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御生好像是怔了下,“玄明,你是要与我动手?”
白观玉不语,抬眸看着他。
盖御生长眉拧得极紧,看着他道:“我不跟你动手,你知我起过誓再不同你们动手。”
他话是这样说,可气氛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躲在柳树后的贺凌霄看得心惊胆战,唯恐他俩真在这动起来手,两个仙门翘楚,不知这小小一方凡山能不能承得起。与此同时他脑子里飞快转着盖御生方才的话,什么不再和从前一样了?什么叫眼睁睁看着他去送命?
正看这两人对峙,这时候,身后忽听着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道:“很想知道吧?”
贺凌霄一惊,悍然拔剑后探,反被他身后人稳稳架住了——只看那个满口胡话的老乞丐,来历不明的神拐子——东真,对着他微微一笑。
又是他!
眨眼间贺凌霄就将这一切都想明白了,谢寂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过,反倒是他三番五次的现身要把他往太巽上引,等他真上去了便消失不见,什么聚魂阵,画皮鬼,这些零零散散的事聚起来又能串成一条线,拽着他往白观玉身边走,这背后牵绳之人就是东真?
贺凌霄当机立断,挥剑便砍,开口想叫师尊,话未出口便叫东真堵住了,只听他笑眯眯道:“喊他做什么?喊来他无非就是一场苦战,你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不得,有什么意义么?”
贺凌霄心想我要再信你一句话那我才是真疯了,出剑凌厉,全叫东真一一躲过。也不知是不是他藏身的这片垂杨柳林间隔太密,还是那边二人已交上手一时顾不得他,漆黑浓夜,久不听白观玉有闻声而来的动静。
剑刃寒光削开柳叶,东真游刃有余地仰面躲过,面上仍是带着笑的,道:“你不是也听着了,你那师尊白观玉身上到底出过什么事,你真就不想知道?”
贺凌霄寒声问他:“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你搞的鬼?你吃饱撑的吧!”
杨柳依依,苍翠欲滴,贺凌霄面色冷极了,眉间戾气横生,一心只想把这狗日的缉回去,东真笑道:“你可也弄明白你娘是怎么死的了?谢寂辱名还在外,你可替他平了?”
贺凌霄不答,正这时候,白观玉终于觉察出这边动静,拂霜剑猛地破开了层叠柳枝而来,东真急急避开,道:“薄情寡义的崽子,恐你是真忘了你是起过什么誓了!”
他忽然一挥手,狂风骤起,将那些垂柳枝吹得剧烈摇晃起来,鞭子似的抽在贺凌霄脸上。只听东真说:“你不记得,且就回头再去看看吧!小子,有些人,有些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的。”
数千青绿柳叶聚成一团向他面上扑来,携着股雨湿后的草涩味,密不见影,眨眼将他整个人没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是不是也很想知道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呢?那么接下来有请回忆杀出场,真是最后一次回忆杀了,小贺小顾小李小谢到底是怎么个事一次全说清楚
还有师尊脖子上九锢咒是怎么来的,大家万众期待的吃醋发疯囚那个禁(误)情节,会很酸爽的,请一定要来看喔
贺凌霄伸手接住了一片柳叶。
太巽学堂外种着片垂杨柳林,林总约得有个近百棵,挨着窗口这边的几颗生得尤其粗壮,柳枝韧且长,随风一飘便欲拒还迎地扫向了窗檐。
山上众弟子苦这群柳爷爷柳奶奶已久,春生絮,叫他们一边上课一边喷嚏连天,连授课先生也要捧着经书“大道无形……阿嚏!生育……阿嚏!天地!”再到夏日,柳枝上便要招来许多哔蝉,今日尽了明日再来,一天到晚扯着嗓子嚎得无法无天,直叫得学堂众人恨不能当场拔剑自刎。如今正秋,蝉鸣渐消,远没再有头几月那样难捱,但秋日飞虫最盛,时不时便有什么蜘蛛槐蟲随风荡进屋里,落到人耳旁,免不得又是一场大战。
秋意正浓,那群柳叶多数已泛了黄,唯只有落到贺凌霄手里的这片青翠的像刚长出来,他闲得正无聊,两指夹在指尖折了折,忽听窗外有人叫他:“贺悯!”
贺凌霄伸头望去,见是顾芳菲和李馥宣站在外头,叫道:“还不下来干嘛呢你!等齐先生找你麻烦啊?”
“来了!”贺凌霄朗声应了,随手将那片柳叶夹进了经书里,两三下收拾了书囊往外跑,顾芳菲抱臂在外等他,见他现身不轻不重翻了个白眼,“慢死了!”
李馥宣站在一旁,他现年十五,小时候就是个俊秀胚子,大了果然成了个面如美玉的俊俏少年郎,个高背直,丰神俊朗,身穿太巽内门弟子独有的滚金道袍,鬓边垂出两缕发,用玉扣并起——正是多年前贺凌霄在鬼山中捡到并赠给他的鲸骨所造。
“大师兄。”李馥宣笑意盈盈,“你怎么在里头待了这样久?”
听齐先生讲课听困了,一觉睡到现在——这话能说吗?说出来有损他大师兄的威严,贺凌霄随口胡扯:“看书看入迷了。”
顾芳菲听了,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也没多和他掰扯,道:“帮我个忙,替我抄十本《上元心经》。”
贺凌霄:“又抄?!”
顾芳菲面色有些不大自然,“我师尊说我上回抄的心不诚,还没知道悔改,得抄到我知道错了为止。”
李馥宣:“那得抄到什么时候?”
贺凌霄:“你还没跟你娘认错啊?”
顾芳菲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跟元微闹了别扭,一气之下跑到了盖御生山头去住,扬言要离家出走。元微理都没理她,横竖她的“离家出走”也就是从一个山头跑到另一个山头,都在太巽,两个山头还挨着,有什么区别?
顾芳菲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这回气性大,还真就一连在盖御生那待了一个月没回过家。如今又叫贺凌霄提起这茬,她语气不快道:“我做什么要认错!是我的错吗?”
“不是你的错吗?”贺凌霄说:“你偷拿她的剑跑下山,还称自己是道门仙长哄骗一群小姑娘认你当什么老大,是我我也得抽你。”
“我不是好好还回去了吗!”顾芳菲叫道:“结果她就追着我从山上抽到山下!大白天!整座山!满山弟子都看见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我二师姐的威名往哪搁!”
贺凌霄与李馥宣不约而同地心想:你从小叫元微真人抽到大,还差这一回吗?
说话间几人穿过了那片垂杨柳林,贺凌霄说:“其实每回见师叔那样追着你打,我还挺羡慕的。”
李馥宣叫他一言惊呆了,手里的书“啪”掉在了地上。
顾芳菲:“我操,你有病吧!”
“真的。”贺凌霄说:“我娘走的太早了,她在的时候身子又不大好,不要说追着我满山跑,就是从床上走到屋门口都难。有娘是多好的事啊,所以回去吧,不要再和她闹了。”
此言一出,空气猛然静了。
贺凌霄完全没发觉,本就是随口一说,好半天没见有人跟上来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只看这二人皆是诡异地瞪着眼,活似白天见了鬼那样看着他。
贺凌霄狐疑道:“做什么?踩着地网了?”
同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两人还从未听贺凌霄提过一句幼年的事,知道的只言片语也是从别处捕风捉影着听来的。顾芳菲道:“没什么,很少从你嘴里听到人话,一时有些消受不了。”
贺凌霄:……
“大,大师兄。”李馥宣说:“你娘身子很不好吗?”
“啊。”贺凌霄说:“还成吧。”
李馥宣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眉间笼上了层阴云。只听顾芳菲说:“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没娘,我没爹。”她一指李馥宣,“你爹娘都没有,咱三可真是绝配啊。”
贺凌霄:“……”
李馥宣:“…………”
李馥宣眉间的那点阴云还没来得及聚齐就散去了,转而化成了一抹诡异而抽搐的微笑,生硬附和道:“……说,说得是啊,师姐。”
顾芳菲哈哈笑了声,又扑过来,问贺凌霄:“下月初秋猎,你师尊让不让你去?”
仙门中的秋猎十年一次,来源已久,据说是早年白微上元天尊还在人间求道时立下的传统,道门中人苦于向天修行,多忘了地上事。天尊拍掌定板,觉得不能叫弟子们只知窝在山上苦读死书,于是举办了个猎场,当然不是猎飞禽走兽,是猎人间精怪杂鬼,效果大好,有助弟子悟道历练不说还能顺手平了人间许多祸事,于是自此流传下来。
因当年是秋时,以后每年也就定在了入秋白露,年满十五者与二十五以下弟子方可参加,因十年一期,也不是每个道门弟子都能赶得上的。
贺凌霄今年刚满十九,顾芳菲十八,李馥宣十五,刚好都够格。李馥宣头次能赶上这样大的盛事,兴奋不已,“我师尊已允我去了!他说只要我不给他丢人就成。”
“挺好。”顾芳菲说:“你呢?”
贺凌霄:“唔,我得问问。”
“你居然还没问?”顾芳菲大惊失色,“你个狗!别到时候就你不能去,那我俩玩谁去?”
贺凌霄抬了胳膊,索命似的一把勾住李馥宣的肩,将他拉近自己怀里,“玩阿宣啊,我们阿宣不好玩吗?”
“大……大师兄……”李馥宣叫他勾着肩背压着,两条鬓发上的玉扣相撞碰出叮当脆响,想挣又挣不开,涨红着脸道:“大师兄!快,快先放开我……”
贺凌霄非但不放,还压着他更往下了些,顾芳菲这时候忽然瞧见了什么,面色一变,连忙疯狂小声道:“放手!有人来了!”
贺凌霄在外头这样也不是头一回,心想谁能惹得顾芳菲这样大惊失色?不大在意地抬头瞥了眼,却瞥见了一抹白。
白观玉站在他面前,正静静看他。
贺凌霄一愣,连忙飞速撒开了,一本正经道:“拜见师尊!”
李馥宣满面通红地站好了,鬓发叫贺凌霄揉得跟狗窝一样,跟着道:“拜见师伯。”
白观玉的目光在他身上点了一下,移开了。贺凌霄拜过他,笑道:“师尊怎来学堂了?”
“来寻你。”
嗯?贺凌霄道:“寻我?”
白观玉点了头,贺凌霄就明白了,忙跟到了他身侧,“弟子明白了。”
言罢,他便同白观玉一齐转身而去,也用不着他多说。走的时候,自背后朝顾芳菲两人摆了摆手。学堂离九遏峰不远,白观玉走得却不是回峰的路。贺凌霄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越走越惴惴不安,白观玉一言不发走在他前面,待到前头现出了一座大殿,贺凌霄抬头一看,心当时就凉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白观玉带他去的是三神殿,里头供着许多太巽前辈祖师们的画轴宝像,最中间三座神像是太巽的三位开山祖师元尊,众弟子私底下都偷偷叫这里为“法诫宝殿”。无他——能叫师长们带到这里来的,定是都犯了什么过错要在元尊面前跪着受罚思过,虽不比受训用的法诫山恐怖,但叫人闻之牙酸听之悚然的作用也大同小异了。
大殿岑寂,众列祖列宗宝像庄严,其下烧着几炉莲花妙香。贺凌霄一只脚刚迈进了门槛,便听白观玉冷声道:“跪下。”
贺凌霄立即跪在了供台下的蒲团上。
——啪!
拂尘结结实实抽在他脊背上,抽得贺凌霄两肩一颤,忙咬着牙跪直了。白观玉道:“你自己说。”
贺凌霄:“弟子……知错。”
白观玉:“错在何处?”
“弟子不该,不该帮着顾芳菲抄经书。”
拂尘又抽到他背上,白观玉的声音冷得像寒潭积年的冰,“还有。”
还有?贺凌霄一愣,还有什么?他疯狂在心底搜罗起最近闯过什么祸,想来想去想不出来,白观玉看他沉默,冷言道:“天神无目?”
贺凌霄一怔,想起来了,脸登时煞白。
前些日子,贺凌霄带新弟子们习剑中途休息,一群人七嘴八舌扯天扯地,有弟子讲起从前事,问天道是否总无情,贺凌霄当时顺口回了一句:“不是天道无情,是人无情,无情的变了神仙也是没心没肺,不听不看,指望他们有什么用。”
这话是他随口说的,说完就忘了,压根没往心上搁。现下叫白观玉这样提起来,贺凌霄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胡话!太巽历来都有一位大能要走苍生道的路子,除情剔欲,他说“无情的变了神仙也是没心没肺”,岂非就是指桑骂槐地说列位祖师没有良心?何况现下入了苍生道还在世的这位,不就是他师尊吗!?
贺凌霄这回是真心诚意地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一时间面比纸白,惶恐道:“弟子知错!弟子妄言!弟子甘愿受罚!”
白观玉:“我有教过你这种话?”
第77章 疼才记得住
贺凌霄在山上生平闯过的大祸小祸不少,但也没有几回挨过什么真落到身上的刑罚。如今白观玉将他带到三神殿拿拂尘抽他,可见确实是实打实地叫他气着了。贺凌霄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下真觉得白观玉抽多少下都是他活该,“师尊没有这样教过我,弟子也不知道当时是中了什么邪,我真知错了!弟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
拂尘接连打在贺凌霄背上,贺凌霄一下不躲,活活受了。待到白观玉一言不发地抽过三下,听他沉声道:“狂言妄语,今后再不可提。”
“是!是!”
大殿冷香袅袅,浓白烟雾蜿蜒而上,贺凌霄跪在台下,见各祖神像面上五官叫香雾朦胧遮掩着,不辨其貌。贺凌霄不知为何,莫名便起了一身说不清的鸡皮疙瘩,白观玉就站在他后头,贺凌霄也不敢回头去看,不知道他面上表情现在如何,又听他问:“为何出此言?”
列祖眼皮底下,贺凌霄不敢撒谎,老实道:“弟子没想这么多,只是随口说的,可能是,可能是想着生者受苦不能只一味寄托在神明身上,才说出此话想表个宽慰……就是没怎么过脑子。”
白观玉听了这话,没再出声了。贺凌霄心有余悸地跪着,忽而双膝着地转了身,视死如归地将两掌并起一抬,重声道:“弟子有错!请师尊降罚吧!”
白观玉直直站着,生得冷薄的眼皮一垂,目光落在贺凌霄掌心中。
贺凌霄人生得好,手掌也生得精巧,手指细长,骨节清晰,掌侧削薄,是双用来拿剑或捧书都合适的一双手。白观玉将他那拂尘倒拿过来,银制尘柄毫不留情落在他掌心,先是银器的冷,再是火辣辣的痛。贺凌霄手缩都没缩一下,直直受了这下,朗声道:“多谢师尊赐罚!”
白观玉的气应当是消得差不多了,虽神情还是一样冷的,倒也不像先前那样寒气逼人了。开口道:“你就在此思过,不得我命,不可踏出一步。”
贺凌霄深觉自己活该,应得心服口服,“是。”
白观玉垂目看了他一会,拂袖而去。
临去前,听他说:“三日后一早,到大殿寻我。”
贺凌霄一怔,抬头看过去,透过高高砌起的殿门,只能看着白观玉身披素白道袍的背影。
这意思岂不就是只跪三天就好了?贺凌霄自己想了想,乐了,再膝行着将自己转了回去,面对着列祖神像,躬身叩首。
三神殿的莲花妙香施了法术,风吹不灭也打不断,只是香接土地,久燃灵气便散,常年只用一香大不敬,于是每日早晚都会有弟子前来换一炉新香。贺凌霄跪得正无聊,见今晚来换香的弟子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见他战战兢兢,一眼不敢往这里多瞧,便叫他:“诶,你是哪个山头的?”
小弟子两肩一抖,双唇紧闭不答。贺凌霄便问:“你怎么不理我?”
小弟子眼看四下无人,犹豫再三,低低开了口,“大师兄,玄明真人不允我同你说话的。”
他这一句话说得飞快,也是多亏贺凌霄耳朵生的灵才能听清。他人又是一愣,心想师尊这回是真叫他气狠了,好像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哦。”
小弟子换好了香,连忙长了四条腿似的跑了。
贺凌霄跪着愣了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三神殿太大了,大到他人跪在其中,好似落进波涛大江的一叶浮萍。贺凌霄便在这空荡荡的殿中直直跪着,面朝众祖像,认真行了个三拜九叩礼。
叩完了,他在心中想,我知错了。
师尊,我知道错了。
是我狂言妄语。
我无礼,我狂妄,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以后说话一定带脑子。
这话说完,他深深拜下去。夜色临下,殿内仅有供台上燃着的黄灯,投下的光影昏暗。贺凌霄额头抵着地板没起来,白观玉还是手下留情了,抽在他背上的除了第一下,其余几下根本没使多少力气,贺凌霄皮糙肉厚,小半天过去,除了掌心还微有些酸痛外,其他地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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