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往里走。
这只是个二进的院子,空间有限,旁边连着的便是房间了。
房间门户大开,在原本安置床榻的位置,此刻榻被挪开了,露出了一条直通往下的、黑森森的通道。
通道宽八尺有余,可供两个成年男性在其中并行。而范木栖此刻就站在通道口。
见他们一起过来,连施溶月亦在其中,范木栖扯了扯嘴巴,似想露出个讥讽的笑,但最后没能成功,“你倒是一刻也舍不得将人丢下。”
施溶月察觉对方不善,最初不明所以,但又见范木栖看秦宴州,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不过范木栖似乎也没想要个应答,放下那一句后,她便转入进入暗道。
秦宴州跟上,中间是施溶月,秦祈年断后。
通道起初斜斜地朝下,行过大概两人高的数层石阶后,通道趋向平缓,不似先前那般陡峭。
秦祈年边走边留意周围,而起初下来时,他便颇为惊讶。
这可是石阶,而非寻常的土坡。
造石阶需运石块再仔细拼合,与随便堆一个土坡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条暗道建得很用心,看起来也很牢固,且从磨损甚多的石阶来看,它存在的时间少说也有十几个年头,甚至更久。
极有可能在他父亲接管整个渔阳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越往里走,周围便形如漏斗一般越是开阔。通道四方并无设置烛台或灯盏,却在各处巧妙地装了许多小铜镜片。
不知从何处引入了光,经多方折射后,成为了萦绕在通道内无形的灯。周围依旧昏暗,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并不需要举火前行。
秦祈年神色凝重,“范小娘子,你可知这条通道是何人所造,何时动土与完工?”
前面的范木栖没有回答。
施溶月低声道:“小表兄,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盯紧她一些。她先前说打算用机关暗杀秦小郎君,后面改了口,但谁知晓是否……”
施溶月走在中间,和范木栖只隔着秦宴州,兼之通道寂静,她虽压低了声音,但范木栖依旧听到了只言片语。
范木栖怒而回头,她头上那支扭金丝衔珠蝶形玉簪,随着她大幅度的转头,金蝴蝶的翅膀上下扇动,“前方五步开外的那个凸起的小石块看见了吗,那便是机关!”
施溶月顿时嘘声。
秦祈年紧张看着那个小凸起,“你、你过来些,别靠近那里。”
范木栖嗤笑,“安心好了,我既说过要带你去寻他问个清楚,此时就不会对你动手。”
她从始至终看向的都是秦宴州,说的话也仅是“你”,而非“你们”,只指代他一人。
施溶月抿了抿唇。
又走过一段,只见前方更是开阔。而进到此地,竟出现了一排排多层的、靠着墙放的架子。
那些木架不知放了多久,似乎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除此以外,地上放了许多个敞口矮肚的小罐,罐里装了些东西。在最中心的位置还有一套桌椅,桌上竟有一个莹莹亮着光的蟠螭灯。
灯内点了烛,轮轴受热气驱使不断转动,灯面上的图案也随着挨个轮换。
相继出现几幅画面:一个不见面容的成年男人带着三个小孩,其中一个稍矮些,另外两个稍高些,看着岁数要大少许。
转过一幅:男人消失不见,唯有三个小孩一同玩耍。依旧是两高一矮,稍高的穿着白衣服,矮些的穿着黑衣,三人各自骑着小马驹。
再转过一幅:黑衣孩童长大了,长成了青年,他手中持剑,正在杀一人。不远处穿白衣的青年正在看着他。
几幅图画相继轮变,在这昏暗的室内,这盏蟠螭灯生出了说不明的阴森,极易让人将注意力都放在其上,而忽略了其他。
比如,系在蟠螭灯上的一根绳子。以及周围被光照亮的,装在小罐内的东西和散落在架子上的“尘埃”。
“尘埃”是白色的,装在敞口小罐里的东西也是白色的。
而若目光再往里放些许,则能看见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通道,那边要稍暗些,看不清其内有什么。
秦宴州眼瞳骤然收紧。
“这灯上的图画得好细致,说栩栩如生不为过。话说,为何要在此地放一盏灯,莫不是照明用的?”秦祈年不解。
“应该不……”
施溶月这一句还未说完,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她不由愣住。
原先走在她前面的白袍青年一手拉着她,另一手拉着秦祈年,一手拉一个,拽了人后便疯狂往回跑。
“唉,秦宴州作甚!跑什么,不是要去找那什么谛听吗?”秦祈年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挣开秦宴州的手,跟着对方一起跑。
忽然,从那边不知哪条通道里吹来一阵风。
施溶月愣住。
地下,怎么会忽然有风?
而在这阵风以后,秦祈年和施溶月两人同时感觉拉着他们的青年,陡然将他们往前一拽。
原先他们在秦宴州后面,被他反手拽了这一下后,通通转他前面来。
“秦宴……”
“轰——!!”
巨大的火光和震响自后方传来,恐怖的气流也从后方冲来。
秦宴州被气流冲得撞到施溶月和秦祈年身上。
最初那一声震响引发了连锁反应,石道摇晃,原先镶嵌在各处的小铜镜“嘭啷啷”地往下掉,碎了一地。
连头顶上的石块也受到冲击,相继“呯”地往下砸。
周围一片黑,施溶月只觉自己被笼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隔壁挨着热乎乎的触感,上方悬着一道急促的气息。
忽然,有温热的什么落在了她的脸上。
一股血腥味冲入施溶月的鼻腔,她刹那回神,“秦、秦小郎君?”
她颤抖地抬手,黑暗里不可视物,她只觉自己碰到了一片温软的皮肤。下一刻,原先撑在她和身旁人上方的那道身影倒了下来。
施溶月一颗心猝地痉挛了下。
“秦宴州!”秦祈年也吓了一跳,想推人又不敢贸然动手。
施溶月不敢动,和旁边的秦祈年一人一半拼成一张肉垫子接着秦宴州。
一连喊了几声“秦宴州”,对方都没反应,秦祈年心里发慌,“秦宴州,你回我一声,别吓我啊!救命之恩这么大个恩情,你总得给机会我报答你吧……”
“小表兄,他晕过去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施溶月挪开搭在青年颈侧脉搏的手。
秦祈年情绪大起大落,额上都吓出了一层薄汗,又问施溶月,“茸茸,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有,秦小郎君帮我挡住了,我没被石头砸到。”施溶月低声说。
秦祈年试着伸手探了探四周,“这里堵住了,也施展不开,等人来救吧,胡豹他们应该快到了。”
胡豹带着人刚赶到小屋门口, 还不等他入内,陡然听见了一声巨响。
那一瞬息,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鸣动,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怎么回事,是地龙翻身了?”
随行卫兵大惊。
但很快, 胡豹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不远处的一间房舍突然火光冲天,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大片的烟雾涌出。
地龙翻身怎会着火?这绝非寻常,定有小人作祟!
“快,快随我进来。”胡豹一马当先冲入小屋。
二进的屋舍对于在府邸大宅中走惯了的胡豹而言, 也就丁点大。加上此番他带的人不少, 故而很快便发现了那条朝下的通道。
“都来这里。”胡豹扬声召集人马。
这话落下后,应声的居然不止有随他来的兵卒, 还有通道里的人。
“胡豹!是胡豹来了吗?”
胡豹又惊又喜,“三公子你可有受伤?”
下面的秦祈年说:“我和茸茸都还好, 就是秦宴州他晕过去了,不知是被石头砸中, 还是方才被撞到。我们被困于一个小角落, 周围皆是大小不一的石块,你快领人来救援。”
他中气十足,且听音量,此时距离出口并不远。
但秦祈年这番话, 却叫胡豹眼前黑了一下。
秦小郎君负伤了?
这和三公子受伤有什区别……不, 说不准还更糟糕一些。
府上谁不知晓黛夫人把儿子当掌上珠?如今这明珠磕裂了,黛夫人怕不是得泪如雨下。
头顶上那片天恐怕也得跟着乌云密布。
胡豹厉声道:“快救人!”
通道口宽八尺有余,卫兵并排同入。以人作锚点,而后用手传碎石的方式先将小石块往外运。
胡豹看到有不少震下来的土堆,遂吩咐道:“快去寻个桶来。”
黑暗里。
施溶月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声音, 估算了下距离,“小表兄,我们距离兵长他们应该不到一丈。”
秦祈年还在试着摸索周围,“应该是,先前秦宴州拉着我们跑了好长一段,多半已回到了入口附近。”
说到这里,秦祈年心有余悸,“还好跑得快,不然得阴沟里翻船。话说,那究竟怎么回事,怎的突然就爆起一声巨响?我还看见有火龙直冲而上,可怖得紧。”
施溶月也不懂,“其中应该有什么玄机。小表兄,那个女郎是不是已经……”
秦祈年沉默片刻。
当初秦宴州走在第二位,过来是茸茸,最后是垫后的他。秦宴州一手拉一个,确实没有多余的手管最前面的人。
毫无疑问,范氏女是一枚弃子。观其先前的言辞,她多半被青莲教骗了去。
“那时顾不得她,待咱们出去以后再让人往里面挖,若她还有一口气就顺便把她救了吧。此女知晓不少青莲教之事,如果能活下来也好。”秦祈年叹了口气。
刚话毕,秦祈年明显感觉到他手侧的石头传来了动静。
“三公子!”
秦祈年瞬间来精神,“你们来了!快挖开。”
一刻钟不到,侧边开了个小洞,同时隐隐有火折子的亮光晕来。
待挖开后,胡豹才发觉他们三人缩在那条往下的通道的第一个转角里。
有一块石板从上往下倾斜,与墙壁形成一个小三角形将他们困在其中。那块石板已经压得很低了,最高点距地不过是五尺高。
胡豹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还好石板没压下去,否则少说得断几根骨头。
“你们托住上端,万万不可让它掉下去。方才那根长棍呢,拿过来支在下面撑着。”待安排好,胡豹对里面的人说,“三公子,你先出来。”
秦祈年看到亮着光的孔洞,一边把秦宴州拨过去,一边对施溶月说:“茸茸,你且先照看着秦宴州,我待会儿再接他出去。”
施溶月小声地应了。
秦祈年离开后,失去一半支撑的秦宴州往那边滑。
感受到异样的施溶月主动伸手,把人往回揽了揽,继续让自己当肉垫子。
秦祈年出来以后,看到那块石板斜成这样也吓了一大跳,赶紧道:“茸茸,你把秦宴州挪过来。”
些许火光映了进来,不知是火色还是其他,小女郎的脸颊和脖梗都有些红。施溶月躺在地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身上的青年费力往洞口那边挪。
没想到他看着高瘦,却这般的沉,施溶月只觉在搬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胡豹和秦祈年在外面合力接人。
外面的兵卒点了火折子,火光映亮了青年苍白的脸,他嘴角有血痕,身上的白袍也有血迹,但不算多。
胡豹心里咯噔了下,“三公子,我先送秦小郎君回府上,稍后再回来。此地交由你指挥,你看行否?”
秦祈年一口应下,“行,你快些回去,莫要耽搁了治疗时间!里面还有个小娘子,我领着人看能不能把她也一并挖出来。”
胡豹大惊,“里面还有人?那是何人,是施小娘子的女婢否?”
但后面一句问完,他又觉得不对。
方才路上他分明遇到了施小娘子的贴身女婢,那里面那个是何人?
秦祈年回答说:“是范兖州的女儿。你别管这些,快些将秦宴州送回去,对了,今日不是他针疗的日子,丁老先生不在府上,你得另外派人去请他入府。”
胡豹领命,先行带着昏迷的秦宴州离开。
秦祈年把施溶月从小矮洞里搀出来,正要说话,忽地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她,“茸茸,你脸上有血,哪儿磕着碰着了?”
施溶月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鲜红,浅棕色的眼睛映入火光和血色,像一块染血的琥珀。
小娘子缓缓摇头,“不是我的血,是秦小郎君的。”
秦府,正房。
黛黎向来有午睡的习惯,秋季天高气爽,气温正宜人,睡起觉来相当惬意。
黛黎睡到一半,突然被一声轰鸣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抱着被子坐起,凝神感受。周围安安静静的,似乎方才那一声是她的幻听罢了。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黛黎看见了秦邵宗。
男人见她果然醒了,主动提起方才,“刚刚并非地龙翻身,可能是郡中某处屋舍年久失修倒塌。夫人继续歇息。”
黛黎垂眸看着素色的锦被,喃喃道:“不知怎的,忽然心跳得很快。”
“晚些让丁从涧过来给夫人号脉如何?”秦邵宗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顺带坐在榻旁,待黛黎接过杯盏后,顺势探了下她的额头。
黛黎侧头避开他的手,“没事,可能是突然醒来,纯粹吓的。”
随便喝了口茶,黛黎把茶杯塞回给他,毫不犹豫赶人,“你出去忙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秦邵宗拿着茶杯出去了。
黛黎抱着被子倒下再睡,惊醒过一回,重新入睡并不容易。就当睡意渐重,几乎要拉扯着她坠入梦乡时,黛黎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好像是胡豹来了,在外面和秦邵宗汇报些什么。
黛黎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却听见有脚步声进来。
不知为何,黛黎心里打了个突,莫名不安。而这种不安感,在秦邵宗将她从榻上捞起时达到了巅峰。
“夫人,方才胡豹来报,秦宴州在追逐青莲教余党的过程中负了伤,如今昏迷不醒。胡豹已让人去接丁老先生入府,对方很快能到。”
分明是温度正宜人的秋季,但黛黎只觉斜斜映入窗内的日光也融不化空气里的寒气,冷风将之灌入她的肺叶,连指尖都是冰的。
“州州……州州如今在何处,是回了他的院子吗?”黛黎挣扎着从秦邵宗的怀里下来。
秦邵宗知她一遇到儿子的事就方寸大乱,上回初闻秦宴州的消息,她还在脚踏板上摔崴了脚。
男人箍着她的腰不放,把人定在榻上,“夫人先穿好衣裳,我再带你过去看他。”
午睡时黛黎脱了外裳,如今仅穿着杏色的中衣。衣裙随意搭在旁边的衣架上,秦邵宗长臂一伸将之拿过,扬开帮她穿好。
好不容易穿戴好,黛黎挥开秦邵宗的手,急匆匆往外走。
没回到渔阳前,秦宴州是跟着黛黎和秦邵宗一同住在主院的。他住在主院的偏房,他们住在正房。
后来随着秦祈年和秦云策的到来,秦邵宗嫌三个小子碍事,且主院唯有左右两个偏房,住不下三人。单独把哪个迁出去都不好,他索性三个一起赶出去。
于是秦宴州在这座府邸里也有了自己的阁院。
待黛黎来到时,今日恰在府中上值的丁连溪已经到了,正在给秦宴州号脉。
黛黎见儿子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衣襟上还有一抹鲜红,再看号着脉的丁连溪居然是眉头紧皱,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一只深色的大掌伸过,托住黛黎的后腰,将人半拥在怀里,秦邵宗问:“从涧,情况如何?”
先前丁连溪多番为秦宴州把脉,都未能把出个结果来,不过得祖父日夜指点后,他多少摸到了些门道。
如今切脉少顷后,丁连溪道:“君侯,某才疏学浅,只隐隐感觉赤胆变得更加狂暴。若是如此持续下去,恐怕当初祖父预测的最后期限会大大缩短。”
黛黎大惊,开口时甚至结巴了下,“那、那如今剩下多少?”
今日距丁陆英给出的收集药材截止时间还有八日。而五天前,所有药材已收集完毕,从收集期进入了制药期。
换句话说,他们追回了十三日的时间。但万一最后的期限直接砍半,甚至少更多,留给丁陆英制药和后续治疗的时间还是不够。
丁连溪满脸愧色,“具体剩多少,还需祖父来方知晓。”
黛黎又紧张地问:“除了赤胆受影响,我儿可还有其他负伤之处?”
“小郎君后背被重物所砸,受了些淤伤,不过并未伤及心肺,问题不大。”丁连溪见黛黎盯着青年衣襟上的红,解释道:“他之所以会口吐鲜血,皆因赤胆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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