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儿:“什么事?”
贺凌霄:“你今天把我领回家去,就说我是走丢了,你在城外撞见了我,看我哭得厉害,就想先将我领回家去吃顿饭,成不成?”
杨叹青:“你想做什么?”
贺凌霄头也不回地朝他摆了摆手,是叫他不要多嘴的意思。芽儿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转了转,怯怯的,点了点头。
阿狗插话道:“诶,你真能帮她找着爹娘在哪吗?”
贺凌霄道:“能。”
“要我说,这有什么好找的?”阿狗说:“我还是觉得天底下能叫你靠一靠的只有自个儿,我爹娘只疼妹妹,早就不要我了。芽儿,你那爹娘要是也不要你,你就找我来,咱们一起浪迹天涯去,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贺凌霄:“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人家是个姑娘,哪像你皮糙肉厚的?”
“姑娘怎么了!”阿狗喊道:“姑娘就不能浪迹天涯了吗?我头一回听说要饭还有男女之分的!嘿!”
“你也知道是要饭,就不要误人子弟了。”贺凌霄说:“走,领我到你家去。”
傍晚时,贺凌霄叫芽儿带回了自己家。那对夫妻起初对着他这个生面孔颇有防备,贺凌霄现下外貌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大,他如今用得虽是陈捡生的身体,可这样变小一看,五官竟真跟他前世有五分相像,唇红齿白,目含晨露,奶团子似的干干净净,打眼一瞧像哪家捧在掌上长大的小公子。
贺凌霄于是就用着这幅样子,怯生生地冲着他俩一笑,这妇人的心登时就软了,忙道:“哎呦,你家住哪里,怎么到这来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二。”贺凌霄乖巧道:“家住,家住一棵大柿子树旁,我早上到河边玩,跟着河里的鱼跑,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往往是记不得家在哪里,地名又是哪几个字。妇人不疑有他,软着声道:“好贪玩的小子,饿不饿?过来叫姨娘瞧瞧。”
贺凌霄十分听话,叫做什么做什么,哄得她高高兴兴,叫她抱进怀中时多留意了下,只觉触感温软,气息纯净,像是个纯正的活人。这对夫妻问过他是打哪来,要往哪去,商量一番他的去留,估计是实在不忍心他一个孩子露宿街头,做主今夜将他留下,明日再想办法。
半夜,贺凌霄果然听着那对夫妻悄悄起了床。他埋在被中睁了眼,放缓了呼吸,佯装睡了没醒,听这对夫妻出了门站在院中,不多时飘来阵阵呜咽,像是那妇人的啼哭声。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贺凌霄静悄悄地掀被起了身,无声靠近了窗子,看见那对夫妻站在院子中,样貌倒与白日无异,还是个人样。只看那男人手中捧着一碗水,高高举过头顶,迎着月光,不知是在弄什么古怪仪式。妇人面有泪痕,道:“都已经几个月了,咱们听那道长的话夜夜洗月水给芽儿,可她怎一直也不见好?这要到何时才能是个头?”
男子举着碗沉默不语,也是一脸愁苦,低低叹了声气。
“且先往后看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当日真不该叫她一个人跑去后山玩,这都怪我。”
贺凌霄扒着窗檐的手一顿。
妇人道:“今日财道长在城内到处说有邪物作祟,你听说没?”
男子:“他一个老乞丐的话,有什么好信的?”
“可他毕竟在这里也许多年,不然,不然明日咱带芽儿也去他那瞧一瞧?”妇人面有哀切,“总这样下总也不是办法,前些日子她又生吃了后院的鸡,醒来后又说什么都不记得。我是真怕,真怕……”
夜深露重,飘来的风似鬼吐出的一口凉气,混着那妇人似有似无的呜咽,浓夜里挂着一轮尖尖的弯月,远远地投下些森冷的薄光。贺凌霄难得地起了身鸡皮疙瘩,心下微微有些吃惊,正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轻轻道:“小哥哥,你在瞧什么呢?”
贺凌霄猝然回头,芽儿正正站在身后,穿着身寝衣,露出来的皮肤白得泛青。见他瞧过来,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稍稍一转,朝他笑了一笑。
贺凌霄忽然就明白这人身上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
鲮头镇青楼,画皮鬼。
只看她外表完全与活人无异,身上生魂气息也相当浓重,当时两个真人加一个他竟无一人察觉出不对来,贺凌霄如今已知道了这小孩有鬼,可面对面站着仍瞧不出半点异样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芽儿笑道:“大名鼎鼎的太巽贺凌霄,竟还看不出我是谁吗?”
贺凌霄话不多言,抬脚便踹。芽儿灵巧躲过,贺凌霄:“芽儿呢?”
芽儿不答,出手与他缠斗起来。她身子虽矮小,动作却出人意料的狠辣利落,贺凌霄长秋不在身上,赤手空拳与她搏斗起来,争斗间手抓着她的胳膊使力一折,触到她冰凉的肌肤,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这身体是生人的没错,魂魄也在她体内,却已算不得是个“活人”——芽儿早就死了,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不过是具会动的尸体!
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将她的魂魄禁锢在体内,生魂罩在外头,瞧上去看上去均与活人无异,只是神智已被幕后者攥在手里,成了个会说会动的活木偶,正同青楼中的画皮鬼一样,只不过要比那些厉害很多。这等术法世间还能有几个人施得出来?只怕是算上白观玉天底下也不过寥寥三四个!
屋外那对夫妻听了声音急急进屋来看,他们还不知自己的女儿已不再是“芽儿”,见他二人如此,愣了下,大喊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眼看芽儿目露凶光,是对这夫妻二人有了杀意。贺凌霄如今用这副小孩身躯打斗心里底气不大,对着窗外大喊一声:“杨叹青!!!”
第73章 躁动
砰一声巨响,窗子叫人破开。守在外头没敢合眼的杨叹青手拿铁剑跃进来,大喊道:“陈兄!我来助你!”
贺凌霄命道:“去抓芽儿!”
“啊?”杨叹青茫然一秒,但觉得贺凌霄的话总是没错,随即抓着剑上去便擒芽儿。那对夫妻自然不允,大叫着上来要拦他。趁着他几人缠斗,贺凌霄寻着空子,一脚踏上墙壁将自己翻起,近了芽儿的身。
黑夜中,芽儿两眼中闪出微光,唇边竟还挂着一抹笑意,叫他:“贺凌霄。”
贺凌霄神色阴沉,出掌如风。芽儿抬臂挡下,“我都不晓得你竟还如此厚脸皮,犯下这样的罪,竟还敢重登太巽山,现下有白观玉事事替你撑腰,你心中是不是得意的很?你当从前种种事真可就此翻篇,也当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么?你还当真就能重回他身边,当你那风光霁月的大师兄吗?”
贺凌霄森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芽儿笑了一声,声音压得低极了,附在他耳边,如吐信毒蛇,“你问我是谁?好问题!你若不记得,我就算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贺凌霄,你可千万别忘了——别忘了我。”
贺凌霄势头不减,出手愈加狠戾。动作间带起疾风阵阵,芽儿与他盘旋数个来回,贺凌霄忽然发现她没有动用邪术,不知是不是因如今这具躯壳的原因,当即冲杨叹青喊道:“杨兄!借你佩剑一用!”
杨叹青凌空将剑抛给他,贺凌霄稳稳接下。正要出手,忽看芽儿面皮一换,嚎啕大哭道:“娘!爹!”
夫妻急急折头,见了贺凌霄手中拿着剑,急红了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将杨叹青推飞出去,怒喊一声,“我女!”
芽儿叫这夫妻二人死死抱在怀中,“你这小子!恩将仇报!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缘何要伤我女儿!”
贺凌霄近不得身,可怜天下父母心,竟一时也无法开口去跟他们解释的通,贺凌霄危急之下脑子一转,冲杨叹青喊道:“我师尊呢?!”
“不知道啊!”杨叹青也冲他喊,“约莫是跟崔真人在一处呢吧!”
就在此时,那妇人怀中的芽儿忽然出了手,一掌并爪便要掏去她胸口,贺凌霄一直紧盯着她的动静,见状毫不犹豫立时挥剑,他动作极快,在几人都未能反应过来时起剑刺下,剑锋凌厉扫过,芽儿只得暂收手避让,从那妇人怀中跳出窜上了房梁,面对贺凌霄扯出个鬼气森森的阴笑,闪身从窗中逃了出去。
贺凌霄当机立断,“追!”
那对夫妻愣了半晌,大叫一声:“芽儿!”抄起房中农具紧随着追了出去。
夜深露重,城中空荡没半个人影。芽儿跑得活似鬼上身,眨眼身形消失在了他们眼前,贺凌霄和杨叹青穷追不舍,身后那对夫妻大喊大叫着追着他们,左一个“抓人贩!”右一个“有小偷啊!”喊得城里居民纷纷亮起了灯抄起了锄头跟着跑了出来。这见鬼的小城,里头的百姓倒是出了奇的团结热心,听有人呼救,二话不说拔腿便跟上,不多时两人身后便聚集了乌泱泱一堆人,贺凌霄两人一时追的是谁也顾不上了,拼命闪身躲着不时飞过来的菜刀锄头,抱头逃窜,只顾着先保下性命再说了。
贺凌霄仰天大喊:“师尊啊!!!”
杨叹青:“天爷啊!!!”
“站住!给我站住!杀千刀的人贩!那是谁家的小孩!给我站在那!”
贺凌霄现下外貌可只有半人高,两条短腿拼死倒腾着,险些要跑得活断了气。黑漆漆的街道尽头,终于现出了一抹白色的影子,贺凌霄当下激动地要流泪了,大喊一声“师尊!”扑进了白观玉怀里。
白观玉稳稳接下他,就势将他抱了起来,小臂托着他。贺凌霄剧烈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跟他告状,“那个……芽儿……画皮鬼……跑了……”
杨叹青:“真人!真人!”
白观玉淡声说:“我知道。”
贺凌霄愣了下,“什么时候?”
白观玉:“刚刚。”
后头金光闪出,芽儿被禁锢着丢了出来。贺凌霄松下一口气,那伙城民停在离他们三步远,警惕瞧着白观玉。芽儿的爹娘看见芽儿倒在地上,大叫一声,上来要扶,却叫一道金光挡住了脚步。
白观玉说:“她身叫邪祟入体,寿命已尽。”
妇人:“你胡说什么!”
白观玉没有多说,金光拧成一丝入了芽儿心脉,只听一声闷响,团团黑气自她胸膛中蔓延着升起,地上那具躯体很快失了生机,变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尸首。妇人如遭重击,扑过去将芽儿抱在怀中,无措探着她的鼻息,悲痛地大哭出声。
杨叹青心有不忍,劝慰道:“你节哀吧,她命有此劫,已入了轮回,来生会顺遂无忧的。”
“什么来生!”那壮实男人大喊,“这辈子跟下辈子有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说我女是叫邪祟入体便是了?一群江湖骗子,是不是你们害了她的命!”
其他城民叫他一言带动,纷纷举起锄头大喊起来。白观玉微闭了眼,道袍上掸出仙尘,细碎金光闪过,这些城民一愣,见面前站着的人身上白衣一扬,便就地成了个俊美无铸的仙君真人,面孔隐隐生得有些熟悉,像是画里的那位……那位……
城民中有人大叫道:“太巽真仙!”
余下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可不就是那传说里的活神仙玄明真人,立即诚惶诚恐拜了下去,七嘴八舌道:“神仙!真人!”
抱着芽儿尸首的妇人呆愣愣仰头看他,满面的泪痕。贺凌霄朝她伸了手,白观玉察觉到他意图,便抱着他微微倾了身,贺凌霄凑近了,轻轻替她揩去面上泪珠,低声道:“你节哀吧。”
妇人痛哭出声。贺凌霄不语半晌,回头低声问:“师尊,芽儿体内的黑气去哪了?”
白观玉道:“封在囊中。”
贺凌霄听了放下心来,总算是抓到了。还要再问,耳旁忽然听着一声极细微的闷响,他同白观玉一起快速抬了头,见远方云边隐隐透出一线血色,狂风骤起,卷来无数枯枝败叶,空中邪气大盛,熟悉的刺痛感再度攥住了贺凌霄的心脉,只是还未来得及蔓延开,便叫白观玉下手挡住了。
白观玉面色沉沉,出手护住了他的心脉,贺凌霄在他庇护下免受邪气侵扰,叫道:“杨叹青!拔剑!”
杨叹青人还傻着,闻言慌乱地拔出了自己的剑,如临大敌地握在手中。众人脚下地板竟不知缘何渗出丝丝黑气,哭嚎着冲上来。众百姓不明所以,慌张大叫着正要四散奔跑,却叫一道从天而降的金光罩子扣在了原地。
白观玉布下结界,脚底寒霜雷电般扩出去,将这些黑气一一剿灭。杨叹青惊讶地上蹿下跳躲着脚底的异象,“这是什么!”
“怨念。”贺凌霄沉沉回了一句,那些黑气来势汹汹,不知是叫谁封在此处——极有可能是崔真人,估计是将鬼境里众鬼的怨念抽出来没地方搁,封存在城中脚底想借生人魂魄三火化去。
可惜碰上了六恶门封印松动,引起躁动,又叫它们卷土重来。
贺凌霄急急道:“师尊,请您将弟子身上封印祛了吧!先放我下来……”
白观玉置若罔闻,抱着他一跃而起,身旁拂霜剑破空而出,尖啸着破开团团黑气,杨叹青大呼小叫地挥剑乱斩,白观玉立在半空,神情冷肃,单手结下法印,在空中凝出一字,一时地动山摇,天色大变,恍若巨雷降世,金光极盛地横扫而去,势头简直似要荡平天地,所过处黑气烬灭,无所遁形!
贺凌霄呆了会,侧边眉头缓缓一挑。
用得着他吗?——用不着。
他下去的作用是什么?——纯添乱。
如此,他调整了下坐姿,继续心安理得地呆在白观玉怀中了。
杨叹青抱着他那把小铁剑瑟瑟发抖,天光一瞬大亮复又平息,四下重归寂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天际血云也叫白观玉击去,偃旗息鼓退了回去,贺凌霄忽然想起来另一个鬼气浓重的地方,道:“师尊,鬼境。”
话未落下,白观玉已带着贺凌霄向鬼境方向跃去,杨叹青大喊一声,忙也跟上。几人到了鬼境前时,这里却已空了——字面上的空了,城,鬼,什么都没了,唯只余前头那颗老槐树还静立着,崔真人便盘腿坐在这颗槐树下,身上皮肉干得像只剩了层皮,佝偻着腰背,紧闭双目,不知还有没有一口活气在。
第74章 入世去
杨叹青姗姗来迟,一见此景,结结实实愣住了,当即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前辈啊!!!”
崔真人一缕芳魂叫他喊得归了位,颤颤巍巍睁开了三角眼皮,“嚎你娘什么丧?你这是哭谁家的坟?”
杨叹青叫他吓得眼泪都倒了回去,愣道:“您,您还活着啊?”
崔真人:“废话!”
贺凌霄:“鬼境呢?”
崔真人:“时候到了,送去轮回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可贺凌霄直觉这事没那么简单,他看了眼白观玉,白观玉却不言,忽又听崔真人向杨叹青道:“小子,你去帮我个忙。”
杨叹青:“前辈您说!”
“去城里乞丐堆里,把阿狗那小崽子叫过来。”
杨叹青手脚很快,只用片刻便将阿狗带了过来。这小乞丐记着上回崔真人追着他抽的仇,心有戚戚,不肯上前,远远冲着崔真人喊,“你又叫我干啥?”
“过来吧,小王八羔子。”崔真人骂他,“过来,再叫你爹娘瞧你一眼。”
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阿狗怔在原地,狐疑道:“爹娘?”
他大喊道:“财道长,你老糊涂了吧!我哪来的爹娘!”
“王八蛋!”崔真人叱他一句,没好气道:“过来!”
阿狗不大情愿地走过去。崔真人枯槁老手打了个诀,便见有三个影子借了槐树树荫遮蔽,颤颤巍巍地浮现出来。
那两个鬼影一见他,面上流下眼泪,叫道:“豆蔻!”
贺凌霄与杨叹青皆是目瞪口呆,豆蔻?
阿狗愣在原地,如叫一把锤掀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才喃喃叫了声,“爹,娘?”
这小乞丐行事悍然,牙尖嘴利,打扮的又相当不走寻常路,因此在场竟谁也没看出来,这个市井泼皮的小无赖,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我的豆蔻。”鬼夫妻蹲下身,微有些透明的手摸过阿狗凌乱半秃的脑袋,哭着哭着忽又扯出个下笑来,笑也笑得十分哀切,“怎么在外头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鬼夫妻身后有个矮个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正是先前叫贺凌霄做新郎官的那个,小声喊了句,“阿姐!”
“你……你们……”阿狗傻傻地问:“我把阿妹推得摔折了胳膊,我犯了这样的错,你们还肯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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