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位被称为朱师傅的工程师径直接过余秋手里头的铁锹,自己先挖了起来。
一边挖,他还一边讲解:“咱们这个新厕所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三个坑,一个坑让人蹲着解决问题,中间的坑用来发酵肥料,再往边上去,就是装发酵好的天然有机肥。”
旁边围观的村民都笑了起来,觉着这师傅怪诙谐的。
朱师傅也笑,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几乎要眯成缝了:“人的身体也是宝啊,我们从泥土里头获得吃的喝的,最后当然也得回报一亩三分地啊。”
余秋下意识地想拍脑袋,到底还是人家搞专业工作的人想得齐全。她光想着将蹲坑跟发酵池分开,考虑到了如厕者的卫生体验却忽视了有机肥发酵需要过程。
没有经过充分腐熟的肥料运到地里头,同样肥效有限,而且很可能烧了庄稼根,还会成为蚊虫滋生的源头。
她又跑去找胡奶奶借锄头,准备帮忙挖坑。
这回抢了她手上家伙的人变成了何东胜。
生产队长看看小知青细的跟麻杆似的胳膊,觉得自己不能打消小赤脚医生的劳动积极性,直接又给人找了个事情做:“你好好听着,再给师傅端缸子大麦茶过来。”
从太阳大了以后,胡奶奶的大锅里头就一天三锅大麦茶,分给生产队下田干活的人解暑。
秀秀机灵的很,赶紧用大铝锅装了大麦茶过来,里头还放了舀酒用的竹筒勺子,旁边又摆了几个碗,谁要喝,自己舀。
这种共用餐具的习惯,看得余秋眼皮子直跳。这里头只要有一个得了可经过消化道传播的传染病,其他人都会跟着中招。
然而就连卫生防疫站的朱师傅都不在意,同样拿人家喝过的碗喝大麦茶。
余秋只好闭上嘴,这种生活习惯只能慢慢纠正。自己现在贸贸然开口,恐怕不合适。
朱师傅连着何东胜以及宝珍的两个哥哥一起动手,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竟然就挖出了三个坑。最前头的蹲坑浅,中间跟后面的坑是装瓦瓮的地方,足足有小半个人高。
“来,大家伙儿看看,为什么连着三个坑的两个洞上下位置不一样啊?”朱师傅一边夯实坑底的土,一边跟讲台上的老师一样谆谆善诱。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沉默下来,集体藏拙。
朱师傅笑嘻嘻地问八队的生产队长:“大爹,你挑肥水到地里头的时候,会不会用尿勺在坑里搅一搅?”
“不用搅。”生产队长不假思索,“沤好的肥都飘在上头。”
朱师傅笑逐颜开:“你不是晓得为什么嘛,故意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对不对?”
村民们脸上渐渐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连反应慢的人叫身边的亲友一点拨,也明白过来。生肥沉重,会自然坠入坑底,熟肥密度小,当然会往上浮起来。
所以从蹲坑到沤肥坑的连接口位置就下,而从沤肥坑到熟肥的口子就上。
朱师傅指挥宝珍的两个哥哥,将用板车拖过来的瓦瓮安装的坑里头,然后夯实土。
瓦瓮口小肚子大,上面还连着盖子。
“平常咱们不用的时候,就把盖子盖上。虽然这口子小,不至于让大人掉下去,可要是小小孩就不一定了啊。再不济,淹死了鸡鸭鹅,也好生肉痛的对不对?”
朱师傅一边说笑一边示范给众人看,“平常咱们解了手也顺便冲一冲,这边上放个桶,这儿装个脚踏,连着管子,一踩,桶里头的水就自己冲下来。平常家里头洗衣服淘米的水也别直接倒了,刚好用来冲这新厕所,刚好还能盖盖味儿。”
余秋看他跟哆啦A梦的百宝箱一样,随手就拿出了脚踏式冲水装置,然后连着安装起来。他脚一踩,桶里头的水果然少了一半,全都冲进了坑里头。
“大家伙儿看明白没有?”朱师傅擦了把头上的汗,有端起大麦茶碗,一口气喝下去,“看不明白的咱们再去下一家,不急,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家。”
何东胜抬头看看天,然后朝余秋点点头:“这几天你们先克服一下,回头我们再过来搭个棚子。”
余秋赶紧摆手:“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来就行。”
今天她真是占了个大便宜,全村五百来户人家,她什么都没干,光抄着手在边上看,就免费得到了现成的厕所。
先前她跟田雨还有胡杨就商量好了,直接盖个芦苇棚子遮风挡雨就行。重点解决厕所排水系统,其他的没必要太讲究。
何东胜笑出了口白牙,觉得这些小知青好胜心还挺强。他摇摇头:“行,回头再讲,先跟着过来看怎么盖厕所。等有了新户头,你可得指导大家伙儿盖厕所啊。”
农村卫生工作也是赤脚医生工作职责。余秋赶紧抓着笔记本跟上。
跟她想的不一样,各个生产队被挑选出来做厕所示范点的不是生产队长或者副队长家,而是每个队的困难户。
这些人家要么有老病号,干不了重体力活;要么就是老人孩子多,能下田挣工分的人少。
所谓示范点,其实也是生产队其他人在帮他们解决大问题。毕竟,挖坑也不是多轻松的活计。
余秋跟着跑九个生产队,再抬头的时候,太阳早下了山,天边已经显出了淡淡的月亮影子。晚风轻轻吹拂,带着点儿暖意,吹在人脸上却舒服的很。
家家户户的走地鸡都自己乖乖回家了,有养了鸭子的人家,小孩也赶着鸭子往自己院子去。
走出家门看怎么挖厕所的秀华婆婆一拍大腿:“哎哟,光顾看稀奇咯,我还没烧晚饭。”
旁边人发出轰然的笑声:“大爹要拍桌子骂人咯。”
又有人笑着摇头:“今儿哪里还顾得了上面的嘴巴啊。”
家家户户都跟着忙起来,趁着朱师傅没走的叫人家看一眼心里头好歹能踏实些。
朱师傅抹了把头上的汗,又看了周围两户人家自己挖的坑,指点了几句,就被大队书记拉去自己家里头吃饭。
朱师傅摆着手连连推辞,表示自己回家吃饭。家里头都等着呢。
何东胜使了个眼色,旁边郑卫红跟宝珍的两个哥哥立刻一哄而上,直接架着人往大队书记家的院子里头去。
被抬着走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头大骂:“你们这是土匪啊,还搞这一套。赶紧放我下来。”
边上还没散去的村民跟着起哄:“不放不放,抓到了才不能放。”
何东胜回过头招呼抿嘴笑的余秋:“赶紧的,小秋大夫,帮婶婶摆桌子去。”
余秋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推辞。她今天其实啥事都没做,真不好意思去蹭一顿宴席。
转念一想,朱师傅吃过饭就要跟着防疫站送瓦瓮的船回县城了。她只有趁着上饭桌的机会才能问问题。
余秋立刻响亮地应声,抬脚就往大队书记家跑。
经过何东胜身旁时,年轻的生产队长轻轻拍了下小赤脚医生的脑袋,语气亲昵:“真乖,机灵点儿,我们朱师傅可是正儿八经的大专家。”
余秋叫这一巴掌拍得呆愣原地。
这孩子没大没小,姐姐比你大五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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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鱼吃蚊子
大队书记的爱人禾真婶婶是个灶台上的好把式。
以前办公社食堂的时候,同样缺米少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禾真婶婶做出来的豇豆稀饭都要比旁人香一些。
今儿晚上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身为当家主母的禾真婶婶自然是要大显身手的。
朱师傅进小院门的时候, 浓郁的茶饭香气一个劲儿往他两只鼻孔里头钻, 一直奔到他肠胃中, 将馋虫勾得上蹦下跳还不停歇。
朱师傅连连摇头:“太过咯,吃个家常便饭就好。”
“哪儿不是家常饭菜?”大队书记眉头挑得老高, 直接伸出手去,“我晓得你的干部派头, 才不叫你犯难呢。粮票跟钞票都拿来,我肯定收的痛痛快快。”
朱师傅无奈掏黄挎包,哭笑不得:“你哟, 我老哥哥。”
四两粮票, 一毛二分钱,就是食堂一碗菜面条不加荷包蛋的那种的价格。
看看这家里抬出来的大饭桌上摆着的东西,中间一大盆是炖王八,汤色雪白;旁边大海碗装着红烧鱼块,浓油重赤。
一大碗酸菜烧鱼杂又酸又辣, 引得人口水直流。挨着的凉拌黄瓜青白双色, 看着就凉丝丝。除此以外,腌酸西瓜皮炒毛豆, 尖椒西红柿土豆炖茄子以及装满碟的黄金煎蛋跟红配绿的韭菜炒河虾, 满满当当一大桌。
哪家饭店能卖这个价儿?
“我杀鸡了还是宰鸭子了?”大队书记指着饭桌强调, “桌上可有肉?全都是河里跟地上自己长的东西,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禾真婶婶端了一碗臭冬瓜上桌,接过丈夫的话:“就是,我还指望这鸡鸭生蛋呢,才舍不得杀了烧肉给你吃。”
朱师傅谢过了大队书记给他夹的甲鱼肉。这玩意儿虽然比猪肉便宜,而且不用票,可也是滋补的好东西。
他自己夹了筷子煎蛋放进嘴里头,嚼了两口皱起眉毛:“诓人了吧,这蛋里头肯定放了咸腊肉。”
“嘿,我家的腊肉都没等到端午节就吃光了,哪儿来的肉?”禾真婶婶抱起最小的孙女儿,给小丫头喂甲鱼汤泡饭,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那里头是茄子,你放心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