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成说:“你自己让我不要理你的啊。”
杨嘉树说:“那是为了不要让你耽误我的学习!这种聊天并没有耽误。”
顾琢成:“你的作业写完了?”
杨嘉树心虚:“没有,只是大纲搞定了。”
顾琢成在那头深深地皱眉:“杨嘉树,你的自制力也太差了。”
杨嘉树看着这条冰冷的消息,心也跟着凉了。虽然本人自制力差是事实,但是,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杨嘉树心里有气,敷衍地回了句“我现在开始自制”,就把顾琢成的聊天消息给屏蔽了。
杨嘉树这段时间很沉默,不同寻常的沉默,说他在认真看书吧,有时候也会盯着书本发呆,好像被什么人给伤害了似的。赵靖路过,说:“你怎么这么丧?跟顾琢成吵架了?”
杨嘉树抬起头,表情有点阴沉:“你怎么知道?”
赵靖翻了个白眼,说:“这不是很明显吗,你俩如胶似漆,天天看你拿着手机笑得跟朵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搞网恋呢……”
杨嘉树哼地一声,表情有点愤怒:“那现在我们分手了!”
“真的啊?”赵靖兴奋了,拉了把椅子过来,热情地靠着杨嘉树坐,“那可以恢复我正宫的地位了吗?”
杨嘉树斜着眼睛看赵靖,作思考状:“我考虑一下。”
“还用得着考虑?”赵靖哼哼,“论资历,我比他先进宫;论感情,我与你更深厚;论忠心,顾琢成长那样一看就花心,见一个爱一个,我嘛就比较踏实,爱你的心始终如一,非海枯石烂不可转移……”
——对此杨嘉树不敢苟同,发出真心的疑问:“谁说我跟你感情更深厚的?”
“……”赵靖捂着胸口,好像被杨嘉树的嘴箭给射中了似的,“你37度的嘴是怎么吐出这么冰冷的话的?我跟你感情不深厚?苍天可鉴,如果这世上你爸第一爱你,你妈第二爱你,再加上你弟弟第三爱你,那么我就是第四爱你的人!这还不够深厚,那什么才叫深厚?”
杨嘉树看着赵靖,欲言又止。
赵靖:“?你选谁。”
杨嘉树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抱歉……”
赵靖“哗”地一声站起来,转头就走:“我懂你意思,再见,跟你的小三好好过去吧!”
可惜小三本人没赵靖这么有觉悟,自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鸟过杨嘉树。
杨嘉树也不理他,以示公平。但是有的时候总是心痒痒,很想去质问顾琢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是打算绝交吗?
杨嘉树是个自尊心很强,同时又非常敏感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全身心警惕,他认为顾琢成是故意冷落自己,因为觉得他自制力太差了?不配和他做朋友。或者真的就只是有了更喜欢的朋友,一起训练的人之类的。
杨嘉树这样想,心里就难受得要死,尤其是他看见顾琢成竟然若无其事地发朋友圈,说和小组的人一起去庆功,吃日料,心里更难受了,笃定是顾琢成有了更要好的朋友。
他一气之下,把顾琢成的朋友圈也给屏蔽了,还是双向屏蔽,当晚就叫赵靖和另外几个玩摄影认识的朋友一起去吃饭唱K,玩了个通宵。
第二天上午还有课,杨嘉树头晕眼花去上课,差点在课堂上晕过去。他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低着头正难受,手机响了——
是顾琢成,真够让人惊讶的。他说:“你作业做完了?”
什么作业,都百八十年前的事了。杨嘉树把手机扣下,打算无视顾琢成。
手机又响,在手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
杨嘉树等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打开手机——
是别人,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去逛街。
杨嘉树再度打开和顾琢成的聊天框,咬紧下唇,心说你就发这一条,就没有别的了?我不回你,你竟然也不知道再追问一句,就不想问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等了又等,顾琢成依旧没有动静,杨嘉树彻底生气了,愤怒地敲字质问顾琢成:“做完了。”
“干嘛?”
“有事吗??”
顾琢成:“晚上一起撸啊。”
谁要跟你一起撸。杨嘉树瞪着手机屏幕,觉得顾琢成好不要脸。
觉得顾琢成不要脸的杨嘉树最后还是接受了顾琢成的邀请,跟他一块儿玩LOL。
只不过杨嘉树全程不说话,也不开麦,终于,顾琢成发现杨嘉树的不对劲了:“你怎么了?”他在组队语音里问杨嘉树。
杨嘉树躲在草丛里,打字:“没怎么啊。”
“怎么不说话?”
杨嘉树说:“在宿舍,不方便。”
“他们两个在学习?”
杨嘉树:“没有。”
顾琢成也不说话了。
这把赢了,但是杨嘉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喜悦,结算的时候顾琢成在麦里说:“还要玩吗。”
杨嘉树默默地退了游戏。
他呆坐在电脑前面,内心只觉得委屈。是你叫我一起玩,玩了一把又问我还要不要玩,好像一起玩游戏这件事并不怎么重要似的,既然这样,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叫我啊。
杨嘉树脱了鞋子,爬上床,戴起耳机开始听音乐。
灯关了,寝室里漆黑一片,只有阳台上依稀透进来的一些月光。杨嘉树听着耳机里陈奕迅孤寂又哀伤的声音,内心也像被这忧伤的声音填满似的,说不出的烦闷。
这时微信铃响,杨嘉树切进去一看,愣住了。
是顾琢成。
他心里别扭,不想接,可又想听听顾琢成要跟他说什么,道歉?他有这觉悟吗——假如真的是道歉,那我要接受吗。杨嘉树胡思乱想了一通,手指不小心误触,接通了——
顾琢成的声音很清晰地在耳机里响起来:“嘉树,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
杨嘉树发现顾琢成还是有点东北人的血脉在身上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也爷们儿,他莫名感到脸热,什么生气不生气一时也忘记了,“没有啊,我刚上床准备休息的。”
顾琢成表示怀疑:“才九点,你平时有这么早睡吗。”
“呃……”杨嘉树弱弱地说,“今天不舒服,想早点睡。”
“哪里不舒服?”
杨嘉树轻轻翻了个身,说:“就——心情不好啊。”
“为什么不好?”
杨嘉树沉默了。
为什么不好——这个问题问的好。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可是,究其原因,是我让你不要理我的,我因此而生气,是不是显得我很小气。
杨嘉树又翻了一个身,还是沉默。
耳机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过了一会儿,顾琢成轻轻地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来聊天啊。”
声音听起来有点温柔,杨嘉树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朝下的那只耳机杵进耳朵深处,好像身体里住了一个顾琢成,正在跟他说话似的。杨嘉树在被窝里纠着自己睡衣的衣角,说:“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
杨嘉树瞪着对面顾琢成空荡荡的床铺,说:“我也不知道。”
“你今天打游戏挺厉害的,全靠你关键时刻把血给我奶满,不然我们就要输了。”
“——真的假的?”杨嘉树表示怀疑,怀疑顾琢成是在哄自己开心。
“真的。”顾琢成说,语气笃定。
杨嘉树感觉没有那么闷了,甚至有一点点开心:“那说明我这段时间的练习还是有用的。”
“你怎么练习,单排?”
“对啊。”
“那你遇到的ADC一定没我厉害。”
“噗。”杨嘉树笑了,这下眼睛都眯起来,“你好自恋啊,顾琢成。话说我前几天还真遇到一个特别厉害的ADC,玩德莱文,拿着一把斧子跳来跳去,我总是跟不上。不过最后他自己也打赢了,好像根本就不需要辅助一样。”
“那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嗯……”杨嘉树说,“那还是你比较厉害吧。”
“——这么给面子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杨嘉树自己问,然后又自己答,“他只顾自己冲锋陷阵,不管我的死活。可是你不会,你就算残血也要来救我,哪怕给对面送双杀——这点我觉得你比较厉害。”而且,除了你也没别人会这样做了。杨嘉树在心里补充。
“呵呵。”顾琢成在那头笑,声音很轻快,“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输赢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体验啊。开心就好。”
“你的心态好好。”杨嘉树感叹,“我一早就发现了,有你这样心态的人干什么不会成功——对了,你比赛怎么样?”
“第一名。”顾琢成说,语气很平淡。
“哇!”杨嘉树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好厉害啊,顾琢成!”
“……还行吧。”
杨嘉树又“哇”了一声:“得第一有什么奖励?奖金多吗?还有——”他说,声音变小,里面隐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羞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奖金是组员们平分,没有很多。我下星期就回去了。”
“嗯……”杨嘉树说,“那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吧。”顾琢成说,听上去有点犹豫,“学校安排了人来接机。”
“……哦。”杨嘉树摸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特意去接什么的……会不会太多情了,“那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庆祝你得冠军,嘿嘿。”
“谢谢。”顾琢成也笑了,“我请你吧,我拿奖金了。”
“……哦。”杨嘉树说,抑制着内心疯狂冒出来的喜悦,“那我先想想吃什么——”
“叫上赵靖和永平一起。”顾琢成说。
——一点都不夸张,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到杨嘉树的头上,一下子把他给浇懵了。
“……啊?”
“怎么了?”
“赵靖?”杨嘉树难以置信地拖长音调,“永——平?”
“……”顾琢成沉默了几秒钟,说,“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杨嘉树重重翻了个身,生气地鼓起眼睛:“你什么时候跟何永平关系这么好了?”还永平,过几天是不是就要叫小平、阿平了。
“没有。”顾琢成解释,“这不是叫得顺嘴么。”
“我不想跟他一起吃饭。”杨嘉树闷闷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他!”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就像扔掉攥在手里很久的垃圾似的,杨嘉树心里一阵轻松。
“……为什么?”顾琢成说,“因为他把袜子攒起来洗?”
“当然不是了!”开了一个头,杨嘉树吐槽(告状?)起来就格外顺畅,“因为他瞧不起我!他觉得我有钱,臭显摆,就处处针对我,说我像个女人,就差早上起来描眉画眼了,还总说我打游戏菜——明明他自己也玩得不咋地。”
“——他真的这么说了?”顾琢成说,语气有点严肃。
“对。”杨嘉树扁扁嘴,平时深藏在心里的委屈在这个时候潮水一样涌出来,“还有更过分的,我就不跟你说了。”
“那是他的不对。”顾琢成说,“回头我找他聊聊。”
“不!”杨嘉树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如临大敌,“千万不要说,他讨厌我,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也不想跟他关系变好,因为——我也讨厌他!”
“……”顾琢成沉默了。都是一个宿舍的,何必讨厌来讨厌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杨嘉树是个很敏感的人,经常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生气了,有点难办。
其实,杨嘉树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背地里说人坏话毕竟是小人行径——他懊恼,小心翼翼地问顾琢成:“那个,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小气啊。”
“怎么会?”顾琢成说,“这是你的性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
脾气可真好。杨嘉树闷闷地躺回去,想说话,又觉得顾琢成的“大气”衬得自己愈发小气,于是他闭紧嘴巴,不打算再说话了。
见他沉默,顾琢成说:“累了?要睡觉吗。”
睡觉=挂电话。杨嘉树心里一紧,连忙说:“我还不困。那个,聊聊你的家庭呗。”
“可以啊。”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他……是我们当地教育局的干部。”顾琢成说,有点犹豫。
“哇。怪不得你那么优秀,原来是家里教得好啊!”
“不。”顾琢成摇头,“他平时根本就不管我,他爱普天之下的学生胜过爱我。”
杨嘉树愣住了。
顾琢成也沉默。他现在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对面就是黄浦江畔的夜景,很繁华。他平时是个内敛的人,不会轻易对人袒露内心的想法,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氛围正好,也许是太久没有和人交换心事,这么一冲动——就说了。
杨嘉树躺在被窝里,很久没动,他感觉自己的心也狠狠揪起来,他理解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甚至感同身受,分外难受。“也许……你爸爸只是不会表达,男人嘛,都比较内敛。”他轻轻地说,试图安慰顾琢成。
“可能吧。”顾琢成看着东方明珠塔流转的七色灯光,无声地、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你妈妈呢。”杨嘉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顾琢成没有说话。
杨嘉树这才觉得懊恼,他恨自己嘴快,就这么不管不顾问出来了,“对不起,你……狠狠地无视我吧。我有时候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没关系啊。”顾琢成扯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她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去世的,病毒性心肌炎,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
“见到她最后一面了。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让爸爸操心。”顾琢成说,“还让我不要经常想她,如果有了新妈妈,就把她忘了。”
“……”杨嘉树捂住嘴巴,两颗大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心里难受得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你怎么不说话?”
“我……”杨嘉树一开口,把自己吓了一跳——声音沙哑,带着哭腔,“额,对不起……”他感到难为情,干啊,怎么听别人的伤心事听哭了!
电话那头的顾琢成很是意外:“你哭了?”
“……”杨嘉树连忙把手机话筒捂住,从枕头旁边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松开手,“我没有。”
“……”顾琢成哭笑不得地说,“杨嘉树,你撒谎太明显了知不知道。”
“那你干嘛要拆穿我。”杨嘉树感到颜面尽失,有心想使气氛轻松一点,“那你爸爸给你找后妈了吗。”
“没有。”
“……哎。”杨嘉树叹了口气,“那你爸爸还是爱你的。”
“何以见得?”这一点顾琢成不敢苟同:“也许他只是工作忙,没空谈恋爱。或者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而已。”
“不是的。”杨嘉树说,“男人都一个样,总得找个人过日子,旧人没了就找新人。”他感觉一股情绪在胸中翻涌,搅得他胸闷、心疼,忍不住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杨嘉树说:“其实,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现在的妈妈,其实是我后妈。”
这是杨嘉树深藏在心中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在7岁以前,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家庭是完整的,爸爸是亲爸,妈妈也是亲妈,他小时候很调皮,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恶霸,凡是有孩子的家庭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家那时候还不富,甚至有点穷,爸爸是个卖玩具的小业务员,妈妈在商场卖衣服,两人甚至连一套郊区小三房的首付都付不起。为了省钱,一家三口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杨嘉树的妈妈叫章芝仪,发音跟章子怡很像,长相也有点像,尤其是一张标准的心形脸,走到哪里都能被人多看两眼。
章芝仪的脾气不好,在家经常发火,不过她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最迟一个晚上也就散没了。杨嘉树在不知道章芝仪不是自己亲妈的时候,不怕她发火,他会一哭二闹三耍赖,把章芝仪气得在家里狂揍老杨(杨嘉树的爸爸);而当他知道章芝仪不是自己的亲妈之后,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消失了,变成一种如履薄冰、如临大敌的小心翼翼。
发现这个秘密,其实很凑巧。
那时老杨供职的玩具厂濒临倒闭,章芝仪打工的商场也关门大吉,两口子正愁前路茫茫呢,一个消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章芝仪怀孕了。
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过后,两口子最终打算把孩子生下来,老杨辞职,夫妻二人一起去章芝仪表舅的钢厂里打工——在北方,所以杨嘉树如何安置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夫妻二人关起门来商量这件事,老杨说:“把小杨带上吧,他是个男孩子,吃点苦是应该的,正好治治他的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