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兰“嗯”一声,挂断电话。
万桑桑不敢再耽搁,从沙发上翻身下来, 找到自己的鞋子穿好。
圈圈跟在她身后,前爪着急地腾空,在万桑桑裤腿上抓挠, 想和她一起出去。
万桑桑于是给它系上牵引绳,牵着走出了门。
出门前一秒,她的目光从空荡又没有一丝异样的客厅中划过, 接着,关门离开。
刚才还有点人味和声音的客厅瞬间冷落下来,方才万桑桑躺过的沙发上, 一块蘸过热水的毛巾搭在扶手上, 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存在感。
到家的时候, 黎梅他们正站在门口做最后的告别, 大姨父去别处把车开过来。
万桑桑是牵着圈圈跑回来的, 因为剧烈的运动有些喘,鼻唇间溢出些热腾腾的白气,脸颊也红彤彤的。
“呼, 我来晚了。”
随着她这一声,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黎兰看她一眼,目光又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那只杂毛小狗,一句话也没说。倒是黎梅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万桑桑的肩:“瞧你这孩子,跑什么,脸都红了。”
说着,她又目光里带着很沉很复杂的感情似的,嘱咐道:“听你妈妈说,你成绩很好,之后可要继续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给咱们家争光。”
万桑桑睡了一觉,心里之前的别扭已经消化得差不多,此时看着黎梅大方地笑了笑,“知道了大姨,我会好好学习的。”
黎梅欣慰地点点头,接着,她推了推身后的阳阳,道:“阳阳,跟姐姐说再见。”
阳阳其实刚刚早就看见了从远处跑过来的表姐,以及她身后的圈圈,当时眼睛就亮了,只是被黎梅牵着手,没有上前。
这会儿得了妈妈的示意,他走出来,轻轻朝万桑桑挥了挥手:“表姐再见。”
说完,他又看向万桑桑身旁的圈圈,接着道:“圈圈也再见。”
再看到阳阳,万桑桑心里有些复杂。
阳阳就是黎梅不顾高龄的危险,拼命生下来的儿子。他的出生自带高光,直接解决了黎梅和第二任丈夫的婚姻危机和老人们都担心的“传宗接代”的问题。
而在此刻,他也成为万桑桑心里那个假设中的“弟弟”。那个凭着性别,就能够轻松胜过她一切的“弟弟”。
嫉妒吗?
似乎也不了。
万桑桑蹲下身,把那个小小的孩子抱进怀里。感受着手下温热的触感,她听见自己仿佛释怀的声音:“再见,阳阳弟弟。”
性别不是原罪。
真正害人杀人的,是那些腐朽落后的思想。
父母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薄待她,她已经很满足很幸福,老一辈的观念她无力改变,但她会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女生不比男生差。
也会让那些重男轻女、说过他们家闲话的人看见,他们口中所谓的性别优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轰隆隆的引擎发动声,带出一串车尾气,黑色的轿车渐行渐远,直到彻底变成一个小黑点,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黎梅一家离开了。
万庆军今天中午喝了太多的酒,送走他们后就进屋睡觉去了。黎兰和万桑桑回到屋子里收拾宴席过后的残局。
圈圈被万桑桑留在院子里,牵引绳的另一头绑在一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上。
“去时遇家了?”
黎兰擦拭着脏污的灶台,顺口问正在洗刷碗筷的万桑桑。
水龙头打开着,迅疾的水流匆匆而下,隔着那水声,万桑桑嗯了一声,“他家没人,我去喂小狗。”
万桑桑没跟黎兰提过圈圈的名字。
黎兰点头,又道:“到底是别人家,你也不要去的太频繁了。”
万桑桑说知道。
话落,厨房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万桑桑没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有预感,黎兰还有别的话想跟她说。
几秒后,黎兰果然开口:“今天你大姨的话……”
她有注意到万桑桑眼角的红痕,也大概猜到了原因,但大人之间的话题让黎兰斟酌着字句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说。
好在万桑桑领会到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妈妈,我不在意的。”
黎兰未能斟酌出的话卡在嗓子眼,她微顿,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她该记得的。
自己的女儿从小就老成通透。
甚至有着她并不希望的成熟。
晚上九点,社区附近的广场有烟花秀。说是烟花秀,其实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有钱人,自费买了几箱烟花,要在广场燃放。
庆城对于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还没有那么严,这两年每逢过年过节,放炮放烟花的人家都不在少数。
饭后,黎兰和万庆军各自为午夜的烧香祭神准备忙碌,万桑桑一个人帮不上忙,干脆牵着圈圈早早去了小广场。
许是被下午的那个梦境影响,万桑桑一下午都没有跟江时遇聊天,她觉得别扭,而且虽然知道那只是梦,也总是想起来就尴尬。
她其实很少哭的,更别提在人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就算是梦,也自觉无法坦然接受。
大概是大家都知道广场今晚会有烟花秀,万桑桑八点半到达时,广场里就已经来了一大群人,不过大多都是年轻的情侣或者夫妻,还有些零零散散学生模样的人。
譬如她自己。
万桑桑牵着圈圈在广场上溜达了一会儿,没多久,王悦可也来了。
她俩早在微信上说好,一起来看放烟花。
王悦可先是热情地跟圈圈打了个招呼,搂着小狗又亲又rua的,圈圈整个小身子都被她紧紧箍在怀里,左右扭动着身子呜呜叫。
就算是狗狗,也受不了特别过分的热情。
万桑桑笑着拍拍王悦可,道:“松一点,它不舒服。”
“哪有?”王悦可一手将圈圈的整个身子抱住,一手捞住它的两个前爪左右看,“它明明喜欢我得紧。”
话虽这样说,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松了。
圈圈一得解放,立时就跑到了万桑桑身后,委委屈屈地摇着尾巴。
王悦可“切”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它就是更喜欢你。”
万桑桑挑眉。
那当然是,毕竟也算她养的。
两个人站着聊了会儿天,一块往广场的最中间走去——那里等会儿就是会放烟花的地方。
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结伴跨年,但今年,万桑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低着头,眼神虚瞄着,还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过于反常且频繁的动作还是引起了王悦可的注意。
“你老看什么呢?”
在万桑桑又一次忍不住拿出手机查看是否有新消息时,王悦可疑惑地问出了声。
总是看手机,看完手机就一副失望的表情,然后就是出神,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动作,让她联想到之前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
“你……”王悦可声音犹豫,“你早恋了吗?”
这句话突然落在耳边,其威力不亚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炸弹,万桑桑被吓得不清,当即大声否认:“怎么可能?!”
她心里装着的只有学习好不好?
“是吗?”王悦可眯起眼,目光审视地上下打量她,“那你老看手机做什么?还反应这么大!”
万桑桑的心脏被王悦可一句又一句的询问整得慌乱紧张起来,虽然她也并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我,我看手机是在回复廖冉的消息。”万桑桑调出和廖冉的聊天界面给王悦可看,同时无比庆幸自己刚刚真的有在和廖冉聊天。
“反应大是因为你冤枉了我,还怀疑了我对学习的忠贞不渝。”
王悦可:“……”
她一脸无语:“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也真的很装?”
万桑桑扭脸尴尬干笑。
正笑得傻,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剧烈振动,“江傻蛋”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得显眼。
王悦可“欸”一声,她不难猜到江傻蛋说的是江时遇,但她挺好奇。
江时遇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给万桑桑打视频?
夜晚八九点,男生和女生,不太对劲的样子……
但更让王悦可惊讶的是万桑桑的反应,她好像没察觉任何异常,极其坦然快速地接通了视频。
“干嘛?”
江时遇笑得有些痞气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上,只背景略黑,看不清在哪儿。
江时遇散漫地笑着,道:“万桑桑,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每次给你打视频,第一句话永远都是硬邦邦的‘干嘛’,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欠了你钱呢。”
他学万桑桑的那句“干嘛”学得绘声绘色,语气欠揍又张扬。
万桑桑微微脸热,却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下风:“我就这态度,不乐意听你就去找别人视频。”
江时遇“啧”一声,“这人。”
嘴上抱怨着,却还是没挂断视频。
万桑桑见状,眼中溢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又打视频干嘛啊?”万桑桑故作无意般,“不就一天没见,你都给我打了两个视频了。”
江时遇面色不动,自然回:“你可别多想,我第一次打是为了看我家圈,现在是为了等会看烟花。”
言外之意,和你万桑桑没关系。
万桑桑登时气结,先前试探的心思跑了个十成十。
好了,那个在她伤心时默默安抚她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江时遇。
这人现实生活中就是个欠登!
板起脸,万桑桑手起刀落,挂断了视频。
看看看,看你个大头鬼!
九点到,广场中心的烟花准时开始燃放,一簇一簇灿烂美丽的烟花为漆黑的夜幕添上颜色,别样美丽。
万桑桑仰头认真地看着,在距她几步之遥的人群外,一个身穿黑衣黑裤的少年同样认真地看着她。
在又一朵烟花在天空炸开瞬间,绚烂的色彩照亮少年少女青涩又青春的脸。
唇角微动,江时遇无声地,轻道:
“万桑桑,新年快乐。”
你看着烟花。
我看着你。
烟花固然惊艳,
却不及你半分美丽。
新的一年,希望万桑桑不会再红着眼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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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后天上夹,明天可能早更也可能不更,后天晚11点更。感谢各位宝支持[彩虹屁][彩虹屁]
大年初一的下午, 江时遇一家从老家回来了。
万桑桑不知道江时遇中途回来过,一直到在年初一下午看见江家的那辆车子又开回来时,都以为江时遇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
万桑桑当时正在家门口清理垃圾, 刚好和下车的江时寻他们打上照面。
她以为江时遇也在车里, 可等着江父江母都下来之后,还没看见江时遇的影子。
说不清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万桑桑第一次关心起那个讨人厌家伙的去向,问江时寻:“他呢?”
江时寻先是一愣, 很快明白她嘴里的“他”是谁,轻笑一声,道:“他去朋友家了, 晚上才回来。”
万桑桑好像懂了,“奥,所以你们把他送到那里才回来的, 对吧。”
江时寻:“那倒不是。时遇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什么?!”
万桑桑震惊地瞪大了眼。
江时寻没料到万桑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挺纳闷地看了万桑桑一眼,犹疑着道:“是啊……怎么了吗?”
万桑桑已经听不见江时寻在说什么了, 她脑子里已经化成了一摊浆糊,没有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江时遇昨天下午就回来的话,那她的那个梦到底还是不是梦?
万桑桑的心里砰砰跳, 脑子却开始认真回想起昨天下午醒来之后的场景, 一帧帧开始复盘, 越复盘
那个答案就越清晰。
怪不得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原来, 原来那可能真的不是梦。
江时寻还在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万桑桑仍然懵懵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江时寻,僵硬地迈着脚步就回了家。
坐在沙发上, 手机被牢牢握在手里,万桑桑慢慢打出一行字:【昨天你是不是撞见我哭了?】
但刚打出来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
这样问有些太直接了,再说了,万一江时遇昨天下午回来后没回家直接去了朋友那里,那她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该怎么问才好呢?
她心乱如麻,心情紧张又忐忑。在又一番良久的思考过后,她慢腾腾打出一个又一个字:
【昨天下午,你有回家吗?】
消息一显示发出,万桑桑焦虑地咬起指甲盖。这一刻,她也说不清自己希望能得到对方一个什么样的回复。
回或者不回,都能挑起她的情绪波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万桑桑罕见察觉起时间的难熬,在越发焦灼的等待中,“叮铃”一声,她等到了江时遇的回复:
【忘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万桑桑一愣又一愣。
明明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
万桑桑下意识就打字想要追问,可刚打出两个字又突然停住所有动作。
她突然就明白了江时遇的意思,昨天发生的一幕开始在她脑海里飞速闪现——
“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你就在我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之后,我会把这些全都忘记,没有人会知道你今天哭过。”
字字句句如此清晰,万桑桑低眸看向已经熄屏的手机,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她此刻愣怔过后又豁然明朗的模样。
“忘了”,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安静许久,在分针不紧不慢地在表盘上转过半圈之后,一声轻笑突然地在屋内响起。
江、时、遇。
万桑桑口中无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心脏处又酸又软。
年一过完,后面的日子就像按了加速键,原本还有十几天的年假一晃就过完了,学生们也迎来了要开学的日子。
开学前一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庆城市里举办了一个夜游灯会的活动,万桑桑和王悦可玩到快十二点才各自回家。
等第二天背着书包往学校走时,两个人的神情都困顿无神。
“我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万桑桑打了个哈欠,下定决心道。
王悦可也很困,但她倒是没那么后悔昨晚熬夜,反而劝起万桑桑:“别这样说嘛,咱们熬夜是去玩了,又不是做坏事。难道你昨天晚上玩得不开心?”
万桑桑拧着眉认真想了想,松了口:“挺开心的。”
王悦可笑着一弯唇,刚要说“这不就得了”,又听见万桑桑的后半句话:“但我还是不喜欢熬夜。”
王悦可:“……”
她好笑着摇头:“好吧好吧,真服了你这个‘老年人’了。”
年轻人的身体,老年人的作息,无趣又固执。
万桑桑听出她的意思,挑眉打了她一下:“又嘲讽我呢是吧。”
王悦可嘻嘻笑:“我这可不叫嘲讽,这是在生动形象的阐述事实。”
万桑桑无语一瞬,笑着和她闹起来。
这会儿已经是春天,但昼夜的气温仍旧很低,万物还是一片萧索模样,看不出春天的影子。但街道上女孩们欢快青春的笑声,却仿佛带着魔力,无形中驱散了清晨时分的寒冷和沉寂。
两人一路边走边笑,很快就到了校门口。
今天是高二下学期的第一天开学,有不少学生是被家长开车送来的,所以往日就拥挤的校门口更加交通滞塞。
万桑桑和王悦可小心避开车流,慢慢挪到学生们排队进校的地方。好在虽然学校附近的路上很堵,但学生排队这里还算秩序井然。
万桑桑和王悦可走到队伍后面,一面小声说着话,一面随着队伍向前走。
王悦可面对万桑桑时总是话很多的,这会儿又兴高采烈地跟她讨论起新年档的那几部不错的电影。
万桑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视线则虚瞄着前方。
过了会儿,耳边突然一静,王悦可的表情出现轻微的变化。万桑桑一顿,疑问地抬眸看她,还不等问出口,一个温热有些硬硬质感的盒子一样的东西,贴了贴她的脖子。
万桑桑一惊,躲开迅速回头看向身后。
视线中,江时遇一只手里拿着杯豆浆,举在半空中还没有收回去。
显然,罪魁祸首就是他。
万桑桑松了口气,同时忍不住有些埋怨:“你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江时遇唇线微挑:“别碰瓷啊,你的胆子什么时候怎么可能这么小。”
他说:“小时候连蛇都敢抓起来玩的家伙。”
被揭老底的万桑桑:“……”
旁边的王悦可吓了一跳,看向万桑桑的眼神犹如在看神人:“我靠!真的假的啊?”
万桑桑赶紧否认:“当然是假的!那是玩具假蛇,假蛇好吧!”
解释完,她又气冲冲地看向江时遇:“你这人说话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