民便掩埋身份去做庶民!想做权贵便做权贵!便是体验这世上的无数身份又有何妨,若是想不明白,便去做!没准做一做就想明白了!”
“可千万不要光想呀。”般般语重心长的牵着姬长月的手,严肃的教育她。
她担心姑妹得抑郁症,钻牛角尖光考虑什么权不权的怎么快乐?
姬长月愣愣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你怎地跟肇儿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子俩。”
“……”般般,“姑妹,我在认真呢。”
能不能严肃点?
“好,我听进去了。”姬长月擦擦眼角,她认认真真的摸摸她的鬓发,“谢谢你,般般,你真是个好孩子,政儿有你是他的福气。”
“有表兄也是我的福气。”这种事情是双向的。
“好好好。”
“所以,在外面玩有没有遇到面貌英俊的男子?”般般压低声音,悄摸摸打听,“云老板的生意节节攀高,人又美艳无双,我可是听说您铺子里的物件每日都能销售一空呢。”
姬长月在外化名为云疏月。
姬长月哼了一声,“每日见识那么多新鲜事儿,倒也不在意那档子事了。”她也说了,寻找伶人只是麻痹自己、逃避痛苦的一种手段。
生活充实之后,人也轻快了许多。
尤其是昨夜病了一场,她梦见了嬴异人,梦里她伸手去捞他,他浅浅的对她笑,轻轻摸摸她的头,说还要再过很久才能接她走,今日只是来看看她。
梦醒后好生哭了一场,看见儿子嬴政伏在床边,见她醒来急急忙忙传侍医。
她的确有许多事情没办法跟儿子说,话到了嘴边,尽数化为一句‘从前是母后糊涂,做错了’。
可嬴政怎么会怨自己的母亲,他说:“我从未怨过母后。”他计较的自始至终都是母后会不会在他和那两个孽子中,选择不要他。
回程的路上,般般询问嬴政打算如何处置赵国遗留的庶民们,他已经想妥了,“将赵民打散,分批迁徙至大秦的各地,”说着,他神情凝重,“表妹此前说得有理,若将秦人迁至赵地,虽然是填充了赵地的民众,秦人也被分散了,这与大秦并无益处。”
“如此便好啦。”般般拍手称赞,欢欣鼓舞道,“列国最强劲的敌人已经灭掉了,其他几个国家想来应当很简单吧!”
“对了,表兄你有没有放过那些孩子啊?我们可不能杀小孩子!”
“你说的话,我何时不曾顺着?”嬴政要她不要喋喋不休了,“好了,你身子还没好妥当,再歇歇吧?”
“你嫌我烦了!”
“???”
这是怎么论的。
后半段回程,他抱着表妹给她讲了一路的故事,什么故事呢,自然是曾经夜里两人凑在一起八卦旁人的那些炸裂的故事。
听得般般想吐,不知是不是车驾晃荡不平,她真的吐了。
吐得昏天暗地的,伏在车旁,般般看着车轮和地上凹凸不平的泥路,心想有钱还是得修路、改良车驾才好啊。
嬴政忧虑她,将随行的侍医薅过来诊脉。
侍医一诊,迟迟疑疑,“王后娘娘好似是遇喜了。”
夫妻俩双双沉默了。
般般惊呆,猛地抚上小腹。
“什么叫好似?”嬴政险些伸手揪侍医的领子,嗓音拔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前些日子王后发热生病可有妨碍?这一路颠簸可有妨碍?她为何吐?”
第108章 避孕药 “表妹纤纤玉手,怎能浸染药味……
好一通询问,才知晓腹中孩儿不过一个半月,侍医也不敢将话说死,只道约莫是怀有身子了。
姬长月听见这个消息,急急忙忙掀帘进来,“有身子你怎地不知晓?这车马劳顿的要你吃苦了!”
般般嗫嚅,苦恼道,“我也不曾想到……”她的月信向来不准,即便是生过肇儿,偶尔来了月信还要腹痛,原以为是这个月推迟了。
何况还有一个最为要紧的原因。
此前她与表兄避孕是表兄怜惜她年岁还小,担心过早生子对她的身子有妨碍,过了二十岁之后,身体各机能趋近于成熟,便没有特意的次次戴羊肠套,倒是每次完事儿他会替她清洗身子,以指将那物引出。
是以这三四年以来,尽管房事频繁,倒也没有怀上。
方才夫妻俩听到有孕,同时沉默了一瞬,可见这法子不管用,总会有‘漏网之鱼’。
于此方面,般般自然一窍不通,前世她压根没有长大不曾接触这些,嬴政更是没有过类似的经验。
说出去秦王居然会想办法避孕以全妻子的身子,这是令人惊掉下巴的事。
正常来说,正妻为了不频繁受孕损害身子,会主动为夫纳妾,分宠。可他们二人彼此相爱,不愿有外人插入,如何不影响体验的避孕就是重中之重。
“政儿呢?”姬长月左看右看,没看到嬴政。
“……”般般有些不好意思,“表兄去放风了。”仔细问过侍医她的身子如何之后,他好似是陷入了内疚自责中。
姬长月不明白这会儿去放风是做什么?还当他是更衣,让人取来了厚厚的垫子,将车驾四角堆得严严实实,生怕她磕着碰着。
般般默默地看着,“也不知肇儿会不会不高兴。”
姬长月想起了在邯郸时,朱氏有二胎,般般曾大闹,一连伤心了许多日子,“怎么会?”她宽慰道,“肇儿是个心宽的孩子,手里有什么吃的喝的都肯分给旁人。”
肇儿与般般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占有欲方面。
在姬长月看来,般般自小便是个占有欲强的孩子,她的霸道并非是单纯的不许爹娘再生,而是带着一股浅淡的惶恐,生怕被遗弃,好吃的、好喝的,第一口要自己先吃,在吃食上也格外的小气,可这孩子生在富裕的家中,并没有尝过被抛弃的滋味,为何会这样?
她只当般般品性如此,她与政儿成婚,不也多年不许他纳妾么?
人不可能没有缺点,这点无伤大雅。
肇儿降生在父疼母爱的氛围中,他历来大方,不知嫉妒为何物,周遭所有的人都捧着他、爱着他,他无忧无虑,聪慧机灵。
参加年宴时总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他相熟的玩伴都有弟弟妹妹,亦或者哥哥姐姐。
他曾跟姬长月说他也想要哥哥姐姐,为什么他没有哥哥姐姐?
般般细想一番,“肇儿的确大方,没心没肺的。”
她当年闹着不许朱氏再生,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害怕,她前世被遗弃孤儿院,体验过人情冷暖,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勤劳的扫地擦桌,讨好院长和老师。
她没有院里其他孩子聪明,做事情慢吞吞、笨拙,偶尔会有领养孩子的大人过来看人,她一次也没有被看中过。
她是女孩子,还略显愚笨,当然不会被选中。
即便小时候没有觉醒那些苦兮兮的记忆,那股畏惧却刻在骨子里,她害怕这辈子来之不易的父母情只是镜花水月,一挥手就破碎了。
这辈子既然有美满的家庭,当然会严防死守。
归根揭底,她是希望有人呵护她,当时的嬴政恰如其分的充当了这样的角色,因此她事事依赖他,这化解了不少当时她因朱氏有孕带来的恐慌。
两人说了会儿话,待嬴政归来,车驾重新出发。
他倒是没说什么,只静静地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时不时看向她的小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出于对儿子的尊重,认为他也该知道家中的所有大事小事,般般牵着肇儿回昭阳宫后立即将此事告知他了。
小小的嬴肇挺着吃撑的小肚子,迟疑了许久,“阿母肚子里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吗?”
他小手犹豫的摸了摸般般的肚子,“这里这么小,如何能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