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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登天(蔓越鸥)


“傻孩子。”鬼夫妻温声道,替她擦去面上泪水,“你是我女儿,哪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认你呢?”
贺凌霄抓着白观玉胸口衣襟的手一紧。
你是我女儿。
你是我徒。
人间情,不论有无血缘,都是连在人和人心里头的一根线。不是你做错了事,我就一定会再不认你,哪能这样决绝地就三言两语断了关系呢?白观玉三番两次地重复“你是我徒”,是在告诉他,师徒,不是只有传道授业,不是只有挂了个同处一门的虚名。你犯了错,当与我说,我们一起来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是包庇,不是溺爱。师徒一成薄上有名,生死不改。本就不是那样浅薄的说断就断的关系。
贺凌霄忽然就惭愧地不能自已,轻声道:“师尊,我错了。”
白观玉左臂托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鬼夫妻泪流不止,鬼是可以流泪的,但不能流血。横死者心有悲痛,总要能有个可供痛哭流涕的口子。几人听那夫妻絮絮叨叨嘱咐她“不可乱吃东西”“夜深了就不要乱跑”“爹娘走了,你得顾好自己”。世间父母之爱大同小异,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的,便只好化作口上反复的叮嘱唠叨。
只是可惜人间的缘分易散。
眼看远方天际已有晨光起,崔真人不敢留他们太久,叫他们最后说了几句话,便化成了一股轻烟消去,送他们入了轮回。阿狗这一世的“父母温情”快得都来不及叫她回过味来,便这样两手空空地散去了。她在原地呆呆愣了好半晌,骤然反应过来,追着散去的那股烟撒腿便跑,大喊道:“爹!娘!阿妹!你们要去哪啊!”
杨叹青无言看着她越跑越远,道:“我,我要不要去追她?”
“追她做甚?”崔真人道:“她扑了个空,到时候了,自己就停下了。”
他这话说得已是很吃力,天色微亮,叫贺凌霄看清了他灰败的脸色,道:“你……”
“是啦。”崔真人说:“我也到时候了。”
杨叹青:“什么时候?什么意思?”
崔真人却不再言语,那张形容猥琐,尖嘴猴腮的老面皮上忽然扯出个笑,冲他招了招手。
“傻小子,你来。”
杨叹青懵懂靠过去。
“哭两声坟来听听。”
杨叹青:“……”
崔真人:“我要死啦,一辈子也没个后人,师门都叫人给灭完了,你身为后生,给我哭两声坟委屈你了?”
贺凌霄震惊地心想:还有这样给自己求香火的?
杨叹青好像也是叫他震住了,就算是真有眼泪也叫他这一言惊没了,憋得脸通红,好半天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
崔真人意外地竟还挺满意,“再哭。”
“……”杨叹青:“……前辈!呜呜呜前辈啊!”
崔真人面带笑意,靠着槐树闭着眼,摇头晃脑地欣赏他毫无感情的“哭坟”。末了,忽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抛给了杨叹青。
杨叹青叫他砸得干嚎声停了,见他抛过来的是一把剑,剑身细窄,木制剑柄。杨叹青不明所以,便听崔真人说:“看你哭得不错,赏你的。”
杨叹青:“……”
贺凌霄:“……”
杨叹青手足无措捧着这把剑,哪怕脑筋再直也瞧出来这剑来头不小,“这是,这是前辈的佩剑?晚辈不敢,不敢要……”
“拿着吧。”崔真人面朝他,白朦朦的眼珠中竟有了丝莫名光彩,道:“你记好了,我名崔誉春,师承伴鹤门,这把剑是我的佩剑,名曰‘逢生’,剑鞘里藏着颗能叫人起死回生的丹药,是我师门里的宝贝。”
杨叹青没想到这把剑来历这样大,手足无措地捧着,“既然如此,您为何不现下就将这丹药取来服下去?”
崔真人却摇了头,“我寿元已尽,这药救不了我。这把剑既给了你,自有它的缘分,‘逢生’需得见了众生才知生路在何处。你是个有众生缘的傻小子,注定是要到这人堆里滚一圈的,去吧。”
杨叹青傻傻看着他。
晨光踏破暮色,翻上一线赤色天光。崔真人靠着槐树,面朝远方日头,待那微风卷起他油亮亮的头发,只听他说:“唱首歌给我听吧。”
杨叹青:“什么歌?”
“什么都行。”崔真人说:“一个人上路,有点太安静了。”
杨叹青两只眼眶里终于滚下泪水,眼看崔真人气息越来越微弱,连忙胡乱扯着唱了一首歌,颠三倒四,不知是从哪个街头听来的,唱到尾声,咽下不去连滚带爬的呜咽声,再没办法唱下去。崔真人睁了眼,朝杨叹青骂了句,“唱的你娘什么鬼调子。”
这话说完,忽看他又微笑起来,轻声说:“道有荣枯,人有生死。孩子,别为我哭。”
言罢,他脑袋一歪,撒手去了。
贺凌霄闭上了眼。
魂上路,归天去,瞧来生,路坦荡,此身一去,不问来处,且走且走,莫再回头。
原来他当时唱给归云鹤的歌是有这个意思。
杨叹青终于放声大哭,天边日头爬上来了,微风拂草过,留下沙沙轻响声。阿狗犹还追着那股魂去的烟,不住大喊着爹娘。这人间的生死事常有哀愁,总会叫留下来的人哭嚎不已。不知若真有六道轮回,若还有未尽缘分,有朝一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你走吧,我留在这,再唱一首歌,送送你。
此事暂了,白观玉与贺凌霄一同往山下去,杨叹青跟在身后,怀揣着逢生剑,低头走得拖拖拉拉,像是心里装了事。踌躇半天,鼓起勇气叫了白观玉一声:“真,真人!”
白观玉头也没回,道:“去吧。”
杨叹青愣住了。
他没想到白观玉竟知道他心底是在想什么,杨叹青捏着逢生剑,语无伦次道:“弟子愚钝,弟子,弟子觉得我不应回山上去,我不想等修成神仙,不想等求得大道。我想到人群里去,我想尽我自己的微薄绵力,我想叫团圆事再非痴望,我想叫耆耋有慰,垂髫有依,想叫生者能生,死者得归,哪怕是、哪怕是路边一株黄草,我也想能去亲手扶正它!哪怕只有几十年也好……我,我想……”
白观玉的步子停下来了,头一次回首看向他,应道:“我知道了,去吧。”
杨叹青愣愣看着他的眼睛,慌忙又低下了头,小声说:“弟子没出息,愧对大道……”
白观玉低头看他,“道无大小。”
“顺本心,行正事。即为道。”白观玉说:“既窥得道中一角,也应当知手中剑是缘何而生,你路在此,不必觉得有愧。”
杨叹青叫他一言说得醍醐灌顶,双目亮晶晶的,大声应道:“是!”
他转身往小路上跑去,跑出几步,笑容满面地转了身又朝他们用力挥了挥手。贺凌霄目送他远去,忽然想起来曾经有日早课,太巽讲堂上的掌教先生问他们:天生修士为何?堂内众弟子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多是长篇大论,其中也不乏说得有些道理的。但贺凌霄现下回想起来,却只能记起来当时顾芳菲坐在他身旁,答得十分漫不经心却又很简短有力的一句话。
天生修士为何?
顾芳菲答:为天下人。
修士修个百年,为求长生,叩得大道,也无非是求力能博天,替苍生能多挣一份出路。如杨叹青这样满腔热血往山下跑的愣头青,或者他们能尽的力气绵薄,远不如白观玉那样一出手便可施出无边法力。可凡人一生岁月寥寥,往往就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去平那些琐碎小事,他们站在人堆里,就是对天下苍生的一种慰藉。
人间纵有千般不是,也总有人前仆后继地甘愿为之赴死。
杨叹青的背影走远了,羊肠小道旁杂草茂密,生生不息地冒着头。叶上朝露沾湿了他的衣袖,远方天光大盛,照亮了他背着那把孤剑“逢生”的背影。
贺凌霄微笑起来。
何谓奇葩?
满腔热血难凉者,百死不改其志者,只身敢撞南墙者。
约莫便是这世间最出淤泥而不染,最叫人可敬可佩的奇葩吧。
白观玉抱着贺凌霄转了身,贺凌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恢复成原身,在他怀中微微挣了挣,不好意思道:“师尊,您能将我变回去了吗?”
白观玉:“嗯。”
答应是答应了,可白观玉却没再有下一步动作了。贺凌霄等了会,满脑子“???”又叫他一声:“师尊?”
白观玉却忽然问:“我问你,道为何?”
贺凌霄愣了下。
好多好多年前,白观玉也曾这样问过他。十七岁的贺凌霄左思右想,答他:“大道万相归一,将行天下百慰事,籍以蜉蝣半袖可依,此正为弟子的‘道’。”
而今,三百年光阴弹指一挥,贺凌霄死过一遭复再回来,叫他这样一问,愣过后忽然笑起来,道:“回师尊,弟子以为,将行天下百慰事,籍以蜉蝣半袖可依——便是弟子要走的大道了。”
白观玉的神情相当柔和,轻声回:“很好。”
本心不改,这很好。
贺凌霄虽不知道他怎么莫名其妙又问了自己这个问题,笑意淡去,自己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又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师尊,弟子以后就万事依靠您了!”
白观玉抱紧了他,低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伴鹤门是我前书《公主为上》中的人物徐忘云的师门,逢生是他的佩剑,评论区有好多从公主一路陪我到这里的宝宝,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
这个故事比公主早了非常非常多年啊,杨叹青只能算是下山去把伴鹤门流传下去了,逢生剑有时在谁手里叱咤一生,有时压在箱底,兜兜转转,最后落在阿云的手里,不过,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75章 霜雪催我
当夜,贺凌霄变回了原身,盘腿坐在草地旁。白观玉取了锦囊,那团黑气被紧紧压制其中,叫金光封着,在里头盘桓,贺凌霄仔细看了一会,心想这东西虽是个壳子,好过比先前那些没头没尾的邪气要清晰明朗许多,是那背后人设在此处的一道“真身”。可他看来看去,没能感知出什么特别的来,问:“师尊,您能看出来这东西是哪来的吗?”
白观玉没有答他,反而说:“让我看一眼你的肩膀。”
“?”贺凌霄反应过来他是想看当日的情煞消去没有,他自己本来都差不多忘了这事了,忙将衣裳扯下来给他看了。金符安静地伏在他肩头支起的骨上,其下锢着的红线已淡到几乎看不着了。贺凌霄自己转了转肩膀,不见有什么异样,想来这东西至多明日便能消去了。
白观玉的目光在他肩上一点便收了回去,这才回道:“无源头。”
贺凌霄得到这个答案也不意外,幕后这人狡猾多变,行事无踪,光看这团黑气,气息说邪不邪说正不正,倒也是出了奇。贺凌霄自己琢磨了一会,将近日事细细在脑子里捋了一下,可惜这些东西像团缠得不分你我的线,左右找不出半点可捻住的苗头来。
他飞快地看了眼白观玉,心思一转,试探了句:“师尊,您觉得会是谁?”
白观玉说:“谢寂。”
贺凌霄敲着草地的手指一停,转头看他。
白观玉也正看着他。
夜风寥寥,明月高悬。贺凌霄哑言片刻,道:“弟子想……应不会。”
白观玉问他:“你为何这样笃定?”
“若真是他,想来是不会这样藏头露尾的。”贺凌霄说:“谢寂此人虽是邪修,可他本性不坏,也不是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之人。这背后人三番五次借他人口搅弄事端,就不是谢寂会做出来的事。”
白观玉淡道:“人都会变的。”
贺凌霄:“他不会。我信他。”
看他说得这样决绝,白观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他收了锦囊,负手而立,瞧着低头坐在草地上的贺凌霄,又说:“谢寂亦有可能还未身死。”
白观玉的话叫贺凌霄心弦重重一动,震得他五脏六腑具在发麻,低着头说:“他死了,弟子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亲手敛了他的碎骨。”贺凌霄捡了地上的一块圆石头,上下抛着,“魂都碎成那样了,哪还有能活过来的事?”
白观玉静了下,没有答他。贺凌霄低着头,不知怎么就知道白观玉这没能说出口的一句问是什么了:你不也是魂魄碎了又活过来,他怎么就不能呢?
贺凌霄手里的圆石头抛出去了,没接住,骨碌碌滚到了草丛边上。他也不再说话了,沉默着埋着脑袋,是啊,为什么呢?
“凌霄,抬头。”
贺凌霄下意识抬了头,便叫一只手盖住了发顶。白观玉垂着眼,顺着他的发顶抚下去,贺凌霄愣愣地对着他的眼睛,听着他说:“不是就不是吧。”
头顶挂着的那轮月亮投下轻纱似的冷光,风起来了,将这层轻纱吹得忽远忽近,身旁青草顺风而动,沙沙作响。贺凌霄听了白观玉这句近乎妥协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太巽道袍宽大的袖子搭在他颊侧,袖口中晃出些冷冽的霜雪气,手上动作是轻柔的,触感又是冰冷的,像块怎么也捂不热的寒潭玉,冻得人要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贺凌霄又听他继续说:“怎样都好,为师信你。”
贺凌霄这一回是结结实实地懵了,胸膛下的那颗心犹如叫一根绳子高高提起,横冲直撞地狂跳起来。他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才对得起白观玉这一句“一诺千金”,懵了片刻,跳起来抱住了白观玉。
白观玉稳稳接住他,低声问:“怎么?”
贺凌霄贴着他的胸膛,没有说话,心下想:对不起,师尊。
他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会白观玉,才道:“弟子就是想……想抱抱您。”
白观玉不说话了,也是好半天,才低声说:“那你抱吧。”
贺凌霄还真就这样抱着他不撒手了,“僭越”事小,大不了回头再赔罪就是了。
可现在……他真的只想再在他师尊的怀中多赖一会,赖到能将白观玉冷冰似的肌肤微微暖热些,赖到这霜雪气能稍稍消去些,什么妖魔鬼怪,天地神明,他都不想再管,也再不想为之烦心了。
横竖……横竖师尊在呢。
白观玉双臂揽着他,在这月色下静静拥了他一会,忽而轻轻说:“对不住,凌霄。”
贺凌霄猛然将脸抬起来了,眼都瞪大了,“什么?”
白观玉垂目看他,又说了一遍,“对不住。”
对不住,对不住什么?
——对不住当时事,对不住叫你一人流离在外这么久,对不住叫你走投无路,受了这样多的苦,对不住一开始没能认出你来。
贺凌霄稍稍有些明白了,轻轻笑了一下,道:“师尊,您永远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白观玉双臂稍稍收紧了,低声道:“一样的。”
这句话贺凌霄也明白了,他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平息下去了,贺凌霄静静在他怀中待了一会,刚要撒手,这时候,忽见白观玉极快地抬头往天边瞧了一眼。
明月静谧,夜色安和。可哪怕是如今的贺凌霄也能觉察出有些不对来,下一瞬,他便忽被一股轻风带去了不远处的几颗柳树后头,天边暗云翻涌,隐有一道紫光在其中穿行着——是有谁来了。
那道紫光贺凌霄太熟悉了,太巽真气浓厚,八百米开外都能叫他闻得心头一颤。紫光落地,现出了盖御生的身影,面上剑眉深锁,似有憔悴,脚下方一触地便大喊一声:“玄明!”
盖御生紫袍罩身,袍摆间飘动竟似含了怒意,鬓边星白发丝有几缕狼狈落了下来,刚毅的眼睛紧盯着白观玉,质问道:“你怎么又不吭一声地跑了出去!”
白观玉巍然不动,淡声道:“师兄。”
“我在问你话!”盖御生罕见地动了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天在山上也不见镜棋,你是带着他出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白观玉道:“师兄,这与你无关。”
“无关!”盖御生骤然拔高了声音,咬着牙又活活将这口怒火吞下去,“你以为你还和从前一样?我倒也想不管你!难道还非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命不成!”
白观玉漆黑的眼看着他,神情很淡,“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盖御生极深地倒吸了口气,忽然间什么话也不说了,埋头来回踱步,道袍衣角迎风猎猎作响。好半天约莫是把心里那口气顺下去了,开口时语气稍缓,道:“事关天下,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着你。”
白观玉抬手,拂霜剑悄然无声地落到了他掌心中,“师兄,你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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