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于自我主义的话语如果被公之于众，的确会被人们指指点点个不停。
至于会被骂什么？那多了去了，比如说太自私了、白眼狼、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等等，花样很多的。
不过，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才不在乎。
“哦，”容心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又不会骂我，而且你也不会对别人说啊。”
闻言他楞了一下，随即闭上眼颇放松地笑了，“那就谢谢你相信我了。”
雨水的“哗哗”声其实很单调，但这种相当接近白噪音的背景声却会舒缓精神，令人慢慢放松下来。
叶稳的情绪明显平和了许多，他看着渐渐变小了些的雨势，语气平静地说道：“雨停了之后我就打电话自首，反正只要他不在了，妈妈就能好好生活了。”
“你妈妈会为你伤心的。”女孩子也同样望着雨幕，轻轻地说。
“嗯，我对不起妈妈……但是我不后悔，用我这条命换了那个人的命，挺值的，”他垂下眼释然笑着，“谢谢你能在那之前陪我说话，让我感觉自己做人也不算差，好歹还有同学会送送我。”
少年人的“遗言”既真挚又无畏，而他一贯的性格又使得这些话甚是清爽明朗，仿佛一阵从柑橘林中倏然而过的凉风。
那份谢意也纯然得近乎透明，在大雨之中从容舒展着。
不过容心并未被这些打动，反而脸色复杂地感叹道，“原来，你还真不懂法啊。”
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她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抱着胳膊微微弯腰俯视男生，“未成年人不会被判死刑的。”
“什么？！”叶稳睁大了眼睛，看来是真不知道，“可是，不该杀人偿命吗？未成年人怎么就不需要偿命了，那对被害者不公平吧？”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没觉得那个人不该死，就是，杀人偿命不是应该的吗……”
也跟着站了起来的男生眉头紧皱着，似是为量刑感到不解。
明明不会判死刑对他是件好事，竟然还觉得那样不好，容心忍不住想，这到底是什么好孩子啊——
他似乎不能也不该被称作好孩子，哪有杀了人的好孩子？
可是，她就是觉得他人很好，起码本性绝对不坏……全都怪那个垃圾啦（危险性发言）。
“如果是特别恶劣又毫无理由的那种，确实对被害者很不公平，”容心面容沉静地说道，“但你的话，不判死刑是应该的。”
少年少女静静地对视着，寂静无人的小巷里萦绕着极其严肃的气息。
半晌，容心伸出手指开始“谆谆教诲”，“自首本来就会减轻处罚，然后，你要如实供述事实，诚恳地悔过，最好取得你爷爷奶奶什么的谅解，这样的话最后的判决会轻一些，大概会是十年以下。”
可惜这些切实的建议不太被对方接受。
正直是很优秀的品质，但是不要在这里用啦！
“想想你妈妈，你想让她一直为你伤心吗？”
还好，态度总算软化下来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对自己好一点啊，臭小子。
雨小了些，叶稳便打算就此告别。
他觉得妈妈应该会在雨停了之后才回来，毕竟家里不是什么令人期待的地方，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想尽快回去。
容心则决定跟过去，毕竟是小孩子，好歹让大人的她再陪一段路吧。
好说歹说外加“蛮不讲理”技能，总之，最后叶稳还是屈服了，只是他也有不让步的坚持。
“到楼底下就行，你别上去了，别看那些……”
虽然多活了一辈子，但也没见过真尸体的容心，到底还是答应了。
她倒不是害怕尸体或者凶杀现场这类理由。
那有什么好害怕的，垃圾是该被彻底鄙视的，害什么怕？至于凶杀现场，人们之所以感到害怕，大部分是害怕凶手的危险。
可她怎么会害怕叶稳那小子，会觉得杀人不偿命对受害者不公平的家伙，哪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呢？
她答应只是因为少年人的自尊心而已。
他既然不希望，那她就不越线。
第108章
天空仍旧密布着阴云，与此时被雨水淋湿的砖墙颜色十分相配，一样的色泽阴郁又晦暗。
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哗哗”雨声一直不肯停歇。
虽雨势略有些变小，但击打在地上其力度依然“砸”出了一个个泡泡，破碎又再度生成，咕嘟咕嘟的。
两双湿透了的鞋毫不在乎地踩在地面的积水之上，一前一后地慢慢从巷道里绕了出去。
能这么快出去全都多亏了叶稳，容心对县城里的路并不够熟悉，大街尚算了解，这些小巷子就半分也不清楚了。
他家并不太远，附近便是，距离商场比较近，也算是个周边设施完善的不错住宅区。
否则也不会在精神恍惚中随便走走，就走到那边的商场了。
这时候县城里的居民楼，高楼并不多，大都是五六层高，毕竟现在的技术还没后世那样先进，而且开发商和政府似乎对未来的用地紧张问题还没有作出相应对策。
后世非常普遍的那种高层住宅楼，不仅土地利用率高，单位建筑面积土地成本也低。
叶稳家在六楼，也就是顶楼，需要走楼梯上去。
一路走过去，雨还下着，但反正衣服本来就湿透了，所以他们俩便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点儿想要避雨的举动都没有。
对叶稳来说——麻了格机，他都杀人了，还是他爹，一会儿打算打电话报警自首，区区大雨有什么可躲的。
而对容心来说——麻蛋，关系还不错的同班同学都杀人了，一会儿就要被抓起来，雨有什么要顾虑的。
按理说这么大的雨和时不时的电闪雷鸣，应该没人在外面呆着的。
可两个人到达楼底下后却发现，楼道口那里一个神情不安的大妈坐在马扎上。
对方看见叶稳回来了眼睛顿时一亮，似乎就是在特意等他。
不过，那满脸的倾诉欲在看见后边跟着的女孩子后，却十分利索地咽了下去。
大妈反而充满八卦精神地来回看了一眼，带着微妙笑意凑过去问：“这个漂亮小姑娘是谁啊？”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脸皮很薄的，叶稳就被对方的暗示表情给噎住了，简单的一句“初中同学”死活说不出来。
没办法，就算他情商再差也能意识到，最正确的回答其实对解释误会没什么用。
瞥了眼男生急出来的一抹薄红，容心想，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指望小孩子能流利地解决这?种?问?题。
她直接笑着回答说：“我是他同学，刚才正好碰上了，他说雨估计还得再下会儿，要给我拿把伞。”
表情特坦然，特风光霁月。
看起来就跟电视新闻里被采访的学生似的，一身的浩然之气。
被完美回答满足了好奇心，但又在奇怪的地方不太满足的大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等在楼道口想说的东西。
她先是凝神侧耳听了下，接着紧张兮兮地对叶稳说：“之前才开始响雷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女的声音喊‘杀了你杀了你’，还有咚咚的响声……”
“我觉得好像是你们顶楼，你妈妈这一年多精神好像都不大好……要不你赶紧回去看看？”
听完这些话，叶稳脸上的血色霎时就没了。
他表情空白地在原地站了一秒，似乎暂时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就一阵风般冲了进去。
在楼梯上快速奔跑的声音很响，“蹬蹬蹬”的，似乎每一声都踩在人的心上，天边的落雷与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了。
也许，现在比哪次比赛都要更加拼尽全力吧，体育生。
其实，容心反应过来的时间或许要更早。
成年人总是知道的东西多些，能想到的更坏的情况也要多些。
即使目前只是猜测，但她想，现实大概和这个八九不离十吧。
叶稳跑进去之后，容心虽然心下有了料想，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懵了一会儿，然后满脸疑惑地看向大妈，似乎是在寻求解答。
两人对视了片刻，女孩子迟疑地问：“他妈妈怎么了吗？”
随后不待大妈回答，就开始轻皱着眉喃喃自语道，“我要不要也过去看看能有什么帮上忙的……”
说着就打算小跑着上楼梯。
“小姑娘你先去吧，我腿不太好，走得慢，上楼快不了，顶楼就他家一户。”
朝大妈点点头后，容心就尽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上去了。
台阶两三层两三层地跳着往上跑。
虽然肯定比不上体育生的速度，但托三年学校生活不曾落下的跑步锻炼的福，她的速度也不算差。
不过，等她呼吸急促着上了顶楼，就看见有一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
是这里吧。
她慢慢走了过去，空气里有一股腥味和铁锈味，而屋里传出的“咚咚”的声音也越加清晰。
叶稳像是傻了一样地愣在一边，而导致他如此的原因就在前面。
地板上有一大片的血迹，殷红得刺眼，这是从躺着那人的脑袋处流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