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绫半信半疑跟着男人往养心殿走去。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见到谢墨卿,又担心男人在耍什么花样。
刚踏入养心殿,时绫就愣住了。
殿内竟也布置的和太和殿一样喜庆,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刺眼的红,男人牵着他径直走向寝殿,就连床帐都换成了绣着交颈鸳鸯的红绸。
“坐。”
男人拉着他坐到床边,顺手将床帐放了下来。
时绫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拉帐子?”
男人神色自若地整了整衣袖,“朕只说让你听曲,可没说要让你见他。”
反应过来自己被耍,时绫气得眼眶一下红了,他正要发作,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接着,温润沉静的嗓音自外传来:
“草民谢墨卿,叩见皇上。”
“平身。”
时绫听见声音,顿时不顾一切要出去,被男人扣住了手腕。
“他是来奏曲的,不是来见你的。”
“你若敢掀开床帐,朕保证,从今往后你再也听不到他弹半个音。”
声不大,却像冷水当头,时绫快要哭出来。
床帐外的谢墨卿端坐着,语气平和,问:“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时绫委屈地瘪着嘴,眼眶泛红。男人觉得他这副模样格外可人,再想到帐外谢墨卿此刻必定难看的脸色,心中更是畅快。
“就弹《凤求凰》吧。”
“是。”
随着琴音响起,时绫一肚子气,哪还有心思欣赏。男人伸手想搂他的腰,被他闪身躲开,又来牵他的手,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本以为男人会就此作罢,谁知下一瞬,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按倒在床榻上。
时绫还未来得及惊呼,男人已经俯身压了下来。他仓惶偏头,那个吻堪堪擦过脸颊。时绫彻底吓懵了,眼泪夺眶而出,双腿胡乱踢着。
男人被他踢的闷哼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他回头朝帐外道:“弹你的。”
谢墨卿猛地站了起来,手死死攥成拳头,“皇上……”
“滚出去!”男人暴喝一声。
殿门立马被推开,几个侍卫冲进来架起谢墨卿就往外拖。
“时公子!”
谢墨卿的呼唤让时绫更加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男人变本加厉,转而去吮/吸他纤细的脖颈,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情急之下,时绫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荡。男人猛地僵住,缓缓抬起头来。
深邃的眼里布满血丝,瞳孔紧缩如针,额角青筋暴起,面容扭曲成可怖的模样,像是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你敢打朕?”他声音低哑,喉咙里能挤出冰渣。
时绫吓傻了,他刚才的确用了很大的力气,现在掌心都是麻的。他一寸寸往后退,直至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哭都不敢哭了。
男人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像野兽锁定猎物。
良久,就在时绫以为自己要完了,男人却忽然开口:“滚。”
话音未落,时绫便踉跄着从床榻上冲下,奔出寝殿。刚踏出养心殿,身后便传来一声细小的狗叫。
“汪。”
他回头看去,是葵葵。
时绫眼眶发热,扑过去将它抱起,撒腿往坤宁宫奔去,边跑边哭,止都止不住,肩膀不断地抖。
坤宁宫内灯火通明,宫人们见他如此狼狈,衣衫凌乱、眼圈通红,一个个都吓得不敢言语,小德子慌忙跟上,却被他关在了门外。
门板将所有关切之声隔绝在外。
时绫背靠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低头抱着葵葵。葵葵轻轻舔着他的脸,发出几声呜咽。
“呜呜……”时绫咬着唇哭得隐忍,泪水浸湿了小狗的毛。
他蹭了蹭葵葵柔软的头,试图从里找点安慰,下一瞬,一声“咔哒”清响。
时绫垂眸,地上赫然出现了个叠得很小的字条。
他看了看葵葵,就见它脖子上的红绸松了。
时绫捡起摊开一看,谢墨卿先前给他写过字条,所以他立马认出了字迹。
字条上内容很短:
时公子,令兄潇澈重病,恐怕……无法一同来相助。不过公子莫忧,皇上既日日召我入宫奏曲,我定会设法将泽兄带进宫来,我和泽兄已打点好宫外,静等时机,务必保重自身。
时绫怔住,潇澈病了?
时绫抱着葵葵慢慢醒来, 眼睛还有些肿,鼻尖隐隐发酸。
他伸了个懒腰。昨夜,他既担心潇澈, 又害怕那个疯子皇帝会跟来继续对他做那种事,提心吊胆间,也因为泽夜和谢墨卿要来救他而开心。
喜、忧、怕,交织在一起,时绫躺在床上不争气地逐渐昏沉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隐隐记得将谢墨卿的字条藏进了袖中。
想到此,时绫去摸袖子。
他悄然松了口气,抓着袖子坐起身来。葵葵咂咂嘴, 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尾巴摇得飞快。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小德子蹑手蹑脚地探头进来, 以为他还在睡, 动作小心得像只老鼠。可一抬眼, 便对上了时绫惺忪的眼睛。
“哎呀, 公子醒啦!”他快步走了进去, “您想吃点什么?小厨房刚做了点清粥、酥皮点心、小咸菜。”
时绫摇了摇头,将葵葵抱给小德子,“我不饿, 把葵葵喂饱就行。”
小德子连忙点头接过, 他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公子, 皇上来看您好几回了。您一直都睡着,皇上没吵您,就走了。”
“……”
时绫脸立马垮了下来。
小德子又补充道:“估摸着一会儿还会来。”
听到这句, 时绫动作顿住,然后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把自己卷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小撮头发,声音闷着:
“快带葵葵去吃饭吧,我困了。”
小德子挠挠头,不是刚睡醒吗?
可主子说困,那就困吧。他不敢多问,身为奴才,哪里管得着。
小德子朝榻上小小的身影行了一礼,便带着狗轻手轻脚退出去,悄悄将门掩好。
寝殿重归寂静。
锦被中裹着的小花精睁着眼睛。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既然疯子看到他睡着了就会走,那他干脆一直睡。
时绫将身子翻了个方向,面朝墙壁,背对门口,即便毫无睡意,他也不起来。
除了有些无聊外,没什么坏处。
时绫一会儿扣扣墙壁,一会儿抬眼看看头顶的木板缝隙,又或是听听窗外宫女们低声说的闲话。
小厨房的饭菜香穿过门缝和窗缝悠悠飘了进来,香气不紧不慢,一缕缕朝着床榻飘去,最后稳稳钻进了那团被子里,钻进了小花精的鼻尖。
时绫窝在被子里,嗅了嗅,轻而易举便嗅出了是什么菜。
香酥排骨、黄焖鱼翅、荷包里脊、芝麻烧饼……
馋意扰得他心烦意乱,他闭上眼睛用锦被捂住鼻子,只露出半截鼻尖,不然闷坏了。可香味偏偏不依不饶,仿佛有了灵智,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时绫忍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不能出去。
小德子是疯皇帝的人,肯定不会帮他说瞎话,见他出来用膳,定会派人去通报。
时绫目光在寝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靠窗的桌子上。
上面放着个白瓷盘,盘子里堆着高高的各式点心。
昨夜还没有,应该是今早小厨房刚做好,小德子趁他睡着时送来的。
时绫轻轻竖起耳朵,听殿外的动静。
偶尔响起几声压低的轻笑,还有兴奋的狗叫,大抵是小德子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在逗葵葵玩。
时绫放下心来,穿上鞋飞快去洗漱,洗完便跟做贼似的小跑到桌前,伸手抓了块点心。
软糯甜香,入口即化。吃不了饭,只好吃些点心解馋。
时绫吃得虽开心,但也担惊受怕。
然而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正当他思忖疯皇帝会不会要来了时——
寝殿外陡然响起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时绫手里的半块杏仁酥“啪”地掉在桌子上,他呆立原地,另外半块在嘴里,怕露馅,来不及咽下去,又将桌子上的捡起来塞到嘴里,一溜烟跑回床上钻进被子里。
殿门紧闭,男人问:“起了吗?”
小德子跪在门口,如实道:“刚才起了……又睡了。”
男人拧着眉,“朕进去看看。”
时绫瞪大眼睛,脊背发凉。
杏仁酥太干,时绫嚼得腮帮子都酸了也没法一口气咽下。
门开了,浩浩荡荡的随从跟着皇帝进了寝殿。
男人一进门,便朝床榻方向看过去。
锦被高高鼓起,被角塞得严实,露出半个脑袋,背对门躺着,动也不动。男人大步走去,走近了才发现,时绫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只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皱了皱眉,怕他捂坏了,便俯下身轻轻拽了拽被角,想帮他透透气。
然而被子里的时绫还在拼命嚼着嘴里的杏仁酥,好在男人拉下被子时,时绫已经有惊无险地咽了下去。
男人没察觉出异样,盯着这张“安静沉睡”的脸看了片刻,忽地视线下移,瞥见他嘴角沾着点浅黄色的残屑,便伸手替他轻轻抹去。
“吃东西了?”他侧头淡淡问。
小德子一愣,赶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殿外候着,时公子自始至终都没出来,没用过膳。”
男人微眯起眼,视线缓缓转回时绫脸上。
时绫嗓子里卡着半点渣,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痒得要命。可他不敢动、不敢咳,整张脸憋得通红,连眼角都浮起一层绯色。
男人心头猛地一紧,立即在床边坐下,拍拍他,低声唤:“时绫?”
时绫撑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装作刚睡醒的模样。
男人望着他通红的脸,又探了探他的额头。
烫得厉害。
其实是他因过于紧张和在被子里闷的。
男人连忙问:“可是哪不舒服?”
时绫心中一松,见自己没露馅,索性顺着这个台阶下去,吃杏仁酥吃得他快渴死了,借机低声说:“……水。”
男人闻言,呵斥道:“还不快拿水来!”
小德子一哆嗦,立刻起身,跌跌撞撞去倒水。
他亲自喂给时绫喝了两口,紧接着脸色黑沉,冷冷扫了一圈殿中宫人,暴怒:“主子病了竟无一人察觉,要你们何用!”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德子第一个跪下。
殿内外顿时跪倒一片。
钱守安朝身侧的宫女道:“还愣着干什么,去传太医!”
宫女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殿跑去太医院。
时绫甚至来不及阻止。
太医要是来了,不就露馅了!
时绫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慌乱,连忙朝宫女离开的方向伸出手,“虚弱”道:“不……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别叫太医。”
男人捉住他伸出去的手,低头看他,眉头紧拧:“不叫太医,难不成等你烧坏脑子?”
时绫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年过六旬的太医一路小跑着赶来,胡子被风吹得直翘。他彼时正趴在床上午睡,被一群宫女太监七手八脚拖出来,花白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帽子在奔跑间掉在半路,宫人也顾不上捡,跟赶鸭子似的一路把他往坤宁宫塞。
太医迈进门扑通跪下,喘着粗气恭恭敬敬地喊:“微臣给、给皇上请安,给时公子请安。”
男人冷声道:“废话少说,把脉。”又侧头瞥了眼殿内伏地跪着的宫人,“都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应是,迅速退出寝殿。
门关上,殿中只剩三人。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床前,“请公子伸手。”
时绫的手还被男人握着,听到这话立刻想抽回去。
男人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微微用力钳制住他,强硬地将他纤细的手腕扯到床沿,掌心向上按住。
“只是把把脉,不疼。”
时绫:“……”
太医小心翼翼地搭上手指,捋着胡须静静诊了好一会儿。
时绫怕得不行,若是男人知道他没病,肯定又得发疯,想到这,他脸白了几分。
偏偏他刚才偷吃了点心,又喝了水,胃里正撑着,一个饱嗝不合时宜地冒了上来。
不过他愣是把这股气硬生生压了回去,脸登时憋红。
男人担忧地看着他,见他脸一会红一会白吓坏了,“怎么回事,这脸怎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太医也慌啊,诊了半天,迟迟诊不出什么正经毛病。
脉象是快了些,来时宫女说可能是染了风寒,他却并未感出半分风寒之兆。
皇帝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眼下时绫是这副模样,怒喝:“究竟是何病症!”
太医魂快吓出来了,连忙叩首,“臣……臣一时……看不出端倪……”
“看不出?”男人咬牙切齿,眼底划过一抹森然的杀意。
太医头磕得响亮,“臣愚钝,臣该死!”磕完又小心抬头,道:“不知昨日,公子是否受了惊吓……又或者,吃了什么东西?”
男人一怔。
昨日宴席的菜肴全都过了银针的试毒,更何况他自己也吃了,毫无异状。
至于“受惊”二字……
男人神情有些不自然,瞥了眼时绫脖子上的红印。
察觉到他的注视,时绫愤愤偏过头去。
他轻咳了声,随即站起身走向寝殿角落。
太医见状,连忙扶着膝盖噔噔噔跟了上去。
寝殿角落一片寂静,男人声音压得极低,简单交代了昨夜之事。
太医听完,没有丝毫异色,面上依旧一派镇定。
他也是在宫里浸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不愿得宠还吓病倒的,他倒是头回碰上。
他捋着胡子,道:“依微臣拙见,公子应是吓出了心病。”
“心病?”男人眉头微动,眼角余光不自觉偷瞄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影。
时绫方才趁机侧身又面朝墙壁,正竖起耳朵听着。
男人忙问:“如何医治?”
太医神情郑重,“心病难医,需静养为先。待情绪安稳,再辅以宽慰才有望慢慢化解,万万不可再让公子受到惊吓。”
男人沉默了片刻,旋即挥了挥手,“下去吧。”
“喳。”
寝殿门轻轻掩上,脚步声逐渐远去,殿内再次归于安静。
男人缓步走向床边,坐下。
时绫早已将脸深深埋进了被子里,不理他。
看着时绫这副反应,抬手覆上他的头顶,摸了摸。
“昨日,是朕的错。”
丝毫未犹豫,便脱口而出。
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万民跪拜。
执掌山河社稷、生杀予夺的一国之君,今日,却低声下气地坐在榻边,低头给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庶民赔不是。
更荒唐的是——他竟心甘情愿。
心里不但没有半点愤怒,反而只剩惶恐。
怕时绫不再理他,怕本就冷淡疏远的目光,从此再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半分。
怕他躲着自己,日后连半句话都懒得与他说。
“朕太心急了,不该吓你,更不该逼你。”
时绫在被子里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朕不会再那样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能不能……给朕一个机会,原谅朕这一回?”
寝殿内一片寂静。
时绫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懒得搭理他。
男人静静望了他一会,想起太医方才所言,叹了口气,揉揉他软软的发丝,“你好好歇着,朕走了,不扰你了。”
寝殿的门轻轻合上,外面只余一声低语:“看好殿外,不许吵到他。”
“奴才遵命。”
时绫没有立马去看,而是屏息凝神听了会,确认殿中真的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回头瞄去。
真的走了。
那就是没事了?
而且听男人的话,不会来烦他了?
时绫眼睛亮起,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虽然没听到自己得了什么“病”,但从男人的反应来看,应该很严重。
太好了。
终于暂时摆脱了这个疯皇帝。
正感叹,殿门传来“叩叩”的轻响。
时绫一惊,忙又缩回被子里,随后听见小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公子,奴才可以进来吗?”
时绫松了口气,“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小德子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快步来到床边跪下,将碗托到他眼前,语气恭敬:
“公子,皇上昨夜就吩咐小厨房煮鸡汤给您补身子,小火煮了一夜了,鲜得很,您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快趁热喝了吧。”
香气扑鼻,时绫舔了舔唇,接过碗。
小德子笑着道:“您还想吃点什么?奴才这就吩咐小厨房给您做。”
时绫摇了摇头,喝了口鸡汤,忽而抬眸:“墨卿公子来了吗?”
相似小说推荐
-
南洋往事(康塞日记) [近代现代] 《南洋往事》作者:康塞日记【CP完结】长佩VIP2025-06-19完结27.96万字 2.19万人阅读 2,117.91万...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宫槐知玉) [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