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亮，王利民摸着黑回到了家里，进了自己家门才觉得眼前一亮——除夕夜讲究个‘照堂’，通宵不熄灯的。
家境不好的，舍不得电钱，就只留下堂屋里一盏灯。王家日子宽裕，也不在乎这块儿八毛的，自从扯了电灯，历年来的除夕都是各屋的灯都亮一晚。
看着房间中透出来的明亮灯光，王利民冻僵的手脚似乎都感到了一丝暖意。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开门的时候，却没忘记放轻了力度，房门打开几乎没发一丝儿声响。
蹑手蹑脚地进门，王利民没急着往里屋去，而是在外间看了看煤炉，见煤炉里的煤快烧透了，还铲了几块煤填进炉膛里，顺势在炉子旁烤了烤自己的手和身体，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气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抬脚往里屋去。
就在他即将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身后一阵拖沓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带着睡意的声音：“爹，你回来了……”
“秋儿？爹吵着你了？还早呢，你快回屋再睡会儿去！”王利民看到大女儿迷迷糊糊一脸困倦的模样，心里很是愧疚，连忙劝着小秋回屋睡觉。
“爹，那个，你还是去小冬和成贵床上睡一会儿吧，我大伯娘没回去，跟我娘睡一炕呢！”小秋连忙交待清楚，说完也不等王利民反应，自己就转身往回走。
看着闺女拖着脚回了屋，王利民又是失笑又是有点凄凉地摇摇头，却也只好转身，又从正屋出来，穿过半个院子，一直走到儿子侄子住的东厢房里去。
亏得两个小子睡得死，他挤过去，拉了拉孩子们身上搭着的二层被盖住，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魏红梅和宋秀莲过去下饺子，王利军和王利民都没起身，直到饺子下完，成海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小子放完了鞭炮，王利军和王利民兄弟俩才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兄弟二人在老宅子大门口相遇，红眼对红眼，同时露出一抹苦笑，然后一起走进去给老人拜年。
原本，王利军和王利民都是除夕晚上给孩子们放压岁钱的，可前一晚让王利社给搅合了，今年的压岁钱就没发。
成海成江几个大的是不好意思讨了，小冬小夏拖着成贵却还懵懵懂懂的，被成河一怂恿，等王利军和王利民哥俩给老人们磕完头，三个小的立刻冲上来给大伯和爹（二伯）磕头拜年，王利军和王利民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从怀里摸出一沓备好的新票子，依次发下去。
王利军给孩子们发的都是十元的大票子，从成江到小冬一个没落。成海结了婚就算成了人，就不拿压岁钱了。
王利军给的也是十元的，只是到了鹏鹏这里，王利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递给抱着鹏鹏的刘玉芝手中：“给鹏鹏的，你替他放好！”
刘玉芝看得有些不敢相信，她有个小姐妹嫁的好，婆家给了一对金耳环，就是用这种红色绒布袋子装的，那么小小的一对耳环儿，据说就值一百多块钱，比一辆自行车还贵呢！当时，刘玉芝偷偷用手颠了颠，只觉得轻飘飘的，若不是知道，根本想不到袋子里还有东西……可今儿二叔递过来的袋子，可是沉甸甸，怪坠手的，那岂不是比小姐妹那对金耳环还贵？
她只是略一犹豫，就连忙将红袋子往回送，一边说：“二叔，这，太贵重了……”
王利民笑呵呵道：“给孩子的，拿着。”
刘玉芝犹豫不决，只能转眼看向丈夫。成海接过去笑了笑道：“二叔给孩子的，你就替他接着吧。”
说完，夫妻俩一起向王利民道了谢，这才退下去。
王利军这个亲爷爷并不觉得兄弟抢了自己风头，脸上笑意满满地，一边抓起筷子吃饺子，一边对王利民道：“你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别惯他们！”
王利民笑呵呵道：“也是让我碰上了，平常想买也见不着。放心吧，一个孙子一个，谁也少不了。”
小夏不知咋听到这句话了，立刻不高兴地问：“爹，你就惦记着孙子呀？那外孙子就没有？”
这话一出，满堂大笑，连王建国老爷子都笑得哈哈的，李秀英都难得咧了咧嘴。
笑声初歇，王利军笑呵呵道：“那是当然啊，孙子姓王啊，外孙子谁知道姓啥呀？”
小夏还说呢：“那要是外孙子也姓王呢？”
“外孙子也姓王啊……”这回换回王利民开口，却故意拉长音抻着，直到看着小夏有些着急了，这才道：“外孙子也姓王也不行啊，终究不是我孙子啊，又不叫我爷爷。”
“那就叫你爷爷呗！”小夏颇有些负气地说道，却被魏红梅笑着揽进自己怀里，一边哄着小夏一边瞪了那哥俩一眼，笑道：“你们哥俩多大人了，逗她个小丫头做啥？大过年的把孩子惹哭了你们才高兴啊？”
说完，又搂着小夏给小夏解释，闺女生的孩子都是外孙，只能跟娘家爹叫‘姥爷’。若是跟了娘家姓，还叫娘家老爹作‘爷爷’，那得是招上门女婿。
“那就招上门女婿啊！”小夏懵懵懂懂的说完，就皱起了眉头，然后道，“那刘小芳的爸爸就是上门女婿！”
第六百四十三章
魏红梅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小夏已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我不要上门女婿了，那刘小芳的爸爸可不好了，打春娥姨，打完还不让春娥姨往外说……真的，我不撒谎，这都是小芳偷偷告诉我的，说她爹喝了酒就爱打人，不光打她娘，还想打她，被她娘护着才没打着，可吓人了。”
孩子们说话单纯，不考虑太多，这话说出来，却惹得李秀英一阵难受。她的大闺女小闺女可不是招的上门女婿哇，一个两个在婆家也都不顺心，大的爱花结婚十几年了怀不上，两年前，好不容易要了个男孩儿养着。小的爱巧倒是进门就怀上了，可二牤子那个混球却仍旧看不顺眼，一个村里住着，她这当娘的相见闺女一面都见不上，爱巧生的外孙女也不让她见着，过年也是一家人只来一趟，爱巧那傻孩子却啥也不敢说，唯唯诺诺的，一看就是受了委屈的……
三寻思两寻思，李秀英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李秀英这几年话少了，儿媳妇们和孙子孙女们也恰好愿意看到她不惹事不生非的，平时吃的穿的也没有少了她的。谁也想不到，这大年初一的，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围在一起吃饺子呢，她却突然抹起泪来，顿时都愣了神，连最小的鹏鹏都不瞌睡了，趴在魏红梅肩膀上瞪着眼看着老奶奶抹眼泪。
其他人谁也不好说什么，连王利民这个最孝顺的儿子都实在没心气来哄老太太了……昨天夜里他连搭钱太受累的折腾了一宿，这会儿别看人坐在这里，脑子都是混的，根本是在强撑。
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低声呵斥道：“大过年的丧气不？”
李秀英是典型吃硬不吃软的主儿，老爷子一旦发了话，她还真的不敢回嘴。
被呵斥了一句，李秀英终于收住了眼泪，不哭了，却也再吃不下饺子……心里暗自琢磨，她那俩闺女在婆家还不定能不能吃上饺子呢，更别说王家年夜饭里那些好酒好菜了！
还有她那小儿子，大年三十半夜被他两个哥哥带出去，生死不知啊……
见她低着头坐在那里也不吃饺子，弄得孩子们吃也不吃不吃也不是的一片尴尬，老爷子干脆又发话了句话：“不吃就进屋歇着吧！”
李秀英看也不看老爷子一眼，起身进了里屋。
这下，终于碍眼的人没了。
老爷子强撑着笑招呼孩子们吃饭，又笑呵呵问小冬小夏和成贵，饺子好不好吃，又笑着逗了鹏鹏几句，场面这才略有缓解。
除夕晚上守岁睡得晚，初一早晨又起的特别早，统共没睡几个小时的，本来就没多少食欲，被这一搅和，就更是吃的少了，没多会儿，成河把眼前的一碗饺子吃完就站起了身，顺势把鹏鹏接过去：“娘，我抱着鹏鹏，你吃！”
没多会儿，成海成江也放下了筷子，接着成贵、小冬和小秋小夏也都纷纷表示吃饱了。
王利民看了一眼王利军，两兄弟也一起放了筷子，然后起身，跟老爷子打个招呼，准备出门去拜年。
这兄弟俩出门，成海成江这一群大小孩子也哗啦啦跟了出去，只有鹏鹏，因为太小不好出门，重新交到魏红梅手中。
宋秀莲和刘玉芝赶紧将碗里的两个饺子吃完，抬头见老爷子也撂了筷子，询问一声，老爷子说吃饱了，她们婶婆媳两个连忙将碗筷收拾起来送到厨下去，又将堂屋的桌子凳子收拾利落了，把糖果盘子、茶壶茶碗收拾出来摆好，这才准备出门。
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宋秀莲又对魏红梅道：“大嫂，你留在家里看鹏鹏吧，我带着玉芝去转转。出了门有的是一块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俩孤单的！”
魏红梅自然没二话，送两人出门，转回来对王建国老爷子说：“鹏鹏困了，我把他抱回去让他睡觉，今年还是老规矩，中午都到我那屋里吃去，待会儿做好了饭，我让孩子们过来请你们二老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