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却依然明亮到刺眼。
双手叉着腰，明明一点也不好看的姿势，她却依然娇俏得可人，理直气壮、一脸埋怨地看过来。
好像他做了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只要他轻轻地道一句歉，她就会高高兴兴地原谅他。
他……的确做了无法被原谅的事情，双手上沾满了罪恶，他不该靠近她。
但是，他却依然想要走过去。
叶稳慢慢弯下腰，把湿透了的鞋捡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脸上的神情仿佛是在靠近敛眉微笑的菩萨像，又仿佛在走向鲜血枯结的刑台。
接过了沉默的男生递过来的鞋子，容心一只手捉住了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略艰难地穿鞋。
他一直沉默着，微垂的视线落在了手臂上。
不曾停歇的冰凉暴雨中，她握住的地方真温暖啊。
第106章 暴雨中握住的手
在暴雨里“金鸡独立”状穿鞋真的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还好叶稳那个臭小子不继续跑了。
容心微微弯腰用右手把鞋子套上，单薄的身形在雨中有种摇摇欲坠的美感。
万幸比较宽松，一只手就可以解决，她想，如果不得不蹲下用上两只手绑鞋带，就没办法捉着那家伙了。
穿好鞋后，她站起身来，但左手却依然没收回去，仍握着男生的手臂。
通常来说，女生的力气没有男生的大。
而握着对方的那只手也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松松的，仿佛只是将手放在了一棵正处于成长期的树上。
在这种力度下，假如叶稳想要逃走，会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但是他却没再跑了，反而一直安静地待在旁边，沉默的模样像是一尊寡言的骑士石像。
悄悄观察着对方神态的容心见状就没松开手，而是似乎忘记了一般，坦然地开始话题：“你不跑了？”
男生的睫毛颤了一下，但还是没说话。
“虽然已经浇透了，但我们还是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歇一下吧。”
话音还未被激烈的水流冲刷走，她便根本不在意男生的回应一样，直接拉着对方走到了附近一处檐角之下。
说是檐角，其实只不过是这家房顶上多出来了的一块硬塑料招牌。
靠近暗红色砖墙的地面稍稍高出路面一些，但配合上面的那张钴蓝色的塑料板子，却意外地保护出了一小片干燥的地方。
两个浑身湿透的大孩子进入了唯一的庇护所。
仿若银河倒泻的暴雨之中，好像全世界都被水浸透了，只剩下了这小片的陆地。
“幸存者”保持着缄默，静静地倾听雨声的喧哗。
被雨打湿的红砖墙变得更暗淡，天空密布的阴云之下，整条小巷显得愈发光线沉沉，渺无人迹。
将人世隔绝开的哗哗雨声中，叶稳只觉得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在身旁的女生蹲下身子之后，他也忍不住蹲下了，僵直的腿立刻轻松了许多，身体也暖和了些。
容心抱着腿，顺势趴在膝盖上，侧着脸看向他，睫毛上下扇动，轻轻巧巧地划过湿透了的裤子，“怎么样，显暖和多了吧？”
“嗯，”叶稳沉沉地回答，略微的迟疑后奉上了非常诚恳的道歉，“对不起，都怪我你才会被淋湿。”
“不对，是我非要追着你跑，被雨淋可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也不要把别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
女孩子并没有接受男生的对不起，而是非常利落地把原因归结于自身。
男生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眼神穿过雨幕盯着对面的暗红砖墙。
“可是我的确错了，大错。”
“有多大？”容心语气寻常地问道。
她对叶稳的情况有了些猜测，拼命往坏里猜的那种。
凡事只要先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并设计出应对方案，之后就能轻松一些了。
小家伙，就让姐姐看看你能犯多大的错吧，容心静静等待对方的诉说。
“初二下学期，我……爸爸失业了，”他眉毛下垂，忍不住紧皱着额头，似乎在忍受着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开始喝酒，每天喝个烂醉。”
“再也不出去找工作，整天就是躺在沙发上喝酒，发脾气，甚至还动手打我妈妈。”
说到这里，叶稳原本较为平静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愤怒和自责变得十分明显。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要不是有一次回家看见妈妈的脸青了一块……说不定我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地在学校里玩闹，而妈妈却被那个人殴打！”
极为喧闹的雨声中，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沸腾的感情，接着继续说道。
“我找他谈过，他也说会改，但要我专心学习，分班之后要考进一班。我拼命去学了，也侥幸地成功了。”
“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要问妈妈那个人改了没有，妈妈告诉我没事了，她的脸上和胳膊上也再也没看见淤青，我以为他真的改好了……”
没听到后面的话的容心下意识地看过去，却发现叶稳现在面目狰狞到扭曲，牙齿紧紧咬着，甚至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她连忙大声喊叶稳的名字，“松嘴，快松嘴，你要把牙咬碎吗！”
慢慢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叶稳抹了一把脸，神色阴沉地说：“今天我说出去买文具，但走到半路上发现忘了带钱，就回去了。”
“然后就看见那个王八蛋在打我妈妈！一拳把妈妈揍倒在地上，她捂着肚子连爬都爬不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从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之中。
“那一拳后妈妈就被他吼着去买酒，等妈妈离开后，我就悄悄进去杀了他。”
明明说着很不得了的话，可他的语气却很平稳，与之前为妈妈愤怒、流泪的模样完全不同，好像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杀死了亲生父亲一般。
闪电一瞬的光芒中，叶稳眼神空洞无光地转过头来，提起了一边的嘴角，嗤笑了下，“我犯的错还不够大吗？死罪。”
接着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上面全是血啊。”
容心沉默地看着对方，此时的神情异常平静，她突然开口问，“你是怎么杀了他的？”
“他醉醺醺的，我从背后过去也听不见，”男孩扯着嘴角笑，看起来既疯狂又悲伤，“家里的那种折叠式椅子，我抡起来用侧面砸的，面积越小压强越大，只一下他就倒了，血从后脑勺流到地上，特别红。”
“你没用手直接挨他吧？”
“没有，手哪有椅子结实。”
这段略有些奇怪的对话后，容心极为自然地伸出胳膊拉住了叶稳的手。
四周冰凉的水汽中，两人交汇的手却渐渐泛上了暖意。
他受惊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把沾满罪恶的手缩回去，起码不能接触她……
“即使是间接接触也很讨厌，你没用手碰他太好了，”容貌明丽的少女满脸坦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才不会碰垃圾。”
第107章 是坏人还是好孩子
那些颇为冷酷的话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从来温雅和婉的漂亮女孩子竟然说出了那种刻薄又无情的语句，也太令人吃惊了，垃圾什么的……叶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的样子。
不过容心没特意等他开口，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的手有点凉啊，没感冒吧？”
太过日常的话语把男生本想出口的疑问堵了回去，还需要问什么呢，她的意思足够明确了——她并不在意他杀了父亲。
与他的罪行相比，好像他的身体健康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比别人还要厌恶我，”男生的目光别扭地投向了自己的右侧，略有些困难地发问，仿佛在尽可能避免语言对同学造成伤害，“我毕竟……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叶稳辛辛苦苦、磨磨蹭蹭地才终于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表现了出来。
以他的性格已经很努力了。
而被担心会受伤害的脆弱?小可怜?父母双亡?容心，一只手托着腮看向男生，十分爽利地否认了对方的想法。
“你误会我了。”
“啊？”
面对完全懵了的同学，她超直接地进行解释：“我知道，因为我父母都去世了，所以班里的大家都默认我会格外珍惜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就连和父母吵架了之类的事情都不敢在我面前说，生怕我会听了伤心。”
说着她叹了口气，声音稍有些纠结，“你们为我着想，我很感谢大家，可是……”
“你们真误会我了，”容心异常认真地说道，“我爱自己的父母是因为他们很爱我，对我很好，而不是因为父母孩子这层关系。”
叶稳的表情渐渐变化了，他觉得他大概明白了容心的意思。
“换句话说，如果我的父母不爱我、对我不好，我是不会对他们有正面感情的。”
说出这句话的女孩子非常坦然，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奇怪或令人惊讶的东西，一脸的“我说的是真理”的表情。
“喂……”叶稳慢慢放开了两人握着的手，有气无力地撑住了自己的额头，“你这样会被别人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