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难登天(蔓越鸥)


拂霜剑归位,四下寒霜渐消。贺凌霄抵着他的白衣,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心脏阵阵绞痛,不由得低低闷哼一声。
白观玉察觉到了,回身搀住了他,“凌霄!”
贺凌霄没能听见他这一声。
周遭一切似乎都化为了片摸不着的水雾,打着旋离他忽远忽近,有些像先前误入白观玉神识时的样子。贺凌霄听着自己腹中一颗心砰砰撞着他的双耳鼓膜,撞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水雾远去一瞬,忽又并做一团朝他袭来,如拍岸浪潮,叫他脑中“嗡”的一声巨响。
恍惚间天地万般事涌入他的眼中。
他看见乞者无人依,如一粒蜉蝣飘荡于天地间,为得一口吃食与野狗争抢,大雪日惨死街边,曝尸荒野,尸骨无人殓。
他看见夫妻结缘,丈夫被征收入军,兵死如蝼蚁,得一草席裹尸。妻携幼子远行寻他,跋山涉水却只寻到他的半具残尸,悲恨间跳崖而亡。
他看见老翁贩菜糊口,相依为命的孙女却被权贵掳去,击鼓鸣冤反被倒打一耙,背了罪名入狱,叫人乱棍打死,满腔冤苦无处可诉。
他看见生,看见死,他听见了哭声,好多人的哭声。一时间千万种情绪向他心头涌进来,委屈、愤恨、悲怆、凄怨,叫他心中铺天盖地的涌出股灭顶的悲意——
我恨啊。
我痛呐。
他恍然化成了那些人,他在厚雪中望着天,他在陡崖上攀着土,他在众目睽睽下绝望痛哭,他抱着谁的尸首嚎啕大喊——他心底有问,问这天地可有神佛,何不眷我?何不怜我?
为何予我苦难?叫我尝尽人间千种苦痛处,叫我饱受蹉跎,再如草芥般死去?
为何生我在天地间,却叫我飘零一生,不得安息,死无归处?
为何黑白不辨,善恶不分?为何叫我枉死他乡,叫我有口难言?
世有神佛吗?叫我百般叩拜,叫我燃香祷告,叫我日日夜夜祈求庇佑,叫我长跪不起叫我泪流不止,叫我哀痛,叫我百苦缠身!为何视而不见!为何听而不闻!
何不眷我!何不怜我!
这锥心的痛苦像刺穿他的一根刺,天罗地网地盖住了他,叫他无处遁形。贺凌霄无意识淌了满面泪水,颤抖着紧攥着自己胸前衣裳,如抓住了这天底下最后一根稻草。有道金光没入他的额心,清漪般扩去,点住了他脑中岌岌可危的一点神智。
“凌霄,凌霄。”
贺凌霄劫后余生般大喘了一口气,耳旁水雾渐渐散去,灭顶的悲痛仿若被只手拂开了,他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大汗淋漓地将视线对准了,嘴唇颤动几下,话未出口,却又是一阵悲意袭来。
“……师……”贺凌霄喃喃道:“……师尊啊。”
白观玉双臂揽着他,低声道:“凌霄,醒一醒。”
他轻轻将贺凌霄面上泪珠尽数擦去了,真气源源不断送进他体内,寸寸清去了贺凌霄体内躁动的血气,“醒醒,别哭。”
贺凌霄呆呆坐在原地,面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再叫白观玉一一轻擦去。好半天他才从这股悲痛恨怒的情潮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见了这鬼境中众鬼的生前事,走马观花地瞧了遍他们的人生。
白观玉在看着他,贺凌霄脑中清明回来,对上他黑沉沉的眼,连忙低声道:“……弟子没事了。”
白观玉轻声问他:“看见什么了?”
“看见……这里人的生前事。”贺凌霄平复着气息,道:“听到了一些声音。”
白观玉没有说话,面色忽然变得很冷,朝上瞧了一眼。贺凌霄自己站起来了,拿袖子将脸上的乱七八糟的水迹擦净,忽瞧见一旁的杨叹青也是这样呆呆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一副大梦不知醒的样子。
贺凌霄颇有些意外,请示道:“师尊,那还有一个。”
白观玉朝那看了一眼,两指挥出道金光,同样地没进他额心。杨叹青浑身一抖,猝然回了神,整个人却还是愣的,“什么……”
崔真人在一旁坐着,对着杨叹青说:“好有众生缘的小子。”
贺凌霄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见……看见了好多人。”杨叹青愣愣地抬着头,眼里还有泪水,“我看见了好多人在哭,好大的哭声……”
听上去,他似乎只是模糊听见了一些哭声,没有瞧见太多太深入的。贺凌霄心想怎么会突然叫他们看见了这些鬼的生平?再往外一瞧,那些鬼的脸也都变回来了,不再是谢寂和陈秋水的相貌了。
那么,为什么他会看见这些?
那团黑气是谢寂?
这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过去事么?
杨叹青仍然泪流不止,泄洪似的止不住,断断续续道:“好痛啊。”他说:“好苦啊。”
贺凌霄眉心紧蹙,方才那股悲愤来的太强,余韵一时不能消干净,叫他胸腔中仍有些闷痛。白观玉还在看着他,贺凌霄察觉到了,对他笑了笑,“弟子没事。”
白观玉没有再说什么,崔真人骑着的归云鹤忽然高鸣一声,展翅欲飞,众人叫这一声吸去视线,崔真人道:“嚎什么?”
归云鹤扑着翅膀,身上肥肉呈波浪形颤动着,好似发了狂,张着翅膀向着某处气势汹汹冲去。余下几人也都反应过来,白观玉出手极快,金光大开,带着贺凌霄随金光而去。
金光引着他们到了一处小楼前,贺凌霄瞧出这块地方正与外头的祠堂一模一样,心中便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祠堂门叫白观玉挥袖破开,里头果然有团黑气,隐隐能辨出是个人的形状,正在房梁上套着一条绳子,要将那羊角女童往绳索中套。
故技重施!白观玉面色冷然,拂霜剑刺处到残影,黑影动身要躲,动作间抬手将怀中女童向着贺凌霄扔来。贺凌霄一时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将那女童接住了,抬臂却觉一阵刺痛——这小姑娘中了邪,恶狠狠一口咬在了贺凌霄肩膀上。
金光击散了黑影,化作股轻烟消弭而去。与此同时,只听祠堂外恍若炸起数道惊雷,金光裂痕般布满整个鬼境,自各处攥出余下几道黑影,一一捏碎了。
既女童已找到,也没什么可再顾忌的。只是抓住的这些黑气也尽数全是虚影,没有实身。众鬼神识归位,自茫然中惊醒过来,只是不知缘何面上竟全部布满了泪水,死寂许久的胸中竟油然而生出股熟悉又陌生的悲恨,叫他们惶惶不知所措。
“嗯?你为何哭了?”
“你也哭了!”
“我哭了?我为什么要哭?”
眼瞎的崔真人闭了眼,复再睁开时,白朦朦的瞳中有道金光闪过,天地喧哗声眨眼归了静,众鬼茫然一瞬,全然忘了什么泪流悲恨,挠了挠头,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68章 你很想要?
女童咬过那一口后沉沉睡去,好在她尚且幼齿,下了狠劲咬的也不深,只略略有些刺痛。贺凌霄在她头上摸了摸,摸出残留邪气不多,请白观玉帮忙将那些邪气净去了。
贺凌霄没跟白观玉说被咬了一口的事,杨叹青不知崔真人施了术法叫外头那些鬼忘了生前伤心事,只知那些鬼哭了又笑,心下奇怪,问:“他们怎么了?”
崔真人回:“忘了一些事。”
杨叹青更云里雾里了,“忘了什么事?”
“伤心事。”
“做什么要忘?”
崔真人啧一声,“问问问,你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多要问的?忘了就是忘了!忘了不好么?”
杨叹青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义正言辞道:“真人,晚辈认为好坏事都有它自己的道理。不过真人说得一向对,受教了!”
崔真人和他这个缺货没话好说,“快滚快滚。”
白观玉说:“你真气已不多。”
崔真人瞧了他一眼。
白观玉:“你是在拿自己的寿元补。”
崔真人牵了自己的归云鹤,没答他这一句。
杨叹青不明白,贺凌霄是清楚的。人死后化鬼,怨念越深的,煞气越重,也就更容易走上歧途,成个只知剥皮抽筋的吃人妖怪。崔真人将这些冤死鬼聚在一块,既是给了他们个安身之所,也是保他们想不起来生前伤心事,不失理智,别再等进地府前先变成个满腔怨愤的厉鬼,要么自己出去害人自作自受落得魂消,要么叫闻着味来的邪修炼成一堆煞气,那就真没有再入轮回的机会了。
只不过这样大的一个鬼境,稳固了这么多的魂魄,非当世高人造不出来,牵制所用的真气也是很多。白观玉说崔真人真气所剩无几,可见他一个落魄真人已是开始走了下坡路,竟还在拿寿元补境,简直是贺凌霄见过最急着找死的人了。
鬼境中抓到的全是虚影,先前白观玉在黑气拿到的弭恨剑鞘也给贺凌霄看了。贺凌霄拿在手里瞧了会,什么也没说,递还给白观玉了。几人先离了鬼境,只是将那羊角女童还回去时城中居民又误以为是他们将孩子掳了去,拉拉扯扯又是费了好多口舌,对此杨叹青愤愤不平,上蹿下跳解释许多,可惜没人听他的。
关于那黑影是怎样将这女童掳去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叫白观玉捻来了她的神魂来看——依然是团团黑影,瞧不清面貌身形,藏头露尾,难辨其形。
第二日,财源广进观里发生了件大事。
崔真人的归云鹤死了。
平旦破晓,远方天际才冒了一点日头,薄暮欲散未散,院中弥漫着些晨雾。贺凌霄昨日在财源广进观中盘了大半夜那黑影的线索,后半夜席地沉沉睡去,天色微亮时醒过来,透过那扇矮窗一瞧,见崔真人正弓背独坐在空旷院中,归云鹤躺在他身侧,叫崔真人轻轻抚着它的羽毛。
杨叹青的呼噜扯得震天响,贺凌霄横竖也再睡不着,便出门走到了他身侧,以为归云鹤是睡去了,随口道:“怎么,这是终于叫你喂得撑的起不来了?”
晨雾缈缈,崔真人听了这话,微微侧过来半张脸。泛白的瞳孔对上了贺凌霄,油花花的头发还在脸颊上飘着,却对着贺凌霄轻轻一笑。
贺凌霄这才发觉归云鹤许久没有动静,已失了生机,这是魂归天地了。贺凌霄便沉默了一下,又说:“哦,我刚刚是瞎说的,你节哀吧。”
崔真人没有回他,手仍在慢慢梳着它的羽毛。
贺凌霄在他身侧坐下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财源广进观建在半山腰上,得益于他这道观穷得没钱筑高墙的原因,坐在院子里也能瞧见远处天色云雾聚散,晨光破晓,将这天地翻上一层炽色。
不言半晌,忽看崔真人将归云鹤一抱,便要出门去。贺凌霄在他身后问,“做什么去?”
“埋它去。”崔真人道:“不埋要臭咯。”
“……”贺凌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想来崔真人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对生死当有他自己的论法。这只鹤不知陪了他有多久,但看它富态的体型应也是叫崔真人娇养着长大的。他盘腿坐在原地,看着崔真人一路抱着它出了门,走在狭窄曲折的土道上,忽然朝天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魂上路!归天去诶——”
“……”贺凌霄吓得两肩一抖。
亲娘,真难听。
崔真人嗓门很大,吼得屋里的杨叹青都浑身一抖醒了过来。贺凌霄仔细辨认了下,依稀听明白了,这人吼的好像是首歌。
什么上路……坦荡……太难听了听不懂。
他盘腿坐在原地一言难尽瞧了会,一回头才发现白观玉又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贺凌霄现在已经叫他吓习惯了,瞧见了也不意外,正要拜他,便听白观玉说:“那是他师门最后一只鹤。”
贺凌霄一愣。
“他师门当年为仙门名宗,以门中独有的一种仙鹤“归云”闻名天下,曾也是座人人向往的仙山。”
贺凌霄没想到这只鹤是有这样的来历,人惊了,追问他,“后来呢?”
“后来。”白观玉低头看他,“他的师门中有人入魔勾结妖邪屠了全宗,无人生还,山也被夷为了平地,自此无门。”
贺凌霄听得有些呆住了,“所以他是……”
“嗯。”白观玉看着他,“都以为他是已死,不曾想是带了一只归云鹤留在了这。”
贺凌霄垂下眼再抬起来,侧头望过去。
崔真人的歌声未停,抱着他的鹤,扯着嗓子向天唱着那首古怪的歌,还是一样嘶哑走调的难听。
“……瞧来生,路坦荡,此身一去,不问来处,且走且走,莫再回头!”
这世上最后一只归云鹤去了。
师门的最后一点念头,自此也断了。
贺凌霄不说话了,隐隐有些能明白他,同白观玉一齐目送崔真人远去。屋里的杨叹青睡得半梦半醒,茫然将脑袋探出窗子往外瞧着。远方的那轮日终于全部爬上来了,朝霞遍天,映着贺凌霄凝望着他背影的眼。崔真人独身走在小道云霞中,远方似有白鹤展翅高飞而去,依稀只见影,留下一声似有似无的嘹亮鸣叫。
离了财源广进观,贺凌霄一路上都没再说什么话。昨夜几人说了半天那黑影真身可能在哪也没推出个好歹来,倒叫贺凌霄想起自己当时心中悲愤,虽然当时意识模糊,却能隐隐觉出涌出的悲愤是向着什么地方而去了。心道这段时间常觉心神躁动,是谁在拿他的悲恨当养分么?
那黑气到底是谁,竟然还能逃得过白观玉的法眼。
贺凌霄突然想起来了,忙问白观玉,“师尊,我那块血鱼佩您还留着吗?”
之前他曾在镜棋身上拿到过一块血鱼佩,后来叫白观玉收走了。白观玉侧头看他一眼,淡声道:“丢了。”
“……”贺凌霄嘴角一抽,“丢了?”
白观玉:“你很想要?”
贺凌霄:“……不、不想。”
居然丢了,贺凌霄心下盘算着:这黑影的目的东一阵西一坨,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联系,目的是什么?想一想,沉下心来好好想想。
先是有人扮成了崔真人叫阿狗喊自己去祠堂救下女童,接着追着邪气入了鬼境,再次救下那个女童。这小姑娘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执着在这女童身上?为什么这人处处都在提示自己和谢寂有关,却迟迟不肯露面?
为什么他会在鬼境中看见陈秋水和谢寂的脸,是那些脸变了样子,还是他无知无觉中了什么术法?
“……弟子觉得。”贺凌霄沉思着开了口,“这人是想要我的身体?”
这话说出口了,他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忙又补了一句,“之前的那些几处聚魂阵也是想重造皮囊,我是觉得这把女童绑到祠堂栽赃陷害的手段有些熟悉,这是想以此引我入魔吗?”
白观玉看着他,没有答。贺凌霄自己又想了想,推测道:“这人处处出现,与其说是留线索拿我当狗遛,不如说是时时提醒我别忘了从前事。其实到如今为止,弟子始终不信这真是谢寂搞出来的,我想,难道是因三百年我曾关上过一次六恶门,因此和里头有了什么联系,莫非只要我入了魔,那道封印就会破了?”
白观玉不语,贺凌霄在心下捋了半天,觉得大约是理顺了。那么眼下的问题就是,他们要到哪里去找这道狡猾的黑影出来?
贺凌霄摸着鼻子,偷偷看了眼白观玉,又看了眼白观玉。
白观玉:“有话就说。”
“哈哈。”贺凌霄叫他抓个正着,道:“嗯……弟子能问您个问题吗?”
白观玉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贺凌霄似乎从他眼睛里瞧出点无奈的意思,“问。”
“就是……这人是什么来历啊,怎么会连您也抓不着?”这话说出口,贺凌霄心下就有点胆战心惊,心想这话问的是不是有责怪白观玉不够厉害的意思?便看白观玉垂着眼瞧了他一会,平淡道:“他的气息很微弱。”
“有多微弱?”
“几不可见。”白观玉道:“微弱且无固定来源,四下皆有,约有数千道。”
这可真不是狡兔三窟能形容的了,贺凌霄感叹了一句,“这天下竟还有这样厉害的邪修,开眼了。”
白观玉却说:“不是邪修。”
贺凌霄愣住了,猝然转头。
有邪气,却不是邪修,什么东西能做到这样?那或者是……仙门中人?
贺凌霄眉头越皱越紧,心下有个名字浮现出来,却不敢再往深处想。脱口而出,“那就这样追不到了吗?”
“追的到。”白观玉说:“我在,你用不着担心。”
贺凌霄一愣,转头去看他。白观玉话说得平淡,神清也平淡,漆黑而沉静的眼垂着看自己,贺凌霄就愣愣地望着他的双目心想;师尊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现如今这样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了!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