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魏家的通行标识?魏氏行事向来谨慎,他们的门路可不好查。”
他没在诈她,坦而言之,若非前世的元秋白曾借着魏家的路子偷偷帮过俞若青,以她在上京城的人脉手段,两世都不一定能查到这条秘密通路。
祈冉冉长睫轻眨,眼波流转一息后恢复如常,
“我猜的,从前在宫宴上偶或听闻过元夫人的小字为白兰,今日又碰巧一眼窥见了箱笼锁头。怎么,难不成那辛夷花还真是魏氏一族的特殊标识呀?”
说话间珠玉环佩适时珑璁,就此打断了天师大人的盘根究底,祈冉冉‘哎呀’一声,她腕间的开口镯不知何时绕住了披帛,那披帛轻柔如云雾,被她逆着方向用力拉扯了几下,不仅没能顺利从镯子上脱离下去,反而还有愈缠愈紧的趋势。
喻长风无声叹出一口气,一手攥住她两只腕子,另一手五指从容翻动,一丝不紊地替她解起了桎梏。
“祈冉……”
“喻长风。”
祈冉冉突然截断他的话音,她没抬头,仅只垂首露出发间草绿色的孔雀衔花冠子,眼睛藏在黑发下瞧不清眸色,颊边的小酒窝倒还看得清清楚楚,
“我其实,最讨厌被束缚。”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
喻长风解披帛的动作骤然停止。
祈冉冉浑似无知无觉地晃晃手腕, 脑袋抬起来,露出黑发掩映下亮铮铮的眼,
“我还记得数月之前, 程少卿来天师府闹事的那一次, 彼时他攥着我的裙角伏身求饶,你一脚便将他踢开了。那一脚费了你多少功夫?一息?还是一息都不到?”
“可现在的你已经解了这披帛许久,它看起来虽不若程少卿那般桓桓高大, 却能无形抵抗住你的施为, 依旧牢牢桎梏在我腕子上。你瞧啊喻长风,哪怕英明神武如你, 对于这等状似绵软柔顺,实则天罗地网的顽固束缚, 也需费上些心思才能解开。”
细白指尖浅浅捏住一点天青衣料, 祈冉冉拽了一把喻长风的袖摆, 示意这人坐到卧榻上去。
“自然, 天师大人耐性极佳,又静得下心, 徐徐图之也未为不可。但咱们今日定下的出发时辰是未时二刻,如今已过午时下四刻,倘若在这之前,束着我手腕的披帛依旧未能解开,我又如何是好?”
喻长风没说话, 颀伟身躯倒是依着她轻巧如夜风拂面的力道乖乖坐到榻上,甚至还略显纵容般后靠着矮下去了一点。
祈冉冉低头莞尔, 抬脚轻点那人膝头,看着他十分上道地将腿分开几寸,她娉婷向前一步, 来到他双膝之间站定,脖颈朝下一垂,专注望向他的眸底因为笑意泛起了一层清透浅薄的晶亮水花,
“喻长风,你猜我会如何做?”
语调依旧软绵绵,却是将同样的问题换了种问法又问一遍。喻长风在咫尺的距离里仰头看她,他不知道祈冉冉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但显然,公主殿下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作计着让他回答。
因为下一刻,细腻如羊脂白玉的手腕便径直搭到了他肩头上,祈冉冉蓦地倾身,红唇极快袭向他额角,喻长风就在这片扑面而来的梨花香气里不自觉闭了闭眼,紧接着,眼前暗了又亮,扫过面颊的柔软黑发指引着他睁开双眸,喻长风微蹙起眉,发现祈冉冉已经退回到了不远处。
水润润的红唇依旧高翘,公主殿下裙摆飞扬,笑得活像只成功吃到鲜鱼的猫,细长的眉梢娇矜挑着,银白齿列间则牢牢衔着他簪于发顶的纤薄竹簪。
那簪子昨夜曾被公主殿下拿在手中把玩许久,祈冉冉用指腹去碰磨得又薄又利的簪头,吃痛‘嘶’过一声之后又认真问他,
“喻长风,我拿着这只竹簪能不能插.死.人?”
喻长风抓过她的手瞧了一眼,他也认真道:
“以簪头直击人颈侧脉络或许可致其大量失血,但插入的角度要对,手腕的力量也要够,且需一击得手,不可给对方留下反扑机会。你的准头与力道均有所欠缺,拿来做切割绳索之用是最保险的。”
此时此刻,公主殿下明显躬行实践了他昨晚的建议,她抬手低头,牙尖咬着簪子狠狠磨动几下,不多时,柔软如云的披帛便轻飘飘地掉落下来,沉寂无声地断在她脚边,彻底没了复原的可能。
“你瞧,喻长风。”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无畏又坦然地迎向窗外高高的太阳,被窗棂切割成四方的日光就此灼灼洒在她身上,或许致人摧折,然公主殿下站在光晕里,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
“哪怕双手被缚,我也会竭力借助一切力量手段,直接从根源上毁掉它。”
内室一时阒然,好半晌后,喻长风突然开口,
“祈冉冉,你手腕流血了。”
“嗯?”
祈冉冉低头一瞧,随即轻‘唔’一声,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无妨,这么小的口子,一会儿就愈合了。”
她笑嘻嘻地重新靠近他,指尖转着那支竹簪同他打商量,
“喻长风,话说回来,我好喜欢这竹簪子,你可不可以送我?”
喻长风不理她,反手将人按坐进卧榻里,自己则起身去取金创药。拿着小药瓶返回来后也是一言不发地去握她的手,长睫下压的黑眸里仿若凝了霜雪,眼皮一掀就是砭骨的凉意。
得,簪不簪子的另说,天师大人当下定然是又默默生气了,通身寒冽顷刻成倍增加,不当心碰上一下都能瞬间冻死人。
这情况若是换成奉一与恕己,只怕早都要吓死,便是英勇无畏如元秋白都要掂量三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着作,但祈冉冉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仅面上的笑意半分未减,还尤要一个劲儿地来回躲他。
“你看你又生气,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有什么好气的?我就不上药了吧,这瓶金创药好像是我堂兄前几日才开封的那瓶?也不知里头新加了什么,止个血就跟生剜腐肉似的,我用竹簪再划道口子都没那么疼。”
喻长风难得嗤出一声气音,“你还怕生剜腐肉?之前不是都已经剜过了?祈冉冉,这世上哪有你怕的东西。”
他边说边去抱她,直截了当地以臂弯去拢祈冉冉的一双手臂,感觉到公主殿下胡乱挣扎如年关待宰的猪,自己的动作幅度也不由增大了些。
元秋白顶着公主殿下无比浮夸的干嚎推门而入时,恰巧撞见喻长风探臂勒住祈冉冉不断挣动的腰.肢,并试图将人往床.榻上拖的凶残画面。
他顿时一愣,旋即愕然倒吸一口凉气,毕竟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即是迷蒙旖旎、轻纱半掩的卧榻间,一条青.筋.隆.起的小臂正霸道圈梏着半截娉娉袅袅的细腰,再往下,色泽艳丽的披帛凄凄断成数段,且瞧那裂口处纱线尽散,便可知这披帛是被人在猴急时以蛮力不管不顾、粗鲁扯断的。
此等画面浑然就是一副‘摧花践玉,强取豪夺’的荒唐景象,但毫无疑问,‘取夺’的那位压根儿不敢有这个魄力,‘被取夺’的那位也明显丁点儿都不惧怕。
于是元堂兄只能暂且将其理解为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小情.趣,但他如今悲催地被架在这当口,只这么干看着也实在不合适。
“咳——”
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于重重咳了一声,榻上纠缠的二人立时一顿,继而齐齐望向他。少顷,祈冉冉先反应过来,伸手推开喻长风,又将竹簪子往头上一插,身躯灵巧从他臂弯之下钻出来,笑盈盈地就要离开,
“不拒绝就是答应啦,簪子我戴走喽。”
喻长风则沉着一张脸看向目逆而来的元秋白,端着少见的外露不悦拧眉反问,
“你有事?”
元秋白摇着脑袋啧叹连连,“你瞧瞧你,自己忘记锁门也能怪我?再说了,咱们眼瞅着就要出发了,你俩就非要这时候玩?能不能懂点事?”
喻长风难得扯着薄唇笑了一声,高大身躯微向后仰,银白牙尖儿威胁似地露出来,手指抬起,隔空虚点了点他身上的两处穴位,
“百会穴在头骨前发际正中直上五寸,瘖门穴在人项部正中线处。”
一为死穴,一为哑穴。
言外之意是问他想当死人还是想当哑巴。
“……”
元秋白拉长了嗓子幽幽喟叹,“喻长风,你可真不是人啊。”
他终于不再继续卖嘴,自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递了过去,
“行了,言归正传,适才我在后院遇到了戚东家,他说他查到了那女童的详尽身世。”
此言一出,喻长风面上神色瞬间收敛。
他将纸条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半晌之后五指一蜷,将纸条碾成齑粉。
果然,这情况与他料想的不差毫厘。
“给奉一回信了吗?上次让他整理的饿殍名单人员生平呢?”
元秋白摇头,“还没有,名单应当尚未整理完毕,你这段时间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喻长风半点不心虚地‘嗯’了一声,“回信吧,名单上人员的生平尽快给我,祁冉冉的事也继续去查。”
元秋白颔首应下,随即转身离开,去自己的房间给奉一写回信。
未时很快到了,一行人将箱笼搬上马车,戚夫人还想给祁冉冉塞些银两当盘缠,被祁冉冉笑着推拒回来。
戚常枫抱着祁冉冉的小腿不肯撒手,他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里全是依恋,“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常枫?”
祁冉冉笑着摸他脑袋,“大概等常枫长到……”
她边说边抬手试图比划一下,但又觉得不管如何比划好像都不大对,于是指尖微微一转,指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给狸花猫喂小鱼干的喻长风道:
“长到像姐姐的夫婿那样又挺拔又俊朗,姐姐就会回来看你啦。”
戚常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探头遥望,他还是个小孩子,祁冉冉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此刻乍一听闻‘与姐姐的见面标准’,也顾不得自己平日里对喻长风的畏惧了,囫囵一抱衣袍下摆,拔腿便冲天师大人跑了过去。
过去之后他也没说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手一托腮帮子,身体倚在车辕上,认认真真地仰头观察起了喻长风。
戚夫人柔柔喊了他一声,只怕自家儿子要在那处胡闹上许久,刚想过去将人抱回来,却不料下一刻,戚常枫蓦地一愣,旋即惊讶地‘啊’了一声,小身子一转,拔腿就又跑了回来。
“娘亲!!!”
他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惊天大事,原本恹恹的眉眼刹那瞪得溜圆,嘴巴也瞬间张大,一股脑儿扑进自家娘亲怀里,攥住戚夫人的衣袖就开始疯狂摇晃,
“娘亲!”
“原来哥哥他会笑诶!!!”
第40章 水路
戚常枫两年前落过水, 当时发了高热,肺腑受损,至少十岁前都得精心看护着, 莫说养猫养狗, 便是冬日里的绒帽护手皮领圈,但凡上头的浮毛多些,他都不能穿戴。
也正因如此, 即便戚常枫再喜欢再不舍, 小狸花也不能养在戚府里。戚夫人尝试过将猫送给知交好友,但狸花聪慧, 又极擅‘流浪’,往往送不出一个时辰就能顺着原路再跑回来。
戚翼荣对此也颇为苦恼, 故而曾在饭桌上随口提过一句‘要不然就将猫交给镖师, 趁着走镖直接带到外地去’, 彼时喻长风正在圆桌的对侧持匙饮汤, 闻言动作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也就是这一个几不可察的停顿, 祁冉冉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待到用膳完毕回房午睡时,她抱着小被子倒在榻上,片刻之后忽地坐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郑重其事道:
“喻长风, 我们养只猫吧。”
她做下这决定前其实也有些踌躇,原因无二, 眼下时局未定,前路晦暗不明,添上过多的牵扯于她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在饭桌上欲言又止, 回房路上又经微风一吹,勃然的冲动益发消散了大半。
她以为这事会就这么过去了,可谁曾想当她卷着薄被倒在软榻上,阖起眼睛的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竟都是喻长风方才的脸。
他那时候还是惯常的面无表情,但祁冉冉就是从那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里品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被舍弃’的失落。
她生来性子霸道,若非别无选择,鲜少会有愿意妥协的时候。可此时此刻,她却莫名不想在喻长风身上再一次看到诸如此类的难过情感,是以拳一攥牙一咬,干干脆脆地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天师大人的背影坚定喊道:
“没错,喻长风,将小狸花带走,我们来养。”
喻长风站在衣架前默然回首,他没立刻回答,祁冉冉却清楚看见他薄红的唇细微开合,是个‘不’的口型,但他却未将这‘不’字讲出声来,而是顿了片刻后才道:
“途程遥远,我们,不一定能养好。”
祁冉冉登时笑起来,扔开被子跑下卧榻,“你也说了是‘不一定’,而非‘一定不’,我还觉得我们能养的很好呢。”
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喻长风垂下眼,在她清凌凌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较之以往略有些不同的神色。
祁冉冉反手将他堪堪搭上衣架子的外衫取下来塞回他怀里,脚下挪移,推着他向外去,
“这样吧,小狸花今日不是才被戚夫人暂时安置在花园里吗?你去问问它愿不愿意同我们走,它若舔.你蹭.你,便说明它愿意,那我们就尊重它的意愿,带它一起离开。”
英明神武的天师大人不置可否,像根木头似的直愣愣由着她推,“我还没换完衣裳。”
戚常枫午膳时非要将自己碟子里剔好鱼刺的鱼肉拿给祁冉冉吃,他高举着个比他脸还要大上一圈的青瓷盘,跋山涉水绕过大半张圆桌,结果临了脚下一个踉跄,瓷盘横飞出去,连盘带鱼肉都孝敬到了天师大人探臂拦护的衣袖上。
“毛病。”
祁冉冉蹙眉啧他,
“问完回来再换。”
公主殿下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哒哒响,天师大人衣袖上此刻都是鱼汤味,小狸花势必会喜欢。自然,他本人也必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奈何心口不一如喻某人就是需要一个台阶,祁冉冉不介意将这台阶铺到他脚下,甚至还十分积极地朝前推了他一把。
“快去,问完早点回来午睡,我困死了,别让我久等。”
于是乎,西行入云沧州的队伍中就这么多了只猫,此时此刻,元秋白坐在天师大人的马车里,一面伸手逗弄着小狸花,一面撩起车帘向外看,
“我小堂妹不是去取水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喻长风倚在车窗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没掀,口中倒是应了他一句,“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元秋白‘嗐’了一声,“怎么,有自己的马车就不能来找你叙叙旧了?”
他喟叹连连地晃着脑袋,“想想最早的时候,每每出行都是你我二人;今次例外一些,是你,我与公主殿下三人;不曾想走到一半,咱们三个就变成了我和你们俩;再往后走,竟然还能变成我同你们一家三口。”
喻长风平直的唇角浅浅向上翘了一下,“有事说事。”
元秋白又‘嗐’了一声,神色依言正经了些,“再走个几百里,咱们约莫就要陆路改水路了。”
喻长风终于睁开眼,“前方的陆路不能走了?哪里来的消息?”
元秋白道:“是今日临出发前戚东家告诉我的,他们镖局的镖师晨起快马加鞭送回来一封信,说前方供陆路通行的白水镇三日前突然一夜之间无端出现了二十八个红木箱笼,那箱笼就成排地摆在镇口,个个都有一人多高,且还移动不得,但凡有人碰上一下,箱笼内部立刻就会响起似兽非兽的空灵啼哭,声音虽不大,听上去却神恻恻的,着实诡谲得很。”
“当地府衙原本是打算强行将这些箱笼撬起来带走的,然翌日一早,二十八个箱笼竟然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二十七个,少了的那个凭空消失,连点木头渣子都没剩下,且与此同时,镇中有一妇人不药而愈。”
“第三日亦是如此,箱笼每消失一个,镇中便会发生一件好事。有人据此猜测,天上有二十八星宿,这二十八个红木箱笼约摸也是天降的神迹。这传言很快一传十,十又传百,不消半日,全镇的百姓都对这说法深信不疑。”
“箱笼既是神迹,又会在二十八日之后尽数消失,百姓们自是不愿府衙再将其强行带走,加之箱笼虽然堵了镇口,却也只是对来往的大型车队在陆路通行上有所阻碍,之于镇中百姓的寻常出行并无多少影响,故而府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磨磨蹭蹭地做起了‘清理箱笼’的准备工作。”
相似小说推荐
-
漪梦玉檀深(一枝嫩柳) [古装迷情] 《漪梦玉檀深》作者:一枝嫩柳【完结】晋江VIP2025-10-31完结总书评数:15020 当前被收藏数:53179 营...
-
绑定游戏系统去修仙(万花初级写手) [无CP向] 《绑定游戏系统去修仙》作者:万花初级写手【完结】番茄 2023-07-26 完结(无cp沙雕升级流爽文+群像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