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生我气呢?”
馥郁沁甜的梨花香气顿时伴着话音袅袅袭来,公主殿下此前已经散了头发,此时此刻,大片乌蓬的发丝随着她倾身的姿态悠扬划出个轻飘的旋儿,旋即又被身后潮润的江风一股脑儿地呈送回来,柔软发尾盈盈沁凉,浑似一只迷蒙幻境里翩跹的蝶,狡猾又勾.人的,湿漉漉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本欲转身离开的天师大人几乎一瞬间被这一缕轻软的发丝死死勾在了原地。他动动唇,凛冽眉目压得愈低,眼睛里刻意遏制的汹涌情绪也外泄得愈发明显,须臾之后喉头一滚,竟是生生被自己气笑了。
“祁冉冉,你这样有意思吗?”
盘诘的言辞犀利直白,然因着发难之人语调喑哑,使得此等本该不近人情的质问莫名多了几丝委屈味道。
“签和离书的那日我就警告过你了,我不是每一次都有耐心陪着你闹。”
他蓦地回身,双手撑上祁冉冉身后栏杆,坚实小臂青筋隆起,牢牢将人围困臂弯的同时,遮天蔽日的显明侵.略.性浑然扑面而来。
“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呢?祁冉冉,你是不是就因为确信自己足够聪慧,足够可爱,足够讨人喜欢,所以才笃定了我每一次都会纵容你,每一次都会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
“凭什么呢祁冉冉,你是当真觉得我没脾气?还是当真觉得我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在乎?”
祁冉冉被他一大串连珠炮似的沙哑诘问轰得目瞪口呆,她眨眨眼,好半晌后才呆愣愣地扬起脑袋,在极尽的距离里直直对上喻长风黑漆漆的眼。
……不是,什么叫确信自己足够聪慧,足够可爱,足够讨人喜欢?
他到底是想夸她还是想骂她?
“喻长风,你,你先冷静一下……”
祁冉冉抿抿唇,虽然很想将这疑问直接问出来,但显而易见的,以天师大人如今的情绪状态,她上一息开了口,下一息保不齐就会被丧失理智的天师大人径自扛起来扔到江里去。
“我这不是看你自己站在江边生闷气,所以才想着过来哄哄你嘛,你若烦得见我,接下来的几日我躲着你走就是了。”
“总归这次是我欠你的,你别……”
一枚手镖几乎压着祁冉冉的话音直射而来,下一瞬,两侧铜灯应声而倒,旷寂甲板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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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留评发红包,大家国庆快乐[狗头叼玫瑰]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二人的对峙, 又一声闷雷落下时,喻长风抱着祁冉冉迅速躲进了甲板后方的一道狭缝里。
“受伤没有?”
刻意压低的声音很快沉沉响在耳边,大手旋即抚上后背, 自肩头始起, 一路摸索着滑到她指尖,
“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祁冉冉摇摇头,意识到喻长风或许看不见后又小小声地回答他,
“没有受伤, 没有流血,也没有哪里疼。”
她在浓重的黑暗里扬起脖颈, 眼睛吃力眯起,可惜目之所及却仍旧只有大片如云雾般弥散开来的无边晦暝。
“但是……”
但是, 情况似乎不大妙。
暴雨将至, 穹顶彤云密布, 天际透不出半点星光;距离最近的石湖塔此刻仍有十数里, 散发出来的光亮如萤萤之火,远不可达照明程度;航船甲板上灯烛具灭, 几至伸手不见五指。
更要命的是,这突生的危机显然‘来者不善’,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他们此次出行又是一路‘埋名隐姓’,何故还会招惹来如此祸端?
难不成是宫里的人?
倘使真是如此, 那她们的遁名匿迹反倒会适得其反,如今船上的自己人满打满算不过八个, 届时如若真动起手来,她能确保己方具可全身而退吗?
况且眼瞧着黔州就在身前,她难道真要就此……
“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
栖在腕间的大手不知何时复又落回她背心, 颇具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
“就算是也无妨,祁冉冉,我不是死人,不会任由他们当着我的面将你带走。你主动离开另当别论,可若你不愿走,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强迫你做任何事。”
他的声音里尚还含着些怒气未消的哑,然话说出口倒是全然的体贴,祁冉冉觉得他矛盾得可爱,唇瓣习惯性地弯起来,眼眶却止不住地滚灼发热。
闷头埋进喻长风的胸膛里,她很轻地蹭了蹭,面颊紧贴着他心口,辗转缠.磨间带着点连她自己都尚未觉察出来的亲密依赖。
她在这一刻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对喻长风的所作所为大抵真的有些残忍,如果说堪堪重生之际,她之于天师大人依旧存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本能戒备,那么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完全确定,喻长风没变。
他还是当年那个与她一起缩着小竹屋里听风赏雨看星星的喻长风,还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爱冷脸,但自始至终都心甘情愿任她予取予求的喻长风。
她不该从头至尾瞒着他的,毕竟若没有俞若青的意外出现,她原本的计划便是待船靠岸之后留书一封,继而寻个外出采买的由头径自离开。
倒没有什么务要讳莫如深的天机玄秘,她只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尽量减少这场‘利用’对喻长风的影响,方方面面防微虑远,却唯独忘记了忖量喻长风本人的心情——
如果她不告而别了,这人应当会有点难过。
喻长风觉察到她软和偎依的小动作,护在她腰间的手臂绷直一息,旋即反客为主,更紧地搂住了她。
“没事的。”
他低下头,薄唇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披散着的湿凉的发,于这片狭小静默的隐秘空间里不合时宜地听见了周身血液喧嚣躁动的声音,
“不需慌,也不需怕,祁冉冉,没事的。”
旷阔甲板上很快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隐在暗处的人久久不见他们有所反应,终是按捺不住,先一步露了踪迹。
“怎么回事?适才甲板上究竟有人吗?别是烛火昏暗,大哥错把桅杆看成人了吧?”
“谁知道呢?不管了,先做正事要紧。”
为首出现的二人一高一矮,一人手举钉锤木板,一手圈拢燃烧火折,一面利落地自最左开始从外钉死舱房门板,一面压低了嗓子悄声嘀咕。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祁冉冉借着微弱的火光勉力眯起眼睛,半晌之后眉头一松,恍然大悟道:
“喻长风,我可能知道他们是谁了。”
她仰起脖颈,唇瓣贴在喻长风耳边,将自己的猜想又快又低地道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船的第一日,有人一直盯着你的金发簪看。”
这是他们初初登船那日发生的事,彼时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候在岸边等待舷梯放下,唯独一队行商打扮的人马贼眉鼠眼,不仅数次借故在喻长风身边晃荡,视线还尤要一个劲地往他发间那根分量不轻的金簪子上飘。
天师大人若真想以威赫气场凌压某人,惯常都是手到擒来,故而他只是稍微沉了沉脸,在那伙人又一次试图近身时,不冷不热地扫过去个轻飘飘的眼神,整个商队登时便如鸟兽散,再不敢往天师大人周身靠近一步。
只是不曾想那伙人竟是贼心不死,虽不敢再将注意打到喻长风身上,却也同时盯上了其他人。
果然,满船的舱房门板没一会儿就被封了大半,不多时,倾倒铜灯重新点燃,男子的咆哮声,女子的啜泣声,杂乱的脚步声与夹在其中的咒骂推搡紧随其后混杂响起,七八个大汉手持长刀,拖拽着五对夫妇来到甲板上,一吊梢眼男子走在末尾,怀中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左右手边各跟着两个华冠丽服的小男童。
那五对夫妇一具衮衣绣裳,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吊梢眼男子取下女童脖颈上的长命锁,一面捏在指尖闲散把玩,一面意兴盎然地开口道:
“莫要想着求援,如今除你们五家之外,这船上包括艄公在内的舱房大门都被我自外钉死了。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们五家依次出价,叫出的价格当场兑付,用以保下你们的孩子。”
“一轮叫价结束之后,金额最低的孩子为弃子,会被我……”
金灿灿的长命锁被男子随手丢下航船,激起一阵浓白浪花后又随即消失不见。
“会被我扔进江里哦。”
第一轮叫价携着第一滴落雨联袂而至。
看得出这五对夫妇都是相当爱护子嗣的类型,在吊梢眼威胁似的扔掉长命锁之后,银两的数额从开初就喊得又凶又猛,没一会儿便有了结果。
站在最后的蓝衫男童被吊梢眼提起来时还是一脸懵懂,他年岁小,合该不清楚当下发生了什么,但瞧见自家爹娘掩面涕泪,自己又被吊梢眼抓得不舒服,嘴巴一撇,便也跟着哭嚎起来。
吊梢眼烦躁皱眉,随手扇了男童一巴掌,单臂将人一拎,眼瞧着就要往江里扔——
下一瞬,甲板上的灯忽地全灭了。
随踵而至的,拳拳到肉的动静蓦地响起,与此同时,吊梢眼只觉手上一轻,紧接着,两侧额角陡然作痛,眼前猝尔炸开一片闪烁雪白,他猛地躬身,整个人当即软倒在地。
不消半刻,铜灯第三次被点燃,恕己带着另外三名天师府弟子将甲板上的歹人一一捆起来,喻长风眉峰紧拧,瞥一眼挂在他身上哭得涕泗横流、还尤要一个劲儿往他身上靠蹭的小男孩,这下是真的有点嫌弃。
“放手。”
他将小男孩抱回到其父母身边,
“别抓着我哭,去找你爹娘。”
祁冉冉晃荡着匕首姗姗迟归,适才甫一开始叫价时,喻长风便往她手里塞了把匕首,他告知她恕己的舱房位置,叫她先莫要管其他人,只将恕己放出来即可。
事实也证明天师大人的确澄思渺虑,且不说歹人留给她们翻盘的时间根本不够叫醒全船舱的人,就算时间足够,万一有哪个老弱妇孺不当心出来做了活靶子,反倒会凭空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对面到底人多势众,祁冉冉不放心,故而还是在放出恕己之后又去喊了天师府的其他弟子。
此时此刻,恕己已经动手搜起了歹人的身,祁冉冉站在暗处凝了凝眸,片刻之后眉头一皱,突然大步往船边走去,
“住手!你在扔什么?”
甲板边缘的吊梢眼原本还欲借着位置便利将怀中荷包神不知鬼不觉地扔进江里,不料一声呵斥骤然袭来,他本能一顿,旋即便觉小臂一阵剧痛。
祁冉冉冷着一张俏脸快速迫近,稳准狠地将竹簪子扎进了他手臂间。
“啊!”
痛呼声起,荷包转眼移易,祁冉冉拧眉收拢掌心,戒备不减,提步就要往后退。
电光火石间,变故发生了。
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对夫妻遽然跃起,一人反手抽刀向喻长风劈头砍去,另一人面目狰狞,双手用力一挥,竟是打算直接将祁冉冉推下航船。
只听‘咚’得一声闷响。
祁冉冉毫无防备,身子一歪,左臂重重磕在了栏杆上。她吃痛闷哼,反应极快地矮身欲躲,可惜迎面而来的蛮横力道已然彻底剥夺了她闪避的可能。
眼前蓦然一花,天地不过霎时便在她眼中囫囵调了个个,祁冉冉抑制不住惊呼一声,下意识开口大喊,
“喻长风!”
下一刻,合该势不可挡的坠落陡然休止,喻长风伸出右手,牢牢拉住了她。
细密雨丝不知何时成了泼天之势,滂沱雨水劈面砸下,祁冉冉怔忪一瞬,旋即猛地抬头,睖睁望着大片血红自喻长风肩头突兀倾注涌流。
他受伤了。
那凶狠的一刀他本可以完全躲开,但为了及时拉住她,所以他没有躲。
第45章 种生基
丝丝缕缕的浓重腥甜很快顺着二人相接的手臂淌到她脸上唇上, 舌尖一片寒峭血气,就势顺着喉头一路直灌进她肺腑心房。
——很凉,可流入身体之后却又倏然变得炽热滚烫。
炽热到能够顷刻熨暖她的四肢百骸, 滚烫到可以直接驱尽她的伤痛沉疴。
心肺处一瞬间泛起前所未有的松快之感, 祁冉冉瞪大双眼,恍惚于这一刻清晰听见了自己身体内枷锁断裂的声音。
那需要与天师大人亲密贴近才能见轻的重生遗症,竟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痊愈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喻长风的血?
脑海深处旋即闪现出几幕乱糟糟的模糊画面, 千里冰封的鹤鸣山深处, 喻长风一身白衫,脸色也是白的, 唯独划开的手腕处鲜血潺潺,鲜红刺目得令人心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放血做什么?他……
一股大力很快袭来, 祈冉冉蓦地回神, 只觉手臂一酸, 眨眼便被喻长风一把提了上去。
天师大人战力强悍, 即便肩头受了一刀,整个人也依旧相当能打。他将祈冉冉拽上来后便一脚踹翻了挥刀之人, 祈冉冉晃晃发晕的脑袋,于怒气趋使下试图再补一脚,却是没走出两步就被喻长风自后追上攥住了腕子。
“喻长风?”
“嗯。”
天师大人应了她一声,修长五指顺势上移,最终箍在她小臂上, 高大身躯旋即拢靠过来,半拥半抱地带着她往前走。
他步子迈得大, 加之身量挺拔崇伟,行走间天青衣摆被潇潇江风吹得瑟瑟鼓动,沨沨低鸣时有如兽类嘶吼, 轻而易举便生出了一股毁天灭地般强势霸道的深重压迫。
挥刀之人一脸惊惧地目视着他阔步逼近,口中血气震悚翻涌,一时也顾不得周身骨骼断裂似的激剧疼痛了,挣扎着就要往后退。
可惜尚不待其匍匐爬起,半边身子已然又被死死踩了住。
喻长风抬脚踏上他肩头,凛凛目光锋利似铍,面色冷得骇人,语气却很平和。
“这里。”
指尖隔空点了点上臂位置,右手同时向里一勾,将怀中的祈冉冉益发往前带了带,
“你前日问过我的。此处便是那与通身多条经脉相连相通,且受创之后,人会立即失去力气,虽不危及性命,但痛感却最为强烈的地方。”
他顿了一顿,目光翕然下移,直至确认祈冉冉受教一般地轻轻点了点头,他才又往旁侧挪移一步,在挥刀之人骤然惨白的面色下,声音稳静地补完了后半句,
“祈冉冉,竹簪子拿出来,对准这里,扎下去。”
元秋白背着自己的医药箱气喘吁吁赶到时,恰巧撞见了祈冉冉以双手猛然拔出竹簪子的血腥画面——
公主殿下脸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刺目猩红,瞳孔却是亮晶晶的,待到喻长风无声抬手,仔仔细细地替她将湿濡的鬓发一一拨回耳侧后,元堂兄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她眼底汹汹涌动着的奇异光芒。
他对这光芒并不陌生,自古以来,当雄性的上位者能够光明正大、丝毫不必受‘美德’约束地完全掌控住下位者的生杀大权时,他们的眼中往往都会流露出此等神态。
而此时此刻,虽不合时宜,但显然,祈冉冉的确浅薄体验了一把这等超脱出她尊贵‘公主’身份的生杀快感。
有了搜查出来的路引,歹人的身份很快明晰,这些人竟是从云沧州来的。
祁冉冉随即拿出那从吊梢眼手中抢下的荷包,众人聚在一起拆开一看,果不其然于其中发现了一枚与戚翼荣处得到的大同小异的通行印章。
江上的航船甫从计划一开始便被俞若青提前收购了大半,俞二小姐时下见状,当即一亮东家身份,命令艄公将这伙人的舱房一一打开查验,结果还真从他们随身携带的箱笼中搜出了点骇人听闻的东西。
——箱笼中装着两具以汞封存的孩童尸体。
不,不仅是尸体,与尸体搁置在一处的还有这对童男童女的生辰八字,以及尸体将要送往的地点信息,喻长风粗粗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心头的猜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江南西道之道派里有一源自古俗的的玄秘蹊径,该蹊径可助催官,可辅功名,可增寿保命,可启智招财。
施展之法常为择一适当的风水宝地,依据天地五行,将事主的生辰八字及随身之物,譬如指甲头发,衣衫配饰,于一吉时落葬其中,由专人运行七七四十九日是为圆满,以此助旺事主生前运势,求得福荫满门。
此蹊径便是种生基。
种生基也名‘葬生基’,原意是将人的贴身之物‘活埋’到地下,喻意‘假死’一次,以欺瞒记录世人功过的执法仙官,从而避开余生劫难;后又逐渐流变为‘阴宅阳用’之术,通过预先落葬在世事主的替身来为其祈寿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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