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对吗。”夜阳轻声问道。
本该暴躁的嗓音陡然变轻,是不好的征兆。
苏轻焰没说话,小脸侧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陪她?”似乎提起母亲,夜阳的语调轻得柔和,“她很孤独,你去陪她吧。”
恶劣到骨子里的温和语调。
惊悚,刺得人头皮发麻。
苏轻焰用几乎差不多的阴冷语调回击:“不行啊,我不能死,我一旦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死,那阿姨多伤心啊。”
哗啦——
几片不知道因为什么力而震碎的镜子掉在地上。
夜阳居高临下地望着无处可逃也无所畏惧的女孩,“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呢,你不是说我喜欢你吗,可我觉得,比起恨,你好像更爱我,甚至说,离不开我。”苏轻焰咯咯笑出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几个月来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个‘好心人’一直为我保驾护航。”
这个好心人会在背地里偷窥观察她。
赶走不怀好意的追债人。
在夜色客人散尽的包厢里放半盒饼干或者零碎的水果。
大雨滂沱的时候也往地上扔一把故意踩烂的旧雨伞。
…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苏家破产,而苏家有个漂亮冷傲的千金时,大大小小的财阀早已跃跃欲试,对于这种缺钱,穷途末路的千金,几万几十万就能包,比大学生划算得多。
可这些都没在苏轻焰身上发生。
有人替她挡了。
默不作声。
和他曾经的身份一样卑微,不堪,像只过街的老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洞,做自己要做的事。
她都知道。
最残忍的是她都知道?
夜阳看着眼前美丽冷漠的面庞,胸口的心房处被藤蔓缠住似的,喘不过气来,嗓子眼涩得发紧,嗓音哑得过分。
“那你说,我怎么做。”
“……也许,我直接把你办了,比做所有事都要省心省力。”
“不是吗。”
变温柔的禽/兽也是兽。
何况温柔只是假象。
夜阳低头,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头上,周围静得出奇,他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是为他动容而紧张吗。
也许是吧。
如果从一开始走肾不走心,哪有那么多为难的选择。
动人美丽,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有一天卑微地躺下,低头,服软,这是怎样刺激又大快人心的画面。
——光是想到这里,原先被激起的懊恼,被男人最原始的兴奋神经所压制。
他一寸一点的接近。
即便如此,苏轻焰还是保持自己的无动于衷,甚至不留情面地嘲笑:“江行宁艹过的你也要吗?”
他嗓音又哑下几分:“骗我……有意思吗。”
她的瞳眸微微一缩。
“看来,我蒙对了……还保留贞洁的大小姐,可真有意思,你是留给我的吗?”夜阳粗糙的单指挑起她的下颚,“你觉得,我会对你温柔吗。”
脏乱不堪,充满异味的洗手间里。
没有床铺,没有沙发,只有马桶和盥洗台,还有几个洗脚盆。
他这是想做什么?
每一次,苏轻焰连上厕所都是抓紧时间,避免在这个垃圾地方呆太长时间而染得浑身是味道。
而他……
在这里做是想故意羞辱她吗?
苏轻焰下意识地抬手挣扎,却被他反手摁住。
男女力道悬殊,她知道自己挣扎无力。
而夜阳也不急着对她做什么,把时间耗到最后,把羞辱达到最高端。
窗户没关紧,狂风打落的雨喷进来,溅落得满地都是雨水,苏轻焰的半条胳膊上,也是冰凉凉一片。
寒风刺骨。
她感觉自己可能比死还要难堪。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不是她的。
是夜阳的。
苏轻焰没有就此松一口气,她不觉得这个电话能拯救自己。
而她……好像早就做好比死还难熬的准备。
就像之前所想的,反正江行宁肯定不会对她外婆坐视不管……照顾一个老人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只要外婆没事,她怎样都可以。
夜阳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好长时间没反应。
没反应到苏轻焰已经用手把他推开了。
男人的指腹才把接听键摁着。
“是夜先生吗,很抱歉,告诉您一件不幸的消息,您刚才看望的病人,五分钟前过世了。”护士机械的陈述声响起,“如果您是她的家属,请尽快来院里办理手续。”
空气戛然而止——
即便风雨大作。
即便隔壁响起二次元的女主播“老铁666”声。
无关紧要的声音,分贝再大,都被人自动忽略了。
“您好,请问您在听吗?”护士再一次开口。
通话被夜阳掐断了。
而下一秒,几乎疯了的苏轻焰直扑过来,将毫无准备的夜阳直接推到地上,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往哪个角落摔去。
她用前所未有的力气。
而他本身也在那通电话结束后僵硬得像个任人拨弄的雕塑。
苏轻焰握着他的手机,给刚才的护士重新打电话。
“你好……你能把刚才的事情重新说一遍吗……我是她的家属……”
突然换了个女声,护士略微惊讶后,把死者的信息报了一遍,又问他们今晚能不能过来办一下手续。
手机第二次摔在地上。
苏轻焰的脑海里始终回荡护士所汇报的信息。
死者年龄,姓名,死因。
是外婆。
她的外婆,死于心脏病突发。
为什么会这样子……
突然一下子,她的世界就被击垮了。
苏轻焰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提起行李箱就往门外冲。
“苏轻焰!”
野兽不再假装矜持温柔,骨子里的暴躁再一次迸发。
几乎同时,夜阳跟在她的身后往楼下冲。
外面冷风呼哧,冻得人瑟瑟发抖。
提着差点比自己还大的行李箱,苏轻焰在走廊前停顿半秒后,抬脚往雨水里冲。
半条胳膊被人连身子拽了回去。
“上车!”
“放开我。”苏轻焰冷静道。
“你确定你走过去比我开的车要快?”夜阳感觉她的冷静比杀人还要可怕。
“车钥匙给我。”
“不可能。”夜阳几乎是半拖半拽着将她人和行李箱同时带入车里。
他们两人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谁开车都一样。
只是夜阳知道他开车不会出事,因为苏轻焰还在里面。
在不出交通事故以内的最快车速,抵达疗养院。
夜阳车子刚停好,不知何时下车的苏轻焰已经提着行李箱往里面奔去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的世界仿佛有一个缺陷的黑洞。
把他的呼吸剥夺了。
什么都带走了。
让他一丁点希望都不剩。
剩一副带着钱的英俊皮囊,半死不活。
…………
医院走廊上,是苏轻焰踩下的,湿漉漉的脚印。
她浑身都在滴水。
跑得再快,也追不上死神的步伐,死神已经让老人家的体温逐渐消失,她握着的,枯瘦如柴的手,僵硬又没有温度。
哭不出来。
有东西卡在嗓子眼似的。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变成一句低声地“对不起”。
对不起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跟着他们一起受罪。
外婆生前也是富贵人家,老来愣是没想到会住疗养院,苦不堪言,孤独无望。
所有人都以为苏轻焰会跪在老人的床头哭得死去活来,声嘶力竭。
但她只是安静地掉眼泪。
水洗过的眼睛泛红,眸子更加漆黑,看人的时候能一望到底似的。
“她是怎么死的。”苏轻焰问道。
医生已经给出了诊断结果,是心脏病突发,发病太突然,没有拯救的机会,护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已经尽力了。
“人都住在医院了,还心脏病突发……”苏轻焰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直接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尽,“高级病房的护养费都是喂狗的吗,做不到二十四小时看守难道每隔几分钟看望一次都不行吗。”
让护士来回巡逻,处处留意病人的情况,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苏轻焰直接把话坦白了说。
护士们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躲,该承担的责任一样都不会少。”苏轻焰一字一顿,“别以为法不责众,今天值班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
高级病房已经是在用钱买命了。
如果是被死神判定的绝症,她没什么好说的。
一句心脏病突发,打发要饭的吗。
苏轻焰看似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往那边一站,没有护士医生敢违背顶嘴,他们面面相觑一会。
这不是医疗事故,但他们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