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帮帮忙?周护士她好像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情,但是昏迷中还心心念着,想必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吧。
秦烈看着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上楼,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
本来喝得也不多,周护士这事儿一弄,他是彻底没了酒意。
踌躇半晌,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可能已经睡了,好久没有接电话,秦烈已经打算挂掉,然后那头接起来。
“喂?怎么了?”他的声音有很明显的激动。
秦烈也没有绕弯子。
“棚户区改造的计划,能不能稍微延迟一下?”
那边顿了一下。
“你知道这个项目已经拖了很久了,再拖下去对我们的损失会很大。”
秦烈叹了口气,冷哧道。
“所以你就找人偷偷摸摸的进行?”
“……这只是一种手段,我并没打算伤害人。”
“这个项目是我负责,你说都没跟我说一声。”
“秦烈,我只是给你扫平阻碍。”
“不必了岑董,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作主张。”
“我是为你好!”
秦烈狠狠的挂断了电话,有一股血气从心底直达头顶。
他就知道,跟他永远都达不成一致,说不到一起。
——
周灿第二天下班,直奔医院。
鉴于自己的厨艺实在有些见不得人,也就没有自己做饭。
从公司食堂打包了几样吃的带过去。
她进病房的时候,周护士刚刚拔了针。
医生说她营养不良,所以最近几天会输一些营养针。
她把病床上的小桌放下来,将食物一样样地摆好。
周护士点头说谢谢,脸上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
她的牙齿不剩几个,所以吃东西很慢,一口东西要咀嚼很久,也没有一丝别的动静。
周灿想找话题,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起。
又怕说到她的伤心处,那更不好了。
干脆闭嘴……
虽然心里真的很想问问。
周护士捏了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
周灿觉得她吃饭礼节还是很好的。
样貌神情,也不像个普通老太太。
忍不住问了句。
“周护士,您以前家就是b市吗?”
周护士慢慢咀嚼,等到嘴里的食物完全咽下去才开口。
“我老家是s市。”
周灿一愣,s市跟b市,一南一北,距离有点远啊。
“那您是,有亲戚在这儿?”
周护士摇了摇头。
周灿大着胆子问了句。
“那是跟那位军官有关?”
周护士苦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周灿觉得自己又越界了,满脸抱歉。
“不好意思周护士……”
周护士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半晌才开口道。
“那位军官,是我爱人。”
周灿点点头,这个她早就猜到了。
周护士继续娓娓道来。
“原先,我家里有些势力,他是管家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吧,我们相互都很喜欢。”
周护士说到这里,笑得很甜,脸上的皱纹都因此挤到一起,但是并不妨碍的她满心的幸福感。
“后来战争爆发,他去当兵了,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他从一个毛头小子成了一个小军官。”
“我呀,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他跟旁人更不一样了,于是打定主意随他走。”
“我瞒着家里跟他跑出去,就算是……私奔吧,那个时候门户观念是很重的,他又是个当兵的,我家里不肯的。”
周灿心想,门户观念这个东西,果然没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淡。
周护士说的谦虚,说的是家里‘有点’势力,但是举止言辞间,还是能看得出有不少大家闺秀的风范。
培养成这样,恐怕在战争年代里,不是‘有点’能做到的。
周护士停了一下继续道。
“我跟他到了部队,别的也不会,只能进了卫生队,一点点跟着学习啊。”
“那几年仗打得多,每天都要死很多很多人,我多怕他会在伤亡名单里。”
“后来呢……”
周护士抿着唇。
眼睛里已经有些浑浊的水雾。
“后来,我终于嫁给了他,结婚证也没扯上,就办了个简单的婚礼,战友们一人一句祝福的话,这就算婚礼了。”
“我原先想的是,要有教堂吧,后来算了,那就婚纱吧,后来也算了……那至少要有亲人在场吧?可是我写信回去,没有收到一个字的回信。”
“婚礼当晚,大部队紧急撤退,我以为那一次会跟从前一样,隔几天就能重新会面。”
谁知道……
这一别就是七十年。
她从豆蔻年华等到了迟暮之年。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直到十几年后,我才收到他的一点消息,结果我们已经相隔两岸。”
“通信,联系,真的是很难很难。”
“后来,我辗转来都b市,想着毕竟是首都城市,各方面的政策以后都会好些。”
“我写了很多很多信,不知道是没收到……是没收到吧。石沉大海。”
“八十年代末,那边开放了探亲时间,我收到了一封他的信,得知他身份也敏感,更无可能来b市团聚。”
“我那时,也很难……”
她简单的三个字,也很难,周灿有些可以想象。
那个时候,穿越海峡,奔赴对面,真的是非常的不容易啊。
周护士说,后来她再没有收到那个军官的信。
等到终于可以自由往来了,她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出去一趟很不容易。
等经过重重阻碍,终于去了那边,照着地址找去,那里早就重建了。
原本想就在那里到处找吧,反正国土面积不大,找到老死的那天也就算了。
结果几个月后,还没等老死呢。
她就被遣送回国,并且再也不得入境。
那她就等,几年后,奇迹般的又等来了一封信。
信上面没有来信地址,扭捏的写着四个字,周蓉蓉收。
“那是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来信。”
周灿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个人要多爱另一个人,才能这样心甘情愿的等上七十年?
等到油尽灯枯,却没有等来那个人。
“可,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他的年纪也很大了,会不会早就……”
周灿并不想说这样残忍的话。
但是不说,让她这样一直执拗的等着,不是更加残忍?
她想起那次去郊区,周护士的房子,在那片废墟上摇摇欲坠,凄凉无比。
然而,她就是不肯动一步。
如果说那个军官还没死,那么在现在各种信息都发达的时代,他总能有办法传递给周护士一些讯息的吧?
“想过,但就是,不甘心……”
周灿这一晚收到的信息量,过于巨大,等到走出周护士的病房门口,她感觉已经很累很累。
像是陪着她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等待。
在那样一个战争年代,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周护士一样,一别就是永别。
她走的时候,问了周护士一句话。
“周护士,你后悔吗?”
周护士嘴角的淡淡的挂着笑,像是萎靡掉落的花朵,重生绽放。
“无怨无悔。”
第六十四章 周灿,我不想有那样的遗憾
秦烈靠在阳台上,不时探身往三楼看,周灿的屋里的灯始终没亮。
下班的时候,她说要去看周护士,这都几点了,要回早回来了。
不过也许是又回周宅了?
转身踱步到客厅,想了想,又到了门前,换了鞋子,准备出门买盒烟。
大门一开,楼道里黑乎乎一片,但在一点微弱地灯光下,却看到了楼梯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就那么一小团。
“谁在那里?”秦烈皱眉问道,然后往前走了两步。
“是我。”黑暗里声音很微弱,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压抑,听得人跟着不舒坦。
是周灿。
“你怎么坐在这里?”
秦烈这样问着,跨了一步到她旁边,两人一站,一坐。
黑暗中,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周灿,什么神情,什么表情全都看不见。
唯有隐约的伤感气息弥漫在狭隘的楼道里。
周灿没有说话,秦烈刚要蹲下身去,下面一双小手缠上了他的腿。
然后黑暗里传来了轻轻的啜泣。
“出什么事了?”他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想到是不是家里又有什么事?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去扶她,又不知道怎么伸手。
她哭的声音并不大,更像是刻意的压制。
秦烈微微动了一下,周灿更用力的抱紧他的腿。
“别动。”她声音很小,但含着不容忽视的乞求。
她明明是要回家的,可不知道怎么就从三楼走了到四楼来。
她在秦烈的门口,来来回回,最后就这么在楼梯口坐了两个小时。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要抓住什么重点,却又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