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孙儿最后一面,庞氏心绪复杂,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待了了好好的……勿要亏待了她去……”
庞氏此前被封为楚阳夫人,她的丧仪大办。
事后朱氏怅然跟她说:“女子年岁太小怀孩子伤身,可这在过去是传统,是规矩,咱们女子都这么过来的,便是难产死去的女子数也数不过来,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会有人觉得传统和规矩不对呢?”
“有了你这个先例,羹儿这孩子爱重了了,便想效仿,这在你大母眼里估摸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她并非不珍视了了,”朱氏也不好说,言语含糊,“……你大母这辈子也只有你阿父一个儿子,为何没有再生,我猜她的身子也不好。”
般般听了这话,短暂的无措后沉默了下来。
回宫后,她问表兄,能否将秦律中的女子年过十七没有出嫁、男子年过二十没有娶妻便是有罪、需罚钱,甚至要罪及父母的条例删掉。
“我晓得这样规定是促进大秦的人口,咱们连年征战需要多多的士兵。若是改成凡续弦、再嫁诞下子嗣的给予赏金呢?”
嬴政还是没有同意,“表妹究竟能赚多少钱贴补那些庶民呢?你知道整个秦国,每天、每个时辰会有多少孩子降生么?”她只怕是贴补不过来,“你的心是好的,关键时期关键政策,我答应你有朝一日兼并列国,这项秦律一定立即删除。”
他也退了一步了,般般只好答应。
第110章 强行无主 “他的恐惧和想法。”……
夜里梦见了庞氏,在邯郸的那些时光于般般而言,是很幸福的,只可惜就连做梦也很短暂。
被尿意憋醒,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揉眼起身,发现表兄靠在床榻上微阖双眼。
怎地这个睡姿?
般般忙晃醒他,“表兄怎地不躺下睡?这样能舒服吗?要脖子酸痛的。”他每日都要早朝,很早得起身,夜里若不睡的安逸了一整日都难受。
嬴政睡眠极浅,几乎是表妹刚起身他便醒了,“要起夜么?”
被他从被窝里抱出来,般般犹有些懵逼,顾不得多想先搂住他的脖颈。
自偏门出去,解决完穿妥衣裳,她想起了这些天表兄日日都陪她歇晌,他们几乎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不由得迟疑了,“表兄这些日子都这样?”
她夜里睡得沉。
“没有,今夜做噩梦了,睡得不踏实。”嬴政道。
盯着他的表情反复瞧着,她抿唇不语。
“……”
“……”
他无奈道,“我不放心你。”
“我们不是每日都在一起吗?怎么还不放心呢?”莫非她还能吃口饭把自己噎死,般般不许他这样,“咱们快回去歇息吧,还说我爱乱想呢,你不也是?”
回到床榻上,她扯着他的手臂的搭在自己的腰上,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不放心便抱着我,我要睡在表兄怀里。”
“好。”他无不应允。
夜里静悄悄,表兄的怀抱暖融融,不一会儿般般便昏昏欲睡了。
模糊之际,她感知到他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腹,动作滞涩迟缓。
秋季,到了胡萝卜丰收的季节,般般命人拔了一批,每一根都有手掌那么长,虽小却分外水灵。
给各家送了些,自己留着晚上用来炖牛腩。
另外又切了一碟子的生萝卜条,一家人坐在廊下咬着吃。
胡萝卜鲜嫩爽口,吃起来脆脆的。
肇儿吃了两根,闹着要玩木剑,寺人陪着他打来打去。
般般与嬴政挨着坐下,“葡萄才将将快要爬藤,想吃到葡萄,许是要再等好几年呢。”
嬴政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外来种子重新种植要慢些,实生苗后,还要经历漫长的童期,甚至连续两三年内都不会开花结果,自然生长过程如此,再等等也无妨。”
西瓜也没种成功,般般没种过也不晓得西瓜要种多久会结果,只知道西瓜一般都是夏天吃的。
结果今年种早了,果子没结出来,废了许多种子,今年有教训了,知晓西瓜最多也就是三个月的生长周期,喜欢温度稍微高一些天气。
“葡萄等等的确无妨,西瓜明年要四月就种,届时一定能种出香甜的瓜果。”
两人讨论了会儿种水果的事情,般般问起了赵国的遗留问题。
“赵嘉不足为惧,代郡的兵力不过百人罢了,燕王喜摇摆不定,畏惧我大秦,赵嘉是被太子姬丹收留的,他一心想要抗秦,借此博取了美名,意图联合魏国、楚国抵秦。”
“可惜魏王不中用,此消息传出后,他畏惧此事会引起我的愤怒,主动割地求和。”
般般吃惊,旋即脸色古怪,嘀嘀咕咕的,“果然无论何时何地,割让土地都不可能会真的换取和平。”愈退愈败罢了,直至最后落了个国破投降的下场。
她想的不是战国的事情。
自然地,回到当下,站在般般的角度,若能兵不见血的兼并他国也是一件大好事。
夜里般般留了个心眼,认真的装睡,夜深人静时她睁开眼睛偷瞄,表兄果然还是没有躺着睡觉。
昨夜那份奇怪不是错觉,而是真的。
她说要起夜,如昨夜那般嬴政抱她去了。
“表兄骗我了。”
般般说的突兀,嬴政的思维还沉浸在身子沉重之后表妹会起夜愈发频繁中,下意识反驳,“我何时骗你?”
“昨晚和今晚都骗了。”般般托起他的脸,将其板正,“你老实交代,我命令你。”
“当真没什么。”嬴政含糊过去,“不困了吗?咱们回去吧。”
“我不要,你不说……”她扭头看了看四周,十分狠心道,“我便冻死我自己。”
刚踏入十月的天如何冻死人?
嬴政:“……我乏了,那我走了。”
般般只当没听见,作聋子状唉声叹气,见他真的要走,“哎。”更大声音叹气。
“??”真的走了?
般般气鼓鼓,赶紧追上去,“表兄!”
——“啊!”
他哪里是走了,就环臂靠在门侧。
她急着追出去,跟他撞了个正着,吓了一跳。
曾经她怀肇儿时,表兄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如何会故意吓唬她?
这微妙的不同让般般登时生出警惕。
“表兄,你——”
“吓着你了?”他抚去她险些吃进嘴里的碎发,叹了口气道,“夜色已深,还这样小孩子脾性。”
“我就是这样!”她嚷嚷着不肯跟他走,被他横抱起回到了内室。
躺回床上,般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一贯是这样的脾气,心里有什么想法憋不住,更瞒不了,左思右想困惑得很,干脆直接问了,“表兄是不是不喜欢我肚子里的孩儿?”
他没有说话。
沉默的叫人的一颗心往下沉。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抓住他的手晃他,“你说话呀。”
怎么会有王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好似历史中表兄的孩子可多了,况且只有一个孩子要承受的风险也很大,但凡太子出点什么意外,将面对国无继承人的问题,到时候王后上年纪还能不能生得出孩子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便是在平民家中,孩子能多生几个几个多生几个,战乱时代稍有不慎就死了,或是因病或者被杀,风险太大了。
平民尚且如此,更别提王室成员的想法了。
是以在这个时代,多子意味着有福气。
她以为表兄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怜惜她,不想让她短时间内连着生罢了,没想到完全不是吗?
这是为什么?
“没有,乱想这些做什么?”他轻轻拍着般般的后肩,“我说故事哄你安睡可好?”
“你表现得这样明显,还想瞒着我,我心里不舒坦,睡不着。”她将他的手臂拂开,心中不解又惶恐。
“可我若将我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怕更会吓到你。”嬴政抚着她的面颊,俯下身子与她在床榻上抱在一起,嗓音低微几不可闻,“我身为秦王需要一个继承人来继承这个偌大的国家,所以我欢喜肇儿的到来,从前你告诉过我什么胡亥扶苏之争,归根结底可选的人多了,就会出现兄弟相伐。”
“留一个肇儿好生教导便也是了,我所求不多,”他慢慢的说着,对上昏暗中她含泪的双眸,话语顿住了。
几瞬后,他自嘲的笑了一声,“罢了,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畏惧你发生意外。”
前面说的那么多,很有他自己在为自己的恐惧开脱的意味,“虽说生产那日你只是因为疲累昏睡过去……我当时没办法思考,也不敢想,如果你真的就这样——”
他一贯很避讳这些事情,连‘死’字都不肯说出来,可见是真的恐惧。
“我对他如何期待的起来?你的月份越大,我的恐惧便越真切。”有时候甚至想悄无声息的让表妹滑胎。
他没有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滑胎对身子的损伤也很大,他不会伤害表妹,表妹是他的妻子。
而且表妹和肇儿日日都会关切的摸摸肚子,一同期待新的生命降临。
他的情绪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更显得冷血另类。
“倘若当初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这个孩子也不会在你我的预料之外来到。”
般般听的怔愣住了,她想遍了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想过表兄是见证过了她生肇儿时的疲累昏睡,生出了无限的畏惧。
她当时似乎确实是昏睡了一天一夜?她也不记得了。
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她没有问过,也不知道他竟然背负着这样的心事。
收整心绪,般般抚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表兄,虽然这个孩子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可我很期待它的。”
她认认真真道,“这是我与表兄的孩儿,我爱表兄,我爱肇儿,所以我也爱它。”
“我会没事的,当日昏睡是因为我没有生过孩子呀,”产婆当时说她年轻,没有生育经验,产道有些窄,所以产后才会累得不行,仿佛精力全都被抽空,女子头胎总要生涩些,“若你担心,咱们就让楚国公主留在咸阳照看我,你不是也说了么,她可是什么妇科圣手呢,救过许多蜀地的女子。”
“我不会离开表兄的,我们还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呢!”她还没当皇后呢谁懂,要这时候寄了,做梦都得弹坐起来拍脑袋!
“楚国公主制的那个手串不是正在试验阶段吗,若是成了我也要几颗药丸,将它镶嵌进我脚链的铃铛里,刚好不影响美观。”
嬴政终于被她叽叽喳喳的话说动,露出了一丝舒缓,“那还是罢了,塞进药丸铃铛就不会响了吧。”
般般:“?”
“你当年送我铃铛做脚链,不会当时就脑子坏坏的吧?”
“……”嬴政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那时我才几岁?”
般般留意到表兄没否认‘坏坏’这个说法。
铃铛作脚链,当时没发觉不对,现下想来就古怪,岂非她走到哪儿他都能听见?这跟古代版的定位器有什么区别吗?
气氛好似放松了一些,般般趁热打铁,生出作妖之心,故意扯着他的衣领问:“若是两个儿子,到时候表兄要如何分?我可是听说昔年赵王有两个儿子,无论将国家继承给哪一个,他都心疼另一个儿子,最后竟然想将土地一分为二,平等的分给他们。”虽然此事后来没办成。
嬴政很无畏,甚至都没有思考,径直道,“这天下的土地多不胜数,大洋彼岸的地盘都是无主的。”
??谁跟你说是无主的。
人家只是穷了点,这是无主吗?
强行无主?
……不过想一下,如果未来整个地球都说中国话,好像……还挺带感的。就算过上千年万年之后,自己人跟自己人斗了起来,也总比让金发碧眼的人登陆来得强。
第111章 得了吧 “你见过秦王吗就乱说。”……
许是因着昨夜两人长谈,次日嬴政休沐,一早他命人准备了几套外出的衣袍,要带她出宫玩。
般般用了早膳,高兴的叽叽喳喳忙来忙去,要问他自己穿哪一件好看。
“这件!”
“好看。”
“这件?”
“也好看。”
“那这个?”
“表妹倾城之姿,穿什么都好。”
不像嬴政,万年不变的玄色,仿佛何时都穿不腻,般般垮起脸,说他是敷衍,扭头吩咐从云取衣裳:“去将前几日我命人为大王裁的新衣取出来。”
“何新衣?”嬴政没觉得自己现下穿的有何问题,“不是王后亲手所裁么?”
平素不上朝时他身着的常服低调许多,款式简单,但主色多为玄色。
将他衬托的愈发冷肃,威仪万千,不容人侵犯。
偏偏他也是个爱美的,审美也很高,时常将表妹打扮的华贵美丽,闲来无事甚至自己作图画首饰,让人去打造来送给她。
可见他不是不爱打扮自己,而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穿的也挺好看的。
“……我还没练好呢。”般般含糊过去,她近来的确在练习做衣裳,“表兄整日黑黢黢的,死气沉沉,板着一张脸能吓跑许多宫人,出宫玩耍自然要不一样的。”
“姑妹为你做的绀色衣裳也没见你穿过几次。”若非绀色衣袍素有天子的含义,他是一眼也不乐意看的。
“绀色太不庄重。”有点花枝招展了,嬴政偶尔私下见自己喜欢的臣子才会穿一穿,“这些年秦国的医术水平稳步提升,这都是王后开设的六疾馆的功劳。”
般般是个经不起夸的,夸一夸一准翘尾巴,听见表兄夸自己,她嘴角的笑很难压,偏偏要装作矜持的模样,“大王谬赞了。”
又听他道,“近来遇见一个医者,医术极佳。行医问诊无一不精通,除此之外他还懂得方和数术。”
“说的这样玄妙。”般般撇嘴,“不过表兄开始注重养生是好事,我可是听说方技中囊括了炼丹,你总不会还信这个吧?”
“……前两年宫中的丹士频繁炸炉被我罚了,民间的许多假丹士便已被整治了一遍。”
如此说来,般般不由得好奇,“那这个医者究竟是干什么的?”
说起他,嬴政兴致盎然,有许多话要说,“方技除却炼丹,更要紧的是导引、医术,还有房中术。”
精准捕捉某三个字,般般:“……啊?”还有她的事儿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小声问:“导引为何物?”
“便是通过特殊的肢体动作、特定的呼吸方式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我看古书上说这叫引气入体,没准能修得仙术。”
“……”般般轻轻按了一下额头,听起来,这不是瑜伽吗?的确对人体有益,但引气入体就夸张了吧。
“数术便更玄妙了,此医者的数术精准玄妙,我大为佩服!”
“数术是占星、占卜、堪舆、相术、择日和符箓吧?”听起来很像是道士,但这时候还没有道家,可见是后来的道家吸收了数术,般般看的一些杂书上有说过这些。
“我也想看相术。”她对看相还挺感兴趣的。
这些东西的确有点玄乎。
“他叫夏无且,待休沐日过去,我叫他来见你。”
鹅?好耳熟的名字。
喊王负剑的是他吗?
般般立即打起了精神,期待见到夏无且。
说话间,从云将新裁好的衣裳取出来,竟然是一件纯白无暇的衣袍,印象里嬴政穿白色衣袍还是做太子时,他的常服里有几件白色衣袍,那时候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庄襄王爱雪衣,他偶尔便也穿穿。
嬴政:“我不穿。”
装作没看见表兄嫌弃的表情,“穿。”
“……”
所以最后他还是换上了,般般亲自帮他重新束发,爱不释手的捧着他的脸左右看,“如此打扮,表兄好似人家养的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