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祝嫣想给余欢打电话,都被祝华拦下来,直言不想叫她见到自己如今的颓唐模样。
但今天傍晚的时候,祝华精神好多了,不仅多吃了一碗粥,还主动同祝嫣说,叫她去打电话给余欢余希,说自己想见见他们。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都是老人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死期,如今祝华这么说,显然是时日不多了。
祝嫣哆哆嗦嗦地抓着手机给余欢打去了电话,余欢连衣服都没换,直直地过来。
司机送的她,孟老太爷刚刚歇下,他年纪大了,余欢也没有惊动他。
临走前,楚琼琚着急忙慌地上了车,气都喘不匀:“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我陪你。”
余欢只当楚琼琚惦记着孟老太爷说叫他保护她的那番话:“去看望祝院长……当年好心收留我的人。”
直奔慈济院。
她一下车,就直奔祝华院长的房间。
祝华院长果真已经不太行了,她只半躺在床上,微笑着叫她:“桑桑。”
周围围了不少人,小孩子都被赶去睡觉了,现今留下的,都是曾经受过祝华院长恩惠的,得知了消息赶过来的。还有些在外地的,也在赶来的路上。
祝嫣坐在床边,眼圈红红,强忍着泪花。许久未见的余希也在,只是他如今瘦的厉害,余欢没时间同他聊,快走几步,握住了祝华的手,忍着泪意叫她。
祝华瞧了瞧旁侧的祝嫣余希几人,轻轻地笑了笑:“你们几个先出去一会,我有话想要单独和桑桑说。”
祝嫣点头。
余希脸色稍变,却也顺从地出去。
等到人都离开,门关上之后,祝华才拉着余欢的手,温和地开口:“瞧你如今过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灯光下,或许是大限将至,她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被熨斗熨平了一样,透着点奇异的光彩来。
“慈济院当初迁址的事情,嫣儿都和我说了,”祝华拉着她的手,愧疚地瞧着她,“你不要怪嫣儿,是我问的她。这么长时间……委屈你了。”
余欢只拼命摇头:“不委屈,您不要有心理负担。祁先生他对我也很好,真的。”
她不想再叫院长瞧见自己而难过,勉力笑了笑,柔和地说:“您只安心养病,那些事情都过去啦,您瞧,我现在也好好的呀。”
“我要和你说的,不止是祁先生,”祝华缓慢摇摇头,“你和余乐的事情,我现在想起来,也有很多蹊跷。”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上次你离开之后,祁先生问了我许多问题。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猜出了些。”
说到这里,祝华定定地瞧着余欢:“当初,是余希背着你来到的慈济院。”
“他只说自己和你是一路要饭过来的,先前跟着的老乞丐死了,才到了霞照市,我瞧着你们三个实在可怜,也没多想,就留了下来。往公安局那边备案的时候,余希他们直言不记得自己姓名,那时候又不比现在,网络不普及,警察也没有办法。”
余欢点了点头。
“现在想起来,疑点实在多,只是我自己忽略掉了……桑桑,这话说出来或许不好,但你记得,对余希多长个心眼,别真把他当成你哥哥。”
余欢懵了。
一天之内,小白叫她小心祁北杨,院长又叫她小心余希。
她握着祝华的手,点点头。
“你或许觉着我今天这话说出来很奇怪,”祝华苦笑,“自打上次祁先生走之后,我也开始反复地想之前的这些事情,还真的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桑桑,自小到大,余希都爱和你在一块,我也只当是兄妹情深,没放在心上。但真正的哥哥,是不会对妹妹有那种心思。”
说道这里,她咳了两声,余欢忙端了杯水,递到她唇边,喂着她一点点喝下。
祝华缓了缓,才说:“余希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我发现他枕头下,藏着你的照片。”
单单是这,或许还说明不了什么,但在替他收拾书本的时候,有本书页上,写了好多“桑桑”。
余希读完大学,搬出去之时,祝华帮他搬东西时不慎打翻一个盒子,里面散落了一地的余欢照片。
大部分是偷拍的。
祝华原本还想着,两个孩子青梅竹马,要是能就此在一块的话倒还好。只是经祁北杨点透,她才觉自己先前的想法多么荒谬。
祝华将这些猜测,原原本本讲给余欢听:“我不知道你同祁先生如今是什么关系,你想怎么选择是你的权利。但余希对你的感情,让我觉着有些恐怖。有了苏晓的前车之鉴,你不得不小心点余希。”
苏晓,这个名字在慈济院中是个禁忌。
苏晓也曾经是祝华收留过的孤儿,他在慈济院长大,并且对一个后来到慈济院的女孩有了感情,两人在完成学业后去领了结婚证,那时候余欢才读小学,只记得两人带回来的喜糖格外的甜,有她喜欢的牛奶味,她还因为吃糖掉了一颗牙,疼到连晚饭的饺子都不敢咬。
两年后,苏晓因为杀害妻子进了监狱,直言因为妻子移情别恋。他认为这段从小到大的纯质感情被妻子毁的一干二净,为了能够永远留住她,痛下杀手。
祝华因为这件事消沉了许久,她始终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没有正确地教育好孩子。
她担心余希也是同样的情况。
余欢没有告诉她,其实祁北杨的偏执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又同祝华说了会话,祝华才叫了其他人进来。
余希没有进来,祝嫣说他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地走了。
眼看着夜深了,祝华微笑着同她挥手告别,赶这些人离开,只说自己乏了,想要睡一会。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起来,她在睡梦中安静离世,没有惊动任何人。
依着祝华的遗愿,就是不要办葬礼,随便选一块便宜的墓地就行,她是无神论者,不在乎埋骨何处。
在征得了孟老太爷的同意之后,余欢在南郊小山上,为她购置了一片墓地。那边比较安静,空气也不错,适合长眠。
送去火化的时候,来了不少人,祝嫣哭的几乎昏厥,余欢代她处理后事,不知怎么回事,余希今日没有过来。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倒不是因为吵架或者决裂,就那样很平平淡淡的,余欢自己的事情多的焦头烂额,没有主动给余希打电话,余希亦没有主动联系她。
祝嫣倒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白眼儿狼,白疼他了……”
余欢心里面想着祝华的叮嘱,心事沉沉。
等到一切都安置好之后,余欢才送祝嫣回去,祝嫣俯在她的肩膀,抽泣不停;她的情况不太早,从早晨起就有些低烧。再加上慈济院的孩子那么多,余欢同孟老太爷说了一声,今天先留在慈济院住下,明日再回家。
孟老太爷同意了。
楚琼琚也跟了过来,他如今认定了自己“护花使者”的身份,几乎寸步不离。
余欢劝了两句,没劝动,只好随他去了。
给他收拾出了个简易的小床出来,给他搁在几个毛头小子的房间里,好在他没有挑剔的毛病,很快和孩子们打成一团。
余欢自己睡在以前的小房间里,这里倒是没怎么动过,角落里的箱子中,还有她先前留下的书本作业。
她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听到窗子被人敲了几下。
她惊醒,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谨慎地问:“谁呀?”
手里拿起了角落旁的大雨伞。
“……桑桑,是我。”
是祁北杨的声音。
余欢愣了愣,放下伞,按开了灯,飞快地打开窗子。
祁北杨就站在外面,隔着窗台上一盆弱弱小小的蔷薇花,今夜下了小雨,泥土的气息争先恐后地钻进来,余欢瞧他连个雨伞也没打,惊住了:“你怎么来了?”
现在已经十点多,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祁北杨误会了她的意思,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翻墙进来的。”
余欢打开门出去,把他带了进来。
外面的雨仍下个不停,等他进了房间,余欢才瞧见他衣服上蹭了些泥巴上去,应当是翻墙时弄脏的。
余欢转身,倒了热水给他,又翻出来毛巾。
这不是祁北杨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但于眼前的他而言,却是头一回。
他只环顾着四周,接过来毛巾,慢慢地擦头发。
余欢脑子里又蹦出来小白写在纸上的那句“他一直在骗你”,只坐在椅子上,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祁北杨笑了:“桑桑,我辛辛苦苦进来,怎么你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赶我走?这不太好吧?”
“这里也没有能收留你的地方呀,”余欢说,“慈济院床位紧缺,除非你愿意和楚琼琚挤一挤,或者打地铺。”
不管哪一种,都不像是祁北杨能选的。
他将毛巾叠好,叹气:“我只是来瞧瞧你。”
孟老太爷护犊子的程度超乎祁北杨意料,他多日未见到桑桑,又听闻祝华院长辞世,担心桑桑一时承受不了,才赶了过来,瞧瞧她。
“现在瞧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祁北杨说,“生死有命,祝院长辛苦一辈子,如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