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和以往不同的，这次不单单只有记忆而已，随之而来的情感仍旧鲜活。
涂肖心道一句“果然”。
那个人格并没有“死”，反而重新融入到身体里去了。
他或许得回一趟调查局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调查局，地下层。
涂肖正在资料室翻着档案，突然抬头往门口看去。
一抹白色的衣角先出现在门后方，穿着白大褂的青年这才悠然缓步出来，笑着开口：“找什么？我可以帮忙。”
涂肖把手里纸质档案推回储藏柜，冷淡地：“不必。”
“别这么疏远啊。我这里有份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
张献培这么说着，抬了一下胳膊，露出了手上的一份档案。右上角的照片一闪而过，那上面是宁孟知。
涂肖的神色陡然锋利起来。
张献培：“别担心，你知道的。和上面那帮老古董不同，对于S级的副本核心怎么在现实世界生存的这种课题，我可是很感兴趣啊。而且……这份资料可不是我动的，硬要说的话，我是帮忙收尾了才对。真要追究起来，咱们可是共犯。”
涂肖：“收尾？”
“上次副本在调查员过程中突然升级，我人被叫出了地下层，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资料被动过了，他找的是你的档案。都是编号成员，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从崩溃状态恢复到正常有多难，而你不但恢复了，还一直稳定维持了下来，怎么能让人不好奇呢？一旦好奇了，总能够查出点什么，比如你当年从S级的污染区里面‘救’出的一个人。”
涂肖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抬脚就要往外面走。
要说谁对此最感兴趣，除了正在被通缉的同为编号成员的应鸣亮，再没有其他人了。
他就不应该放过那个人。
宁孟知一觉醒来，涂肖早就不在旁边了。
桌子上放着碗冷掉的粥，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涂肖留的：临时有事，去趟调查局。
看着那笔锋遒劲的字迹，宁孟知忍不住笑了下。
宁孟知端着粥去微波炉加热粥的时候翻了翻手机，看到了白顾的消息。
对方邀请她出去吃个饭，为上个副本的事道谢。宁孟知从上个副本出来的时候，白顾已经道过谢了，这次想要更正式地表示一下谢意。
宁孟知推辞了几句，没推辞掉，干脆定在了今天。
她把热了一半的粥重新放回冰箱，又在在桌上给涂肖留了张便签，就出门去了。
和白顾的见面倒是很顺利，作为一款被亲姐调.教出来的暖男，白顾在对待女性方面可谓十分体贴，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白顾再三致谢后，主动要送宁孟知回去。
但回程的路上遇到了意外，宁孟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再睁开眼的时候，发在自己在一个废弃的仓库。
仓库的密闭性很好，里面光线昏暗，从窗户缝隙中泻出一点微光，宁孟知看清了被挂在木头架子上的白顾。
刚刚醒过来，意识还不太清明。
她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再假装昏迷已经来不及了。
“宁小姐醒了？”
听到声音，宁孟知才看见旁边一个寸头青年，个子很高，和被吊着的白顾身高齐平，宁孟知猜测有一米九了。身上肌肉虬结，浑身上下的气场一看就很不好惹。
他说话语气倒是很平和，也并没有做什么别的威胁式的举动，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就足够威胁了。
“别担心，我就是请宁小姐帮个忙。如果顺利的话，我一定把二位原路送回。”
宁孟知看见对方说着这话时，手上操作着将一个黑色的箱子放到了一边，上面的显示屏闪烁了两下，显示出一排红色的数字“2:00:00”，宁孟知还不解，就眼见着那数字变成了“1:59:59”，这是个倒计时。
“滴滴”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回荡，看着被半吊着仍旧昏迷的白顾，再看看神色平淡的青年，宁孟知心头生出个悚然的想法。
他该不会打算把这里炸了吧？自己和他们两个一起死？
青年放松般的活动了一下头肩，彬彬有礼地往旁边一指，“好了，时间不多。宁小姐请？”
宁孟知认出了，那是个早就组装好的连接仓。
再看对方这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她连忙：“等等！你要干什么？！”
都已经进入另一个连接仓的应鸣亮坐起身来，奇怪的，“宁小姐不知道吗？”
他半侧着身，露出了脖颈后的的编号。
宁孟知隐隐猜到了什么，“你要解决你的副人格？”
“副人格？”应鸣亮咀嚼了一遍这个称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嘴角略微往上扬了一点，“如果按照前后顺序而言，我才是后诞生的那个。”
宁孟知一愣。
“不过活下来的那个才是主人格，宁小姐觉得是吗？”
宁孟知僵硬地点了点头。
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想起那天污染区和涂肖的对话，那句“什么都不需要做”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无所谓活下来的是哪一个。
“我并无意冒犯宁小姐，只是想找一个帮手。”应鸣亮示意了一下那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一点封锁记忆的手段，停止口令只在我脑子里，另一个人格并不知道，宁小姐最好还是不要想别的方法。”
宁孟知：“我要怎么分辨你们？”
如果楚楚那个副本里那个[涂肖]是另一个人格的话，单看外表简直一模一样，只能通过性格来分辨。她和这个通缉犯还没有熟悉到能够了解性格的程度。
应鸣亮似乎嗤笑了一声：“很好辨认，你看见就知道了。”
这次是宁孟知进入应鸣亮的意识空间，这个副人格给她打开了一部分权限。
这当然很危险，对双方而言都是，宁孟知是没的选，她猜测应鸣亮也是如此。
应鸣亮一副道上大哥的长相，做出来的事情也是绑架威胁，但是宁孟知进入副本之后，发现对方的意识空间里居然是一幅很祥和的场景。
是一间小学门口。
应鸣亮的身高在一众接小孩的家长里鹤立鸡群。
如果是在仓库里的那个应鸣亮，宁孟知可能会以为这是个报复社会的凶杀现场，但这个青年却毫无违和地融入到了大半都是妈妈和爷爷奶奶的接送群体之中，宁孟知总算明白了副人格那句“看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要不是对方的身高实在有标志性，宁孟知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认出人。
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奶爸”气质。
校门打开，小孩子们排着队走出，再稍微远一点，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人群之中，有个瘦小的男孩喊着“哥哥”直直地奔着应鸣亮而来，被青年抓小鸡似的一把拎起，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男孩咯咯的笑声在人群的上方散开来，刚刚一瞬间确实捏了一把冷汗的宁孟知：“……”
她浅浅呼口气，抬头却和青年对上了视线。
肩头的小男孩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安地唤了一声“哥哥？”，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凝固住了。
定格的人群一点点消失变淡，天色也一点点暗下来。颇有一点随着时间推移，校门口渐渐空荡下来的感觉，宁孟知的视线一点点往上，落到了那个小男孩身上。
明明刚才被盯着没什么反应，可是这会儿，青年却抬手挡了一下，把男孩放下来挡在了身后。
男孩不安地抓着青年的手，“哥哥你要走吗？”
周围仍旧是校门口的画面，天色已经变成了全黑，颇有些校园恐怖故事的阴森感。
“不走。”应鸣亮揉了把男孩的头，声音低沉地，“我去跟那边姐姐说句话。”
“那我在这里等着哥哥。你会来接我吧？你会来吧？！”
男孩急迫地重复，整个空间变得摇晃不稳起来。
应鸣亮花了点功夫把男孩安抚下来，周围才重新恢复了稳定。
宁孟知的表情越发疑惑。
明明这应该是应鸣亮的意识空间，但却是那个小男孩的情绪影响着周围的环境。
“是他让你来的？”
青年似乎知道宁孟知是为什么而来的, 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敌对的态度。
宁孟知谨慎地和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应先生您知道什么？”
青年皱了下眉，“我现在是伍林的哥哥, 也只是那孩子的哥哥。你可以叫我伍木, 这是他给我的名字。”
说到后半句，他的表情居然柔和了不少。
“伍先生。”
宁孟知这么称呼了之后, 对面的态度果然松缓了许多。
但外面还有一个倒计时悬在头顶, 宁孟知实在没有和对方寒暄的心情。可她也不可能选正面战斗。别说什么战斗技巧, 看两人的体型就知道不可能赢, 宁孟知能想的只有抢夺这片意识空间的控制权。
这么想着，宁孟知忍不住又看了眼被伍木哄到远处等着的小男孩。
伍木安抚住了对方后, 这片空间一直维持在黄昏时分的时间, 那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背着书包等在校门口，安静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像是一个普通的放学后等待家长的小男孩。
但在宁孟知感知中却并非如此。
“他才是这个意识空间的主人吧？”
伍木点头, “是，我没有那种东西。是他接纳了我。”
宁孟知愕然：“没有意识空间？！”
伍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找你过来, 没和你说明白吗？”
他只是这么问了一句，好像也不在意答案, 并不等宁孟知回话，就自顾自地给出了解释，“我们是作为清理工具被制造出来的, 既然是清理副本的工具，‘没有感情’才更安全。可人没有办法失去感情，那么干脆毁掉意识空间。”
伍木这么解释着，抬手摸了摸后颈上的编号。
宁孟知短暂地失语了片刻。
她在涂肖身上也看见过这个刺青一样的号码。
另一边, 伍木说完就抬头往不远处看过去，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宁孟知还没有做出反应，两人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同时动了手。
匕首滑过脖颈，鲜血蔓延开来，却从头到尾并没有弄出很大的动静，刚才还交谈的人，就那么的倒在了血泊之中，宁孟知脸上被溅上了温热的血液。
她低头看向地面。
平整的水泥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轻微的凸起，是她刚才想要隔开两边的人而做出的下意识反应，而伍木被.干扰到了。只是一个瞬间的躲避动作，他就被切开的喉咙。
这是应鸣亮找她来的原因。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交手很难分出胜负。但这也就意味着，天平的任何一端出现些微的砝码，就足够决定生死。宁孟知就是那枚被找来的那枚砝码。
地上的人连同周身的血迹都一点点变得透明，宁孟知却似乎看到对方笑了一下。
正愕然间，却见那身躯陡然溃散。星星点点的光点飘起，融入到了应鸣亮身体之中。
校门口等着的男孩像是察觉了什么，喊着“哥哥”往这边跑来。
宁孟知下意识往前了一步，想要挡在男孩面前。
她差点以为应鸣亮会动手，但实际并没有发生。
宁孟知眼睁睁地看着应鸣亮整个人都柔和下来，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表情，但是气质却和刚才看到的伍木相去无二。
男孩表情却有点疑虑，站在离应鸣亮一步远的距离，抬眼打量着对方。
应鸣亮反问：“不是让你等着我和姐姐说完话吗？”
男孩立刻忘记了刚才那点怀疑，慌里慌张地道起歉来，“对不起，我刚刚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擅自跑过来了。哥哥原谅我，我再也不会再犯了，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扔……”
话没说完，发上就落下了一只手掌来，“没有不要你。”
宁孟知有一瞬幻视刚才伍木安抚男孩的那一幕。
男孩果然被安抚了下来，他腼腆地笑了笑，好像才终于有心情注意到旁边的宁孟知，仰着脸看过来，“姐姐也是来当我的家人吗？那我就有爸爸妈妈了！”
这话语中的逻辑完全不通，但男孩却只是期待地、雀跃地看向宁孟知。
宁孟知只觉得悚然。
男孩发问的那一瞬间，整个副本都注视了过来，宁孟知十分确信，只要自己稍一点头，就会被彻彻底底地留在这个副本之中。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男孩追问：“姐姐？”
不单单是注视，副本内的空气扭曲成无形的触手，张牙舞爪着想要纠缠而来，宁孟知暗地里咬了下牙，“不。姐姐只是来做客的。”
一阵风拂过，纠缠来的触手全被震了开。
男孩脸色白了白，似乎是不死心地又将那些断裂的触手拼接起来，但有动作之前，就被应鸣亮抬手拦了下。
他按住了男孩的肩膀：“乖一点。”
男孩这才悻悻地住了手，不太甘心地：“好吧。”
宁孟知轻轻地呼了口气，毕竟是在对方的意识空间，如果真的硬碰硬的话，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成胜算。
两人把男孩送回了“家”。
单元楼下，男孩牵着应鸣亮的手，“我会好好写作业，明天放学，哥哥还来接我吗？”
应鸣亮半蹲下.身来，使劲揉搓了一把男孩的脑袋。
那孩子脸上犹豫不安的表情顿时消失了，满脸高兴地保证道：“我会好好写作业！”
宁孟知憋了一肚子话，等到男孩走了，才终于有机会开口。
“我该叫你应鸣亮，还是伍木？”
她现在已经不确定刚才死去的到底是哪一个人格了。
“都可以，如果宁小姐愿意的话，我更愿意你称呼后者。”
“伍先生。”宁孟知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她看向男孩消失的方向，“他是某个副本核心？”
融合了两个人格记忆的应鸣亮显然知道得更多。
“是，但他现在是我的核心。宁小姐应该很清楚才对。编号成员只是清理工具，没有完整的意识空间，迟早会崩溃，在那个时候，是他接纳了我。所以不管是哪个人格，都是他的哥哥。”
宁孟知不清楚，但她能猜到应鸣亮为什么觉得她知道。
因为涂肖？
所以涂肖也是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遇到了她？
不等宁孟知再进一步追问，对面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宁孟知也想起了外面的倒计时，顿时也无心纠缠下去，跟着一起脱离这片意识空间。
回到现实，宁孟知第一时间看向倒计时的位置。显示屏被扔在一边，原本的箱子被拆成一堆杂乱的零件，有人把那枚炸.弹拆掉了。
不等再想，旁边传来“砰”的一声。
应鸣亮被从连接仓里拖了出来，被人扣着后脑勺砸在了地上，一声极大的闷响之后，应鸣亮被抓着后脑抬了起来，额上一片刺目血渍。
宁孟知顺着抓着脑袋的那双手往上看，对上了一双冰冷的不带有一点感情的眼睛。
是涂肖。
而这幅姿态下的涂肖，宁孟知不算熟悉，却也绝非陌生。
就在她和对方初遇时，涂肖就是这个样子，比起人来更像是一把刀。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提出了“杀了我”的请求。
但在现在这完全清醒的状态再次目睹，宁孟知却出于本能瑟缩了一下。
涂肖扣在应鸣亮后脑上的五指收紧了一瞬间，刚想要调整表情，却听旁边一声痛苦的呻.吟，是被吊着的白顾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醒了。
他刚刚清醒过来，对眼前的情况十分懵圈。
环视了一圈，第一眼看见正从连接仓坐起来的宁孟知，他失声，“孟知姐？！”
见宁孟知的视线转开，涂肖也放弃了缓和表情，径直扔过去一柄匕首，切断了白顾身上的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