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绫眨了眨眼,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一路上小德子确实没离过他半步。
他咬了咬牙,实在不想见那男人,便随便挑了一个宫门钻了进去,招呼宫女太监和他一起关门。
宫门“哐”一声合上,时绫不放心,又用锁给锁起来了。
清仪宫,一座偏静的小宫,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宫女以外无人会来。
时绫站在院中,回头朝宫女太监解释道:“我们先在这躲一会,等他走了再出去。”
几个宫女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应了声:“……是。”
男人察觉出时绫在躲他。
他没有当场派人追上去拦下,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悦,只抬了抬手,示意抬檐的太监停下,盯着时绫消失的方向,一言不发地坐着。
不多时,有内侍来报:“启禀陛下,时公子去了清仪宫。”
男人倚在檐中,闻言挑了挑眉,“去。”
抬檐的太监们动作利落,立马朝清仪宫方向而去。
到了宫门前,檐子稳稳落下,男人并未起身,慵懒地半倚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钱守安心领神会,小心翼翼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公子,皇上在外头,想请您一叙。”
此时此刻,宫内,时绫正和宫女太监在院子里逗弄小狗。小狗欢快地在青石板上跑来跑去,一会儿扑向宫女的衣摆,一会儿又追着太监的靴子咬。
钱守安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僵住了。宫女太监脸色煞白,立刻跪伏在地。
时绫弯腰抱起小狗,默默走到石凳坐下,俯身将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一声不吭。
想装没人。
“时公子?”门外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小德子额上冒汗,轻手轻脚地挪到时绫身旁,劝道:“公子,要不您还是……出去一趟吧?”
时绫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冲小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小德子连忙捂住嘴。
小狗在他腿上动了动,咂咂嘴,舔了舔他的手指。
皇帝默不作声地望着紧闭的宫门,钱守安悄悄瞄了一眼,心一紧,以为皇帝要发怒,正要下跪,就听他淡淡道:“去,拿肉骨头来。”
钱守安微怔,随即会意,忙转身吩咐几名小太监,“快,去御膳房,把前日腌好的肉骨头煮熟拿来,动作麻利些。”
太监们脚底生风,不一会儿便端着冒热气的瓷碗回来。钱守安亲自从碗中捡出几块,小心放到宫门门缝下方,再命人拿扇子朝里猛扇。
宫内,时绫仍闭嘴装死。小狗原本乖乖趴在他腿上,突然,鼻子抽动了一下,继而猛地站起,耳朵竖起,尾巴狂摇,嘴里开始呜呜哼哼地叫起来。
“嘘!”
时绫眼疾手快,冲它也做了个噤声手势。
奈何凡间的狗和仙界可不同,灵智太低,根本不懂他的意思。
小狗激动地哼唧着,想跳不敢跳,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时绫。
时绫皱起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不合时宜的肉香味,浓郁得有些招摇,顿时明白了外头的人在搞什么把戏。
小狗尾巴都要摇断了,急急来咬他的袖子。
想着它顶着大太阳陪他在宫里转悠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时绫叹了口气,起身往宫门走去。宫女太监如蒙大赦,连忙抢上前拉开宫门。
门开了,时绫自顾自往门槛一坐,拿起地上的肉骨头,细细撕下肉放在掌心。小狗立刻扑上来,粉红的舌头一卷就把肉舔了个干净。
男人下了檐子走近,在时绫身旁坐下,捏着另一根肉骨头。太监想要上前替他效劳,被他抬手挥退。
他动作生疏地撕着肉,照着时绫的模样,送到狗嘴边。
小狗这时候也不分谁是谁,看见吃的就扑上去舔了,哪管是不是昨晚吓尿它的男人,舔得热情洋溢。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宫门前,一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人喂一口,把小狗伺候得心满意足。
吃得圆滚滚的小狗,连路都走不动了,时绫抱起它,准备回宫。男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问:“为何要躲着朕?”
时绫心虚地别过脸去,目光飘向一旁的宫墙,就是不肯看他,“没躲。”
男人倒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你喜欢听琴?”
时绫不知道喜怒无常的皇帝又要耍什么花样,抿着唇不答。
“朕有个主意。”他故意顿了顿,“不如把谢墨卿召进宫来,日日为我们弹琴可好?”
听到男人要让谢墨卿进宫来,时绫惊讶地转过头。
男人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朕对他的琴艺也颇为满意,正好宫中缺个琴师。”
这话半真半假,宫中乐坊人才济济,哪会缺什么琴师?不过是想借机既讨时绫欢心,又能让谢墨卿断了对时绫的念头,让他知道心念之人如今已伴天子左右。
出乎意料的是,时绫摇了摇头,毫不犹豫拒绝道:“不行。”
男人眉头一皱,“为何?”
时绫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墨卿公子生性洒脱,不会喜欢被日日圈在宫中的。”
男人唇角抽了抽,眼底笑意褪去几分,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白日召入,日落前送出。”
时绫眨了眨眼,没想到男人会如此爽快地退让。小狗似乎听懂了是好事,咧开嘴伸着舌头笑,时绫也冲它笑笑。
男人盯着那一人一狗,觉得这画面格外刺眼,连只畜生都能得到他的温柔以待,自己这个九五之尊,偏偏要舔着脸费尽心思才能换来他一个正眼。
“醉月阁因他闭门谢客,他也被朕的人看得紧,哪都去不得。你若愿意,朕便下旨,明日就叫他入宫。”
今日的紫禁城, 天才刚泛亮,已然热闹非凡。
太和殿前,宫人脚步匆匆, 来往穿梭。一早就有旨意下达,说是要设一场盛宴,排场比照大典规格来。乐工舞姬忙着排练曲目,御膳房更是连换了七八道汤羹才让皇上满意。殿檐下高挂朱红宫灯,甬道铺满新裁红毯, 案上的果盘也细细摆过,一盏一碟,无不尽致。
可这热闹劲一点没传进坤宁宫。
寝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剪刀“咔嚓咔嚓”的脆响。时绫坐在床边,正专心给小狗修剪毛发。小家伙特别乖, 一点不乱动,昂头挺胸地站着, 偶尔舔舔他的手指。
“好啦。”时绫剪完最后一撮毛, 揉了揉它圆滚滚的脑袋, 从小匣子里取出一条红绸带。
似乎是先前送来的赏赐, 摸起来滑滑的, 时绫很满意,直接系在狗脖子上,细细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非常合适。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德子捧着个托盘进来, 脸上堆着笑, “公子, 皇上让奴才给您送宴服来了。”
托盘上叠着件大红色的衣袍, 扎眼得很,上头还用金线绣着成对的鸾鸟,怎么看都不只是单纯的宴服。
时绫眉头一皱, 疑惑问:“这不是嫁衣吗?”
小德子像被烫了,手一抖,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公子,哪能是嫁衣呢?这……这是专为今日盛宴所准备的宴服!”
时绫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浅蓝色长衫,摇了摇头,“我不穿这个。”
他不喜欢艳的,而且仙尊买的这件低调且舒适,他很喜欢。
小德子脸色顿变,低声劝道:“皇上说了,您若不穿,今日这宴恐怕……就没法办了。”
话落,气氛骤然一凝。
要他穿这形同嫁衣的“宴服”,更可气的是那人早料到他不会穿,竟拿宴会来要挟,太卑鄙了!
时绫气了半晌,但还是接下了。
小德子如释重负,笑道:“奴才这就唤人来伺候您更衣。”
时绫赶忙叫住他,问:“墨卿公子来了吗?”
小德子回身恭敬道:“皇上已经派人去接了,奴才听说,应当快进宫了。”
时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见到谢墨卿,就知道仙尊和潇澈什么时候能来救他了!
进宫前,他还天真的以为不过是换个住处,像潇澈的清幽小院一样,怎料宫墙高耸,处处规矩,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连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人盯着。时绫打心底里抗拒,一天都不想待在这里了。
小狗感受到了他的喜悦,在床上蹦蹦跳跳转着圈圈。
时绫将它抱起来,怜惜地摸着它,“放心吧葵葵,我会带上你的。”
刚说完,宫女便推门进来伺候他更衣。
宴服展开时,整个寝殿都亮了几分。大红的衣料上金线勾着云纹与鸾鸟,沉重厚实。宫女小心地替他穿上,一层层束好,后又欲上前替他换发钗。
“公子,您头上的茉莉花钗,与这宴服不太衬。不如换上这支凤钗吧,是内务府特意送来的。”
凤钗金光灿灿,缀珠坠玉。
时绫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茉莉,“不用换,这个就行。”
宫女愣了一下,这凤钗乃是内务府特意从库中取出的旧藏,是先帝大婚时亲赐给先皇后的,成色尊贵,分量不轻,还缀着九颗东海明珠,寻常嫔妃连看都看不得一眼。
不过她不敢多言,连忙低头退了下去。
宫女前脚刚走,坤宁宫门外便响起钱守安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男人大步走进来,身上同样穿着大红宴服,图案与时绫身上的大差不差。行至梳妆台,目光落在铜镜中人的身影上,盯着他发间的素白。
“为何不戴凤钗?”
“不好看。”
男人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道:“走吧,朕牵着你。”
时绫下意识想躲,却又怕他拿宴会来做威胁,小跑到床榻,一只手臂牢牢地抱起小狗,后才不情不愿地伸出另只手。
男人眼皮狠狠抽了两下,声音沉了些:“你怎的还要带着它?”
时绫低头看了眼葵葵,生气道:“为什么不能带?你难道忍心让它这只这么小的狗独自待在这里吗?”
葵葵似乎听懂了,耳朵一耷,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男人,嘴里还发出一声细软的呜咽。
男人无语凝噎,闭了闭眼。
他一会儿就下旨,把整个皇宫清查个遍,从今往后,连只鸟都别想飞进来。
轿辇在太和殿前稳稳停住,男人牵着时绫的手走下,踏上了铺满红毯的台阶,缓缓进入殿内。
殿中早已坐满文武百官名门贵族。
当看见皇上牵着一个怀抱小狗的少年步入殿内时,众人的脸色个个精彩绝伦。
有人手中的酒盏险些滑落,有人频频捋须掩饰神情,还有几位年长的老臣,干脆面色铁青地别过了脸。
皇上不纳妃已是不循祖制,大张旗鼓迎一个男子进宫也就算了,如今还设下这等张灯结彩、与国典齐制的宴仪!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太和殿内,金幔高垂,红绸交错,殿梁之上悬挂着百余盏宫灯,内设仙乐流转、香气缭绕。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分明与成婚无二!
男人牵着时绫一步步登上高台,在龙榻前停住。掌扇宫女早已候在一旁,将两个锦垫铺好,男人拉着时绫坐下。
时绫局促不安地环顾四周,始终没找到谢墨卿的身影。他小声问身旁的男人:“墨卿公子呢?”
男人置若罔闻,接过太监递来的酒杯,举杯向众臣示意。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高台上这荒唐的一幕——他们的天子,竟与一个抱着小狗的少年同坐龙塌。
小狗闻到殿内各种菜肴的香味,呜咽了两声,咂咂嘴,显然是饿了,时绫摸了摸它,对男人道:“它饿了。”
男人黑着脸招招手。
钱守安十分有眼力见地端着碗肉羹来了,时绫接过,轻声哄着将碗放到小狗面前。
台下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几乎炸了锅。
人还未开宴,狗倒先吃上了?!
一位御史终于忍不住从席中起身,拱手不满道:“陛下,这成何体统啊!”
男人眸光一寒,缓缓朝他看去。
殿内登时静下来。
御史目光扫过高台上的少年与他怀中的小狗,咬牙道:“先是带宠畜入殿,又让其抢先用膳。再者,宴设大典规格,他与您同登龙榻……若是写入史书,将来后人如何评说?如何敬您?”
“更何况,陛下至今未曾纳妃,却大张旗鼓迎一男子入宫,微臣只恐天下悠悠之口,难以堵之!”
话音落下,众臣大多低头不语,神色各异。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暗中赞许御史,更有人已准备好顺势上谏。
男人看了时绫一眼。
时绫正低着头,专注地喂着小狗,一勺一勺地舀着碗中的肉羹,对方才御史的话似乎一点不在意。
男人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殿下的大臣们看着这一幕,一个个如鲠在喉。御史的一席话皇帝始终未接,神情也没起什么波澜,可越是不动声色,越叫人心里发毛。
也正因皇帝迟迟不言,底下的大臣们以为皇帝心中动摇,气焰反而高了几分。
“臣等斗胆进谏,还望陛下莫为小情小性,误了大局!”
“陛下应早立后以安国基,怎能因一时之好误了社稷!”
“微臣小女妙龄十七,通诗书、晓礼仪,温柔贤淑。”
“微臣之侄女亦有四书五经之才,若得陛下青眼,定不辱宫闱!”
一人接着一人,纷纷起身拱手,借机荐举自家女眷。
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身份不清、礼数不合、无规无矩,难登大雅之堂。
最重要的是,竟是位男子。
而他们家的小女、妹妹、族女,才是真正配得上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天子良配”。
殿内的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翻腾,文武百官交头接耳,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而高台之上,时绫全然不理会,只俯身细细擦拭着狗嘴边的汤渍。
时绫巴不得下面的人闹得更凶些,这样说不定他就能离开了。
直到最后一个老臣拱手进谏,唾沫星子溅了一地,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男人懒懒抬眸,目光冷冷扫过台下众臣。
“说完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殿内温度骤降。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谁准你们开口的?朕做什么,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
男人目光落在站在正中的御史,淡道:“你若真忧后人笔伐,便好好写下今日一事。写朕与所爱同宴,百官无语,但又如何,这天下,是朕说了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御史脸色煞白,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朕让他抱狗进殿,就能抱。朕不纳妃,就一辈子不纳。”
“爱吃吃,不吃就滚。”
话音落地,殿外候命的禁军立刻冲了进来。几个站在殿中央的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死死按住,硬生生拖出了太和殿。
殿中落针可闻。
虽没完全听懂,不过从台下人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来看,男人应该不准备赶他出宫。
时绫失望。
男人一手执起酒杯,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狗脑袋。
“传菜。”
随着这声令下,殿内顿时活了过来。
乐工奏起欢快的曲调,舞姬甩着水袖鱼贯而入。可除了高座之上的皇帝瞧着心情不错,其他人无不缩着脖子,连夹菜都不敢发出声响。
有人偷觑高台上的少年一眼,又忙低下头去。少年不过十六七模样,生得倒是好看,可到底是个男的啊……
时绫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面前的菜肴,眼睛不时瞟向殿门。宴会都开始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谢墨卿的身影?
“怎么?菜不合胃口?”男人凑近了些。
时绫往旁边躲了躲,小声道:“墨卿公子怎么还没来?”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该来的时候,自然会让他来。”
时绫撑着下巴,等啊等啊,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睁眼时,四下静悄悄的,歌姬都已退散,偌大的太和殿空无一人。红毯上落满残花,灯火昏黄。
时绫揉揉惺忪的睡眼,透过殿门望向外头,晡时了。
他心下一慌,正要起身,身旁传来男人慵懒的声音:“要不要再睡会儿?”
时绫转头看去,原先摆满珍馐的桌案上此刻堆了高高的奏折,他急忙问道:“墨卿公子呢?”
男人挑了挑眉,“你再睡一会儿,朕就该送他出宫了。”
时绫顿时羞红了脸,慌忙左右张望,男人起身将他拉起。
“别找了,他在养心殿候着。”
时绫跟着走了两步,突然觉得怀里空落落的,摸了摸身上,问:“葵葵呢?”
“也在养心殿。”男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相似小说推荐
-
南洋往事(康塞日记) [近代现代] 《南洋往事》作者:康塞日记【CP完结】长佩VIP2025-06-19完结27.96万字 2.19万人阅读 2,117.91万...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宫槐知玉) [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