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嘉皱眉,同时也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自然知道裴伴耐力跑向来差劲,和她从不及格的五十米短跑项目一样糟糕。以往体育课上,看她跑八百米要死要活的样子,总有种把这个小个子女生扛起来冲过终点线算了的冲动。
她在班里算是人缘不错,也有不少男生在一旁呐喊,给她加油鼓气。
连喊出一声“加油”都做不到的他,更不可能实现一直徘徊荡漾在心底、在脑海但被他不断压制着的那股冲动。
坐在距离塑胶跑道两米外的升旗台上,充当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角色,是十五岁的程清嘉做出的选择。
也最终成了将来二十岁的程清嘉的心有不甘。
就像在学校里,多看她一眼都像是罪过。他后来无数次回想那天宋煜的那句话,他说他从不会多看裴伴一眼,眼中也从无暧昧情愫,所以料定他与裴伴之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同桌关系。
但宋煜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他看。在宋煜看到的无数次他的冷漠背后,也自然有宋煜无数次看不到的他的无法克制。
但他不得不承认,只有这种情况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够一点点靠近。
才能够借着由头,紧紧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奔跑。
就像那天在无他人在场的茶水间,才敢低头靠近,有点无赖地开口,让她帮他系上围巾。
“程清嘉,你是不是慢下来了?”裴伴犹豫着开口问。
能明显感觉到,速度的变化。从她需要非常拼命地迈动步伐,到她只要稍微努力就能维护两人之间的距离,差别是很明显的。
他在将就她的速度。
就像那几天她非跟着他一起夜跑,他也是这样。
即便他戴着耳机,不和她说一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bbc英语,但跑步速度却是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
都是因为她。
回答裴伴的,是呼啸的风声。
风擦过耳畔,告诉不了她程清嘉的答案。
不过没关系,她看穿了他的不言不语,紧接着又继续说:“还可以再快一点点哦,我可以跟上的。我们不是要迟到了吗,要抓紧一点吧?”
所以——
所以再跑快一点点也没关系的。
虽然她很差劲,像慢吞吞的蜗牛一样差劲,但是能够一点点跟上他的速度,真的很高兴。
能够短暂地感受程清嘉跑步时所体验的世界,可是她未曾幻想过的经历。耳畔风声呼啸着擦过,道路两旁的风景也转瞬即逝一般落在身后,有他带着,一向笨拙的她脚步好像也变得轻盈了起来。突然之间,连跑步都变成了有趣的事情。
“你——不相信吗?”
“你看——”
“你看、我、我还能说话——”
“程清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他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什么?”
紧接着,程清嘉听到女生断断续续地坚持说话:“如果……如果以后我在珠穆朗玛峰迷路,你能找到我吗?”
明明听声音已经很费力了。
但是,她竟然还有力气说这种话。
他心里闪过无奈,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这种问题,能有不一样的答案吗?
“找不到。”他如实回答,没有半点华丽修饰的朴实且诚实的答案。
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祇。
“……啊?”
仅仅只是听着她带着点懊恼和沮丧的声音就隐约能想象出女生把五官拧成麻花状的样子。
“那我怎么办?等死吗?”她有点焦虑。
说的好像已经在那种鬼地方迷路了一样。
裴伴是个宅女。
他想。
连爬黄山都不乐意。
珠穆朗玛峰?
那大概只有另一个笛卡尔坐标系的裴伴能完成了。
如果平行世界真的存在的话。
总之,此时此刻他手里牵着的这位,绝不可能。
即便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约等于陨石撞地球,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
“所以,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玩。”
这一句叮嘱,程清嘉顿了两顿,才说完。
很久之后,裴伴当初的玩笑话成真一半。当然,她不可能去珠穆朗玛峰这种奇怪的地方,各方面条件不允许。
有了手机导航,她也很难生理上迷路。
只是,那一年冬天,她在小樽某个酒馆里,一不小心多喝了两壶烧酒,醉意朦胧之下,拨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手机号。
然后开着免提,听着一声声“嘟嘟嘟”。
她一只手端着透明的玻璃酒杯,像是个无知孩童一般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瞧,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玩意。
下巴抵着吧台桌台,手机就放在她面前两厘米处,只是她片刻目光都不给正在拨号的手机,她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自顾自地说:“程清嘉,我好像迷路了——”
好像是心,它迷路了。
那么想给你寄明信片,但如果寄出去,它也会迷路吧。
所以,就不寄了吧。
酒吧环境稍显嘈杂,音乐和闲聊穿插在每分每秒每一道空隙,挤满了每一方空间。四周灯光暗淡迷离,她只觉浑身发烫,头晕眼花,分不清白天黑夜,是梦还是现实,也分不清电话是拨通了,还是正在拨号,抑或是早已被人挂断。
只是自顾自地抱怨,带着哭腔:“你说的总是对的,你当时真的没有骗我。”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好像在说话。
坐在吧台上的女生瞪着发亮的手机屏幕,用指尖戳了一下屏幕,用满是不解的语气质问:“你怎么会说话?你只是个机器,你为什么可以说话?”
“你好奇怪。”她皱了皱眉,有点嫌弃。
说完,她又戳了一下某个红色的按键。
然后,那种模模糊糊的声音不见了。
不再萦绕着她。
她的世界,又陷入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更新,最为致命。
但
我的剧情 总是比我的更新 还要慢
没办法了 我对自己投降(。
(但我一看这都12w了 八月份我更新了全文50%差不多诶
(再给我三万字的时间,我能写到大大大大大大转折点吗
(我可以
第41章
迟到,只要道歉,而不要解释,更不要谎言。
这是裴伴从身侧弯腰躬身诚恳低头认错的男生身上学到的。
整幢别墅都打着中央空调,温暖舒适。
进门后,有位妇人领他们到这个房间。
陈教授早已等着。
如老僧入定一般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收音机里,听的是戏曲频道,身着暗红棕色长袍的头发半白的老人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哼。
老人见他们来了,从容不迫地起身。
他虽年事已高,但眼神依然清明,气色不错,脸泛红光,精神矍铄。
面对男生的歉意,老人微颔首,没有为难,“行了,找个位置坐下吧。”
“等我听完这一段,咱就开始。”陈教授一点都不摆架子,随和的很,和他们有商有量的样子。
裴伴挨着程清嘉坐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随之落地。
陈老看起来蛮好相处的样子。也许学者眼界阔,大多心胸宽广,自不会和十几岁的小小少年计较这十几分钟。
陈老踱步到一旁茶几上,给自己斟了杯热茶,茶香浓郁四溢。
他笑了笑,眼角皱纹如波纹般荡漾开来,小啜一口,自得其乐地品味一番,这才瞥了一眼台下两位小年轻,道:“托两位的福,不然今天也听不到这收音机里放这《锁麟囊》。”
“啊,《锁麟囊》?”裴伴轻声嘀咕,好像听着有些耳熟……
但到底在哪听过呢?
女生忍不住皱眉,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知道?”
“啊。想起来了。”裴伴一甩脸上的困惑,现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曾经在叶广苓老师都是《采桑子》里见过,小说里写大姐最爱戏曲,一生活在了戏梦里,她的绝唱便是这一段。”
这时候,裴伴现出她记忆里不错的一面,“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光这点就比清嘉强。他小子白生了一双耳,却恁是不懂得欣赏。”
啊?
程清嘉这迟到没被怼,倒是在这点上莫名其妙被怼了。
不过,裴伴瞧着陈老这喟叹惋惜模样,心里推测陈老对此不满已久。
裴伴也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她是五月天的粉丝,可不是京剧国粹的粉丝,于是也出来解释:“陈老,我也不懂,谈不上爱好,只是见过,就记住了。”
“唉,此言差矣。见过能留下印象,潜意识是欣赏的,不然早就忘到脑后了。”
听了这话,裴伴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