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这一阵子,周成山并不好过,他始终不敢回来。
他怕面对这个地方。
这是陈春雨呆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一个人从天黑到天明。
现在她走了,也不用再等了。
他原本就欠了她太多太多,为什么最后一次,还是要让他欠的更多呢?
陈春雨为他而死,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从今以后,你想跟谁,回家或者不回,都没有人再过问。”
她当时这句话,现在成真了……
周灿坐在沙发上,倒了杯茶,往他面前推了推,神色平静。
“喝茶。”
周成山愣了一下端起来,也没喝,就那么攥在手里,像是个增加底气的道具一样。
“我想把我妈的骨灰送回老家。”周灿的语气平缓。
周成山闻言忽然愣住,片刻后,果断拒绝,“我不许,她要入周家的祠堂。”
周灿鼻子一酸,眼睛里像是有股热气要涌出来,她尽量维持平常心的来陈述。
“你们已经离婚了。”
周成山强势的脸,渐渐垮下去,然后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讷讷地说了句。
“不算数的……”
“爸爸,我想她更愿意回家,就别留在这里更她糟心了。”
周成山无力反驳,头越来越低。
那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像忽然老了几十岁,他无声的哭泣像极了那个词,老泪纵横。
周灿心里冷笑。
他又不爱她,也不疼她,在意她,现在做什么情深意重的样子呢?
“灿灿,我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
周成山满脑子也没有别的话,除了对不起,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灿神色冷静,吞咽了一下,别过脸去看了一眼摆在桌前,陈春雨的照片上面,心里哽了一下。
“爸,都过去了。”
“以后你也好好过日子,你的生活里本来也没有她。”
“就当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周成山抬起头来,泪痕交错,“灿灿……”
周灿忽略他脸上的惊讶和愕然,起身走到了大门边,伸手开了门。
“请吧,周先生。”
周成山缓缓起身,原本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周灿刚走出来一点,现在绝不是刺激她的时候。
关门的一瞬间,周成山的声音哽咽着。
“灿灿,你要保重。”
“你也是。”然后她重重的的关上了门。
然后憋了半天的泪,忽然如雨下。
陈春雨生前不愿意再与周成山有任何瓜葛,而她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牵扯。
所以现在,把这一切都了断吧。
——
陈春雨的老家在北方,是一个位置偏僻的小村子。
她的父母没得早,也没有什么亲人在了,所以跟周成山结婚后就没怎么回去过。
她跟周灿形容过多次家乡的景色,说那里真正的四季分明,冬天冷的刺骨,夏天骄阳似火。
周灿现在想起,这一如她的个性,爱憎分明。
她辗转来到那个小村子,一路打听她家的旧址,时间太久,所以找起来并不容易。
直到走到村头儿遇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向他打听是否记得有个叫陈春雨的。
老人开始懵了一下,很久以后,恍然想起。
“春雨丫头啊……”
他似乎回忆起了旧事,然后紧接着给她指了指路。
弯弯绕绕,十几分钟后周灿就到了陈春雨原来的家。
大门没有锁,她推门而入,迎面就是一个小院子。
可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一片荒凉。
而是收拾的很妥帖,房子已经很旧了,但是看得出经过了多次修缮。
到处打扫地也很干净,周灿一脸茫然,心里纳闷儿。
难不成这还有人定期过来收拾?
她进了大门里去,站在院子里试探着地喊了一声。
“有人吗?”
过了许久,一个拄着双拐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说是中年也不对,他头发花白了多半。
皮肤黝黑,脸上的沟壑很深,虽然只有一条腿,但是架着双拐依旧走的很灵活。
他站在堂屋的前面,远远看见周灿,眼睛有点浑浊,声音有些苍老。
“谁啊?”
周灿一步步走过去,站到他的的面前。
他比离远了看的时候更加沧桑。
“你好,请问这是陈春雨的家吗?”
那人盯着周灿看了很久,瑟缩道,“你是她的……”
他打量着周灿,似乎又觉得有点熟悉。
周灿赶忙回了句,“你好,我是她女儿,我叫周灿。”
那人呆愣在原地,足足有半分钟才回神,“你,你好……”
寒暄过后,他引着周灿到屋里坐下,然后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又拿出来一些糕点和糖块儿。
周灿看了一眼,那糕点上面有零星可见的绿色霉点。
“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哦,哦……你叫我白叔吧。”他神色动作都有些拘谨,看着周灿的样子也不太自然。
“白叔,您是一直住这里吗?”从来没听陈春雨提过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白叔点点头,环视了一圈屋子里,从兜里摸出一根手工卷烟。
“有三十年了吧,你妈妈她走后不久,我就住在这里。”
“您一个人吗?”周灿试探问道。
“嗯。”
周灿打量着白叔,他眉宇之间还有些的气质并不太像一个纯粹的农民,倒有点像落魄文人。
“白叔,我没怎么听我妈提起过家里的事情,不知道您跟她是……”
她搜索大脑,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只能看着白叔等他回答。
白叔闻言看着她的眸子,忽然没了神色,身子陡然愣住,半晌才缓过来。
声音有些闪躲。
“一个旧人而已,没有什么可提的。”转而问道,“对了……她还好吗?”
周灿别过脸去,清了清嗓子里的沉重,“她去世了。”
白叔的眼睛忽然瞪大,那一双浑浊里全都是难以置信。
“没,没了?她才五十五岁……是身体不好?”
周灿顿了两秒,点点头。
之所以没有说,只是觉得不必要再拉一个人一起难过了,对比起来生病去世这个说法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白叔眸子里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走在了他前面。
“怎么会呢……周成山他那么有钱,没给她治好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大老远来,不是为了和你扯平的
周灿抹了把鼻子,解释道。
“白叔,好些病有钱也治不了的。”
白叔垂了垂脑袋,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无法相信,“不应该啊……”
他缓缓起身,架上那双拐,像是完全忘记了周灿的存在,然后一步步挪走,全没了方才的利落状态。
口中一直念叨着,不应该啊,不可能……
周灿坐在那里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拐角。
看上去,他也很难接受。
周灿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间,有一棵老槐树,这个季节槐花都已经落没了。
光秃秃的一棵树立在屋子的一旁。
她想象着陈春雨在这个院子里度过了青春年少,等到了少女怀春。
最后跟着周成山离开这里,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却没有想到后半生三十年就赔在了那里。
最后赔上了一条命。
周灿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仰头去看看天上飘荡的那朵云彩,安静祥和,悄无声息。
偌大的天空里,就那么一朵,好像此时此刻的她一样,孤单的可怜。
她回神刚要转身回去,却见秦烈一身风尘仆仆的站在大门外,手里连个箱子都没有,空手而来。
她在看天,而他在看她。
“你怎么来了?”周灿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确实没有想到秦烈怎么会跟来?
“想你。”
“……”
秦烈就这样留了下来,直到天黑了,白叔才从另一间房子里走出来。
厨房里有菜,虽然不太多,但是三个人吃也足够了。
秦烈简单的炒了炒,然后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准备开饭。
白叔和周灿面对面坐着,他盯着周灿的脸,还是没忍住眼睛红了起来,却也就那样看着,一语不发。
那神色受伤的样子,忽然有些刺痛了周灿,她攥了攥筷子,开口。
“白叔……”也说不出话来。
白叔挥了挥手手,收回的时候在脸上抹了一把。
“没事,看着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周灿低头闷声道,“那您要是想我妈了,就多看我两眼。”
白叔愣了愣,刚刚抹掉的泪,像是又跑了出来,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周灿也赶紧端起面前的饭碗,拼命往里塞,试图阻挡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秦烈抬手顺顺她的后背,轻声说道,“慢点。”
周灿别扭的往一旁坐了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白叔调整了一下情绪,看向秦烈。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