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北地大张旗鼓的寻人,狂风刮过似的将一张张告示吹向各州,青莲教很可能将寻人告示和龙骨水车、甚至是忽然出现的精盐联系在一起。
多条线重合后,锁定了她。
州州是被青莲教捡到的,不排除在最初时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那教头多半是想以奇毒解药作要挟,令夫人屈服于他,为他所用。渔阳那边,先前我已遣人回去将丁连溪一家保护起来。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如今夫人是如何想的?”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黛黎自然也知晓青莲教的意图,至于如何想……
她脑子乱糟糟的。
一方面,她清楚知晓能派她儿子去范府那等险恶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准州州以前在青莲教时也挨过欺负。
但另一方面,如果解药只有青莲教内有,她别无选择。她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毒发身亡。
“等回了渔阳再看看吧。”黛黎避而不谈。
对此,秦邵宗倒没追根刨底,只把想挪到另一侧睡的女人捞回来,顺了顺她的脊背,“北地地广,药材多,南来北往的商贾不计其数,丁老先生早年也在交州等地待过数年,见识和医术远非一般杏林可比。总会有办法解决。”
许久以后,黛黎才道,“希望如此。”
重新闭上眼睛片刻,黛黎又睁开,“秦长庚,等回了渔阳郡,我不住你的君侯府,我和州州在外面住。”
心里烦,她语气里难免溢出了一丝火气。
秦邵宗听出来了。他沉默半晌,到底没在此时去揪她狐狸尾巴带她回去,“可。”
黛黎心里装着事,整宿没睡好,第二日精神不济,白日基本都在马车里补觉。
连接四日,赶路速度又快了些。
后面途经其他郡县,秦邵宗没有因为绢布的缘故,特地避开郡县中条件好的传舍。
该如何住就如何住。
后来确实也有收到其他的字条,清一色以素白绢布作底,其上书以朱砂。
[武安侯非你最佳的选择]
[我教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具体信息一则都没有,全都是拱火的,看得秦邵宗火冒三丈,最后没忍住留下三个玄骁骑处理小喽啰。
经过长途跋涉,这支从白日城出发的队伍在日上中天之时,终于抵达了渔阳。
渔阳作为幽州的核心,城门自是修得比其他郡县要来得大气磅礴。
古朴的城砖整齐堆砌,在日光下呈现出一份经岁月洗礼的沧桑和恢宏。它像一位无声的守护者,俯视着这一小方天地,静看商队来往,骑兵进出。
如今是午时,进出城的行人和车队尤为多。
马蹄声传来,不少人闻声转头,入目的是一支披黑甲的骑兵。
日光落在黑甲上,折射出刀刃一般的锋芒,他们座下的马匹皆是健硕非常,一看便知除了马种优良以外,喂的都是上好的草料。
“这是,君侯回来了?!”
“嗳!肯定是君侯没错,我认得他那匹大红马坐骑,只是,怎的不见他身影?莫不是在马车内?”
“听闻他先前领军讨伐盐枭,后来又受邀去了南边,如今未骑马、而是坐马车回来,难道是在南方那边负了伤?”
“不无可能。沙场上刀光剑影,说不准会被伤到哪儿。不然先前和北国开战时,三公子也不会身负重伤。”
“近来郡中不太平啊。卫家那被抓了的部都尉从牢里跑了出来,说什么蔡家人对他动私刑,后者否认的同时勃然大怒,又带人将他给逮回去。”
“啧啧,这边掐起来不说,那边卫家又说某个蔡氏子玩忽职守,这是铁了心要和他们对上。真是闹得满城风雨,此番君侯回渔阳养伤,怕是耳根子都不得清静。”
“确实如此。可惜我要远行了,否则这后半出的好戏,我定要看完。”
别的商队进出城得盘查,轮到玄骁骑这里,守城卫皆认得几个屯长,直接放行。
黛黎坐在马车内,听着城镇喧闹,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总算来到渔阳了。
黛黎掀开帏帘看了眼天色,转头对秦邵宗说,“现在是午时。秦长庚,能不能派人去一趟丁家先打个招呼,待会未时左右正式过去。”
别说规矩繁重的古代,就是在现代拜访友人,都是要提前告知对方的。突然上门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很冒昧。
秦邵宗:“昨日胡豹已先行抵达渔阳,打点一切。待回府上用过午膳,我便和夫人一同去丁家。”
黛黎点头。
这支备受瞩目的队伍没有回君侯府,而是来到了另一处府宅,从正门进,马车一路行至主院方停下。
黛黎下车,刚抬眼就被不远处站着的一排女婢打扮的女郎惊了下。她稍顿,转头看向身旁男人,“你别告诉我,这些女郎都要留在院子里。”
秦邵宗纠正她,“是留在府中,但不入正院。府中除了正院以外,旁的地方也需人手,夫人且看看合眼缘否,若是不合就换一批。”
他见黛黎迟疑,又低声说了句,“都已仔细查过,她们家中和本人皆无信教。”
黛黎望向几步开外的女婢。
合计十人。
她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整洁干净,有的年轻些,约莫十六七岁,有的年长些,大概已至不惑。
每个人都异常紧张,生怕自己被点出说不合眼缘。
“先留下吧,往后再看看。”黛黎想起方才乘马车进来的那一路,好像挺久的,想来这座府邸的面积并不小。
女婢们顿时开颜,千恩万谢。
大户人家福利好,从手指头里漏些出来,都足够她们吃许久了。更遑论这府邸的主人是武安侯,北地赫赫有名的戍边战神,渔阳、乃至整片北地的无冕之王。
秦邵宗:“先用膳吧。”
另一处阁院里。
丰锋见莫延云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不停在屋里踱步,嘴里还极小声嘀咕着什么。
“老莫,你怎么回事?怎的进了府以后,浑身和有虫子咬似的?”丰锋道。
他声音不小,但莫延云却完全没听见,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丰锋又喊了声老莫,后者还是没反应,依旧在屋里走来走去。
丰锋见状,悄悄走过去静听。
“完了完了,黛夫人居然真这么办……完了,我这破嘴啊,整天不上门把,说什么不好,尽瞎说。”
丰锋扬眉,“老莫,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什么完了?”
莫延云吓得一哆嗦,如果他有毛茸茸的尾巴,这会儿尾巴必定立起来、毛还全炸开。
一起共事那么多年,丰锋哪能看不出他不对劲,当即好哥们一样揽着莫延云的肩膀,“老莫,你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不提还好,如今一提,莫延云顿觉头顶悬着的那把刀晃了几下,其上的绳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没、没有啊,我能做什么亏心事。”莫延云移开眼。
丰锋笑话他,“还没有?你说话都结巴了。别说弟兄我不提醒你,君侯何等精明,焉能看不出你有异?和弟兄我说说,你又闯什么祸了?”
莫延云使劲儿摇头。
丰锋轻啧了声,“你这厮怎的还不信任我?过往我给你出了多少主意,你扪心自问,是否都特别好使?”
莫延云迟疑。
丰锋是他们之中背景最差的,但几个屯长里,没有谁的脑子比他更灵活了。他鬼点子很多,时常帮他们排忧解难。
先前几番遇到难题,莫延云都喜欢找丰锋探讨,效果斐然。
“你有什可忧的?”丰锋见他还是不说,更好奇了,心思一转,决定以退为进:“行吧,你信不过我不说也行,就是待会你在君侯面前晃悠时把皮绷紧些,打起十二分精神,别叫君侯看出端倪来。好不容易回渔阳一趟,我得回去看媳妇和小闺女,我家小闺女会走路了,也不晓得还记不记得我。”
莫延云见他要走,本来还有点犹豫,当即把人拽回来,“我没说不告诉你,你急什么?”
丰锋笑而不语。
莫延云咬了咬牙,“此事非同一般,我告诉你,你莫要和旁人说。”
丰锋一口应着。
莫延云轻咳了声,“你附耳过来。”
“神神秘秘。”丰锋还是凑过去了。
莫延云和他耳语。
丰锋的表情变化多端,古怪,震惊,惧怕,佩服……一连串表情在他脸上出现。
丰锋利落将莫延云一推,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老莫,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今日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先回家看我闺女了,改天见。”
莫延云瞠目结舌,等他回过神想喊人时,丰锋一溜烟跑没影了。
“丰锋你这瘪犊子!!”莫延云破口大骂。
这边他骂完,那边白剑屏进来,“老远就听你在那里吼,老莫你骂啥呢?”
莫延云气哼哼,“丰锋那厮说帮我解决难题,结果我刚说完,他就跑了。”
白剑屏一听就来兴致了,“还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快给我说说,我定能解决。”
他和丰锋暗中较劲许久了,总觉得自己比丰锋聪明一些。
莫延云半信半疑,“你附耳过来。”
白剑屏毫不犹豫靠近。
莫延云低语。
白剑屏眼瞳地震,他也头也不回地往外窜,活脱脱像屋里有狗撵他,“老莫,我忽然想起我家的狗还没喂,我先回去喂狗了,你方才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话毕,也不等回复,白剑屏拔腿就跑。
莫延云呆住。
这个跑出去没多久,乔望飞进来。乔望飞疑惑道,“老莫,你对老白做了何事?”
“遇到了些事,那厮明明说帮我解决,却听完就跑,可恨至极。”
“何事,你说来听听,我帮你。”
或许是特别吩咐过,主院内竟有小圆桌,午膳围桌而食。
中午吃的是小炒肉,蒸水蛋,还有鱼汤。说不上丰盛,都是家常菜罢了。
鱼先用铁锅煎一轮,再放入土砂锅里和豆腐一起炖,炖出来的鱼汤便是奶白的,最后洒上葱花,嫩绿配奶白,再鲜美不过了。
饶是黛黎惦记着下午去丁家一事,也难得喝多了一碗汤,还把炖汤的鱼吃了一小半。
秦邵宗看她胃口比昨日好了不少,干脆让念夏今晚再炖一回鱼汤。他看向黛黎,“夫人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
“嗯?”黛黎哼出一个鼻音。
秦邵宗看了眼她喝得很干净的汤碗,笑道:“早年我曾去过南方,他们用膳时喜欢吃汤食,无汤不欢,和夫人如出一辙。”
这点黛黎没办法反驳,她确实很喜欢喝汤,州州也喜欢,乃至以前的同事只要有时间家里都会炖个汤,不过也有其他的原因,“气候差异的缘故吧,南方湿热,易出汗,喝汤能补充水分。”
说完这段,黛黎反应过来,“难道以为我说我的故土在钱唐,是骗你的不成?”
“倒不是,夫人平时的习惯和口音做不得假。”秦邵宗见锅里还剩大概一碗汤,顺手装给了她,“把鱼汤喝完,喝完我们就出门去丁家。”
赶路这几日她日日数米粒吃,比在白日城时清减了些。
黛黎本来想把汤装给儿子的,但却被他率先装入了她碗里,这碗她吃过的,不可能再给出去。
顿了顿,黛黎到底端着碗慢慢喝。
等黛黎喝完,几人正要出门时,胡豹此时急忙来报,“君侯,郡长史卫丛木在外求见。”
秦邵宗脚步一顿。
第95章 他的过往
玄骁骑的辨识度太高, 赤蛟也大咧咧地在外面跑,秦邵宗回城之事只要有心留意,都不难发觉。
卫府的人登门, 也定是听到了风声。
秦邵宗对胡豹说:“告诉卫丛木我今日不得闲。”
只说今日不得闲,甚至没有后面客套的“改日再来”。
胡豹是他的亲卫, 一听就知晓上峰何意,当即拱手领命去传话。
黛黎对渔阳的各大家族一无所知,秦宴州倒是有听闻,他闻言侧眸看了眼秦邵宗, 却只能看到男人面无表情的侧脸。
当初回来时, 黛黎和秦宴州分乘两辆马车,黛黎和秦邵宗同乘, 秦宴州独自一辆。
如今出门,同样如此。
完全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俩辆马车相继从正门出,出来时, 恰好和挂着“卫”氏木牌的车驾碰了个正着。
听了胡豹的传话, 卫丛木焦心不已,他当时试图向胡豹打听个空闲时间,结果后者守口如瓶,愣是没透露出任何信息。
行吧, 既然这般, 那他明日再来。武安侯回了渔阳总归是好事,有他坐镇,一句话下去,那可恨的蔡家必定不敢再造次。
可惜这段时间祈年都不见人影,否则和外甥通个气儿, 有他在中间周旋能事半功倍。
结果这边卫丛木徒步出门,准备打道回府,却突然听家仆低声提醒,府内驶出了两架马车。
能乘车的,绝非一般人物,更遑论从府中正门出来。
难道……
卫丛木迅速将帏帘一掀,见驾车的竟是胡豹,心里的猜想瞬间得到了验证。他立马正衣冠,从车内下来,挡在胡豹的马车前,对其深深拱手一揖。
卫丛木是渔阳郡长史,故而开口时道:“卑职恭贺君侯雄师凯旋,君侯战必克、攻必取,无往不利,想来武曲星下凡也应当是如此雄姿。经此一战,北地大小寇贼皆闻风丧胆,四散而逃,不敢再为祸四方。赢郡得君侯庇佑,乃其百姓之幸。”
人虽堵在车架前,但说的是贺喜的话,并不好直接将其赶开。
在瞅见帏帘微动时,卫丛木赶紧从正面挪到帏帘旁。果不其然,下一瞬帏帘掀开,露出了那张随着时光流过愈发显威压的脸。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秦邵宗只是道。
卫丛木没料到对方仅接这一句,按理说武安侯已知晓他先前登门拜访,此时高低得和他客套一句,问他登门何事。
眼见对方似想放下帏帘,卫丛木只得开门见山:“不知君侯何时得闲,卑职有些要事想请您指点几句。”
“何事?”秦邵宗直接问。
卫丛木的脸皮抽动了下,周围人来人往的,说不准有十几双耳朵竖着,那事哪能在大街上说。
黛黎乘的还是那架由南洋县县令提供的马车,马内仅设单排座,她坐在秦邵宗身旁。
他和车外之人说话时,黛黎静坐着。人在,思绪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在想青莲教和求医的事。
直到——
秦邵宗伸手过去,将黛黎的手裹入掌中。在渐凉的秋季里,他的手非常暖和,跟个暖水袋似的。
黛黎回神了一瞬,但她已经习惯他这些天时不时的小动作,当即没什么反应。
秦邵宗捏了捏她的指尖。
黛黎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什么反应。
秦邵宗用粗粝的指腹摩挲她掌心。
女人的手掌娇嫩柔软,那似细羽、也似砂纸的触感擦过时,黛黎像被无形的电流点了一下,酥麻的痒顺着手臂窜到脊背,又窜上头脑。
她后颈微微绷紧的同时,忽地明白了秦邵宗的意思。
这人是想她出声。
但黛黎偏偏不随他愿。他不想和那什么卫家人说话就直接和对方明说呗,拿她当挡箭牌作甚。
她才不干。
黛黎抽手,不愿给他握了,秦邵宗不放,继续挠她掌心。
哪怕在她挣扎间,他的力道也控制得很好,黛黎总觉得掌心有细羽在扫,令那阵痒意直达心头。
黛黎怒了,这人怎么这样!
当即她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往外掰,企图让那只虎爪般厚实的大掌重新舒展。
黛黎全神贯注,没注意到随着她越来越和他较劲,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后背贴着软椅坐了,她变得稍稍侧身,出了秦邵宗以身体作屏障的遮挡区。
卫丛木打定主意委婉推辞,将此事留到明日再说,结果抬首间,忽地看见一片木槿色的衣裳。
很温柔婉约的颜色,广受女郎喜爱,不排除南边某些附庸风雅的郎君也对其钟爱有加。但在粗犷的北地,几乎没有男儿会这么穿。
还不等卫丛木惊疑,下一瞬,半张芙蓉玉面从黑袍后探出。
肤白胜雪,眉心一点殷红小痣,那美姬垂着眼,眼睫浓且黑,眼头到眼尾的弧度极为流畅优美,曲线行到眼尾处时轻翘起,像把漂亮的小羽扇。
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猝地抬起眼来。
那眸子犹似一泓清水,看他时冷冷清清。分明并无带多少情绪,却令人觉得疏冷不可靠近,仿佛是生在高台上的雍容牡丹,只能仰视而碰不到分毫。
在卫丛木愣神之间,那半张玉面已消失不见。
秦邵宗见卫丛木愣神,长眉皱起,“我今日不得闲,且先去忙,长史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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