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尤天白当场就要揭竿而起,“小娟多好一孩子,她怎么就没怀疑是之前就丢了呢?”
“她特别信任方慧,不止一次说了要把遗产留给她,要把她当亲女儿养。”休马说完这句,又去拽帽子上的抽绳,能看出来他还想把帽子扣上。
尤天白向远处看了看,一时不知道接点什么话好,只能先叹了口气。
“这都不怪你。”
他抬手握住了休马拽自己帽子绳的手腕,又用力晃了晃,眼睛没看着人,但休马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
“没事,我习惯了。”他阐明事实,又说,“方慧确实是个聪明人,但即便真是她偷拿的钱,又能去干什么?”
钱无人不喜欢,但如果说一个明明工作稳定的人却铤而走险地在雇主家偷钱,原因一定不简单。
但此时此刻尤天白在乎的不是这一点。
“丢钱这件事,你妈有什么反应吗?”
粗麻布一般的嗓子,轮椅上抹布一样的姿态,还有在面对陌生人时出乎意料的恬静美好,这个女人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很混乱,没法概括,没法预测。
沉吟片刻后,休马回答他:“她把小娟赶走了,又差点把家砸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内。
“等等,”尤天白忽然反应过来了点什么,“小娟都赶走了,现在谁照顾她?”
“我爸请的律师,还有私人医生在,把她带进疗养院了。”
听完休马的回答后,眼里的东北大地仿佛又破败了几分,刚刚在洗车场里擦洗得熠熠生辉的五菱宏光老伙计都失去了色彩。他差点忘记了休马是少爷的事实,或许第一次见面时想象过的门廊女仆厅内管家才是休马的真实姿态,就算他现在每天陪着自己吃苦,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回家坐享五百平豪宅。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骂我。”休马问。
“是,别耽误我骂。”尤天白回。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果真的是方慧拿了钱,她拿着钱去干什么了呢?
左边的人又薅起了草棍儿,右边的人拿起了手机,作为一个在东北的江湖里混了几年的油滑老板,尤天白在自己的人脉里翻找了一阵,还真有了点可以顺着向上爬的眉目。
“少爷,”尤天白收起手机,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你想跟我回家吗?”
作者有话说:
记住这个家,是重点!
回家,回尤天白的家。休马从来不认为他会有家。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尤天白在路上,吹着风叼着烟,潇洒的不得了,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在路上,虽说重逢没那么多潇洒,但他的自由劲儿还在,就好像他不属于北方版图上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地方,他不应该有家,那样才适合他。
当然除却他满嘴的老北京话。
所以一开始尤天白问他的时候,休马甚至以为车要直接掉头开回北京。
“你,”休马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放弃生活了啊?”
尤天白对他说出来的话颇为不满:“怎么唠嗑呢——我在东北就不能有家吗?”
少爷还是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时候接近中午了,身后的服务区里也飘出了酸菜油渣的香味,尤天白站起身子来,直了直他年近三十的僵硬老腰。
“之前疯传东北买房的时候,我父母也听说了,鹤岗太偏,他们给了钱让我在佳木斯买一套,我就买了,留着一半做仓库,另一半经过的时候回去住一住,今年还没回去过呢,正好回去一趟打扫房子。”
话说完,他低下眼睛来看休马的表情,那小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两手抱着膝盖,特别认真地听他讲话。
尤天白不懂小孩子的表情,但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他拧着眉头接着说: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回去就——”
“算了”俩字还没说出口,休马的回答就来了:“我想。”
肯定而真切,表情和语气都是。说完又回复到了刚才不声不响的状态,表情认真得像在听讲。
尤天白挺想说句不正经的话来打断此时的氛围的,但他发觉自己不仅伶牙俐齿没了,见经识经也早已不知去向,憋了半天,他用车钥匙开了门。
“上去吧。”
车里。两人又恢复到了一左一右的经典站位,车子启动前,休马说:“其实你才是真正被爱着的。”
“啊?”面对爱不爱这样的句子,尤天白总觉得特别牙酸,“你爸随随便便买给你的车能顶得上我十套房子。”
“他不会仅仅因为我可能经过而给我买房子。”休马低头在找安全带的插销,“我可以要,但我不主动要就永远没有。”
卡扣插好,他又抬起头:“而且法拉利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值钱,我刷完卡他也只打了个电话问我是不是出去乱玩了。”
乍一听这话更让人牙酸了,不是尴尬,而是羡慕。尤天白咬牙切齿道:“你可不会乱玩,你太洁身自好了。”
四百公里的路,五个小时的车程,说远也不算远,说近也实在不算近,车开在开阔但不平坦的大路上,给尤天白一些时间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你爸妈对你多好啊。”
这是乡里邻居在高中前总对他说的话,之所以是高中,是因为十五岁以后就没人能在大院里找到他的影子了,他成了邻里间没人想说的故事,成了父母白天见不到的长子。
现在想想,尤天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空虚,必须要每天打架,每天乱逛,每天听着摩托车的排气筒的声音才能充实,才能在凌晨之后焦躁不安地睡去,天亮之前疲惫不堪地醒来。故事没有结束,他的同龄人考上了大学,有的在银行,有的在法院,有的在写字楼,尤天白回到巷子里,没人还留在原地。
弟弟越长越高,他的路越走越歪,在某一刻他后悔起自己十六七岁时的日子,不是某一天,而是每一天。他又去当兵了。
他承认他是想在自己的生活里稍微往正道走一走,因为无论他把日子过得有多差,父母都从来没有把脸撕破给他看,如果有一天他能好一点呢?他不敢如此期待,他怕自己好了,父母会真的对自己比现在还好,他承受不了别人的好,这是在犯贱。
事情如他所愿的没有变好。他又走了,这次去的是东北。
或许他才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许他才是真的少爷,休马只是一个误入有钱人家的穷小子,休马知道把自己稳稳按在高中课堂上比当一个三年的校园风云人物有用得多,他不会像尤天白一样,永远在逃离自己的生活,只是因为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失败的样子被别人看见。
时间过了三点,面包车打着转向超过一辆货车,尤天白抬手在自己的眼角擦了一下,瞪着眼睛太久,又开始流眼泪了。
他和休马一路无话,他知道这小子刚刚睡了一觉,很安稳,没有梦话。超车的声音把他吵醒了,休马搓着头发看了眼时间,又直愣愣地望向窗外。
尤天白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你眼睛都睡红了。”
休马迷糊着应他一声,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他说的话。少爷刚睡醒时有点呆,话匣子也打不开,他又反应了一会儿,才问尤天白话:
“还有多远?”
“不远了,”尤天白抬眼睛看路牌,“五十公里,天黑之前就到了。”
天上瓦蓝瓦蓝的,离了东北的核心地带,开始向着俄罗斯靠拢了,路边的建筑繁复起来,等到了佳木斯,估计一切都跟中苏边境差不多了。
休马眨着眼睛,盯着一个远处的尖顶建筑,他问尤天白:“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回佳木斯?”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时候回去。”尤天白打了转向,汽车向着高速下走了,“零几年扫黑除恶以前这边乱得很——没有单说东北的意思,那时候哪里都乱,要不是乱我也不能认识这些人。”
天很蓝,路可不算平,面包车刚下了高速就开始上上下下地颠簸起来,有几次甚至还腾空了一秒。休马转过脑袋看路,建筑和柏油路都胜似上个世纪的产物。
“你怎么又走小路?”他埋怨尤天白。
尤天白仰起脸来说着,语气还有几分得意地说:“要不是当时走小路,我肯定也不会认识这帮人。”
说得很自在,休马满目狐疑地盯着他,接着重新转头拄起下巴看向车外,外面又是一座没见过的苏联风格建筑。
话说得虽然轻巧,但休马有点不敢去想他说的“人”是什么人,《无间道》也好,《天下无贼》也好,甚至《教父》也好,他脑子里有无数个专属于这种时刻的电影交相辉映着,分不清应该用哪一种来描述接下来的情况,他总觉得尤天白要带他走进某个隐藏在佳木斯的名利场,在灯红酒绿之间点一支高希霸——休马顶讨厌这款雪茄的味道,家里的接待室每次有人来都是这股味,那几天他会坚持躲着走,绕远换另一边的楼梯出门。有时候他爹还会喊他一定要进去跟人打个招呼,等他千不情万不愿的走进去,伴着头晕目眩的总会有雪茄剪的声音,咔哒,咔哒。
咔哒。车停了。
“到了。”主驾驶上的人说。
休马不情不愿回了脑袋,入目几个大字——佳木斯市农贸集市。
“啊?这什么地方?”他把下巴从手上挪下来,茫然万分。
“不认识字吗?”尤天白抬手一指,把烟叼了起来。
相比可能出现的雪茄,休马甚至觉得尤天白抽的烟味道好多了,也可能只是单纯得被熏习惯了。
好吧,没有黑手党没有教父,倒是值得进去逛一逛看看猪头肉。
脚沾了地,休马回想起来老表也是他们在农贸市场里,不得不说尤天白和这种天然带着烟火气息的地方很配,明明一言不发的时候有种胡同老爷的味道,但只要张了嘴,十里八乡都是他可以随便唠嗑的地方,这点上休马很佩服他。
农贸集市不算小,红色灯箱绿天棚,场面很大,人声鼎沸,人群的吆喝声震得休马的耳朵一阵嗡鸣,尤天白没带着他在市场里停留,扯下拦着楼道的挂布,直奔二楼的办公区去了。没想到这堪比上世纪集体工业遗留物的农贸市场里还真有人在办公,走廊茶水间里冒出了个大爷,正端着茶缸品泡成焦黑色的浓茶。
神奇的是大爷不仅没拦打头的尤天白,还点头和他互相示意,倒是在经过休马的时候定住了,一老一少互相打量着,直到少爷跟着尤天白过了转角,这场无休止的打量才停止。
他把视线调转回到前面的人身上,尤天白还在向着办公区深处走。
既然不是找商户,那没准真是要找大人物了?
“到了,”尤天白猛地停下了步子,笑吟吟地转头看休马,“进来打个招呼吧。”
没想到躲过了在家见老爹的商务伙伴,躲不过倒霉老板的肆无忌惮,休马闷着脑袋随他进了面前的房间,迎头几见方的小方块间里却是一片的金碧辉煌。
各色各样的奖状证书之间,一个秃脑袋对着他们俩,秃头的主人正低着头在旧台式电脑上玩着什么,滴滴答答的粗制罐装音乐响如弹珠一般满屋弹响。
“办点什么证——”秃脑袋一抬头,先认出了尤天白,“是你啊!”
原来大人物是个他妈的办假证的。
在他和倒霉老板一见如故地寒暄之时,休马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后退出了门。走廊太窄,怎么站都能被屋里的珠光宝气晃到眼睛,休马换了几个站位,最后选择靠在了门那侧的墙上。他长叹一声,忽然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
社交媒体不用,微信没开提示,平时只是静音,能换来手机震动的除了电话就是短信——这年岁还有人发短信吗?
手机拿出来,还真是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有空聊聊吗?”
现在的黄色短信都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但是不好意思,就像尤天白说的那样,他足够洁身自好,这样的短信对他毫无吸引力,甚至用不着拉黑联系人。休马给手机熄了屏,把它揣进口袋。
但是没过两分钟,手机又重新震动了起来,短信的主人似乎知道只是单纯的问候语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又补了一句:
“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吧?”
这人也真是怪,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找嫖客,标准写好每句话的标点符号是没有用的,不如多加几个表情符号和拟声词管用,男人都是直肠子,这点休马是懂的。他对着短信盯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用平时解题的思路开始考察问题了。
没劲,没必要。
他第二次锁了手机屏,身后是尤天白和秃头老板的唠嗑响,秃头一口纯正的黑龙江口音,尤天白清亮的北京话和他彼此相得益彰。
气氛融洽,他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面朝他的墙上有扇排风扇,半块塑料袋卡在了里面,随着风扇的转动噗噗发着响。
第三次震动响如约而至。
“你知道他在床上叫起来有多好听吗?”
风扇的鸣响瞬间放大了,轰隆隆地灌进耳朵里,在喉咙里打成结,堵得他缺了氧。
休马深吸一口气,当场关机。
作者有话说:
好啊,发短信的你④定了
氮素休马很快就能知道有多好听了啦
第53章 接受挑战
半小时以后,尤天白从富丽堂皇的办公间里出来,手里夹了张明信片,左右看了一番,才找到正靠在墙上的休马。
“想什么呢?”尤天白绕到他正面,“脸色这么不好。”
休马如大梦初醒一般深呼吸了几次,站直身子,回答他:“没啥,累了。”
“这一路上净是我开车了,你怎么还累上了?”尤天白有点哭笑不得,“走吧,回家了。”
应该是到了小城下班的时间,楼下的农贸集市多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学生,休马在这里很少见年轻人,边随着尤天白走,边回头看了几眼。
“你刚才见的是什么人?”快走几步跟上尤天白的步子后,他又问。
“办假证的。”尤天白的回答言简意赅。
废话一句,哪怕休马再傻也知道那是个办假证的。尤天白也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屑,接着说:“办假证只是他现在糊口的手段,别看他那副模样,扫黑除恶前是正经的黑社会。”
正经黑社会。这种词怎么听都不正经。
“地痞流氓?”休马问。
“这个词在我这里有时候是褒义的。”尤天白没回头看他。
走出农贸市场,佳木斯的天已经变成了灰蓝色,快要日落了,远处的人民广场上响起悠扬绵长的手风琴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休马盯了一会儿琴声传来的方向。
“去逛逛吗?”尤天白在车门前停住脚步,下巴示意着那边。
“算了。”休马钻进车里面,把安全带扣好。
不是不想去看,只是这种小城市里的感觉太过于像家了,像某种不存在的童年的家。休马没来过佳木斯,但他却对着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脑子僵着,鼻子堵着的感觉。
少爷不想逛,尤天白也不强求。他迈进车里,手刹放下,话匣子没收住,他又跟休马讲起了千禧年左右的东北黑色传奇。
当然时代是变化的,社会是发展的,黑土地不能永远属于械斗和地盘,迈入新世纪以后,曾经争霸着的古惑仔像是工地上搅散了的水泥,汇入人群,各自讨一口饭吃,刚刚见到的秃头老板也是如此。
办证虽然算不上什么正当行业,尤天白本人不鼓励不支持也不评价这种行为,但在某些自成一派的行业背景下,确实有写可用的情报能换取。
比如上个需要办假证的人。
“当时我介绍他给姓孙的,同样都是办假证,固定门户的总比散户的好吧?”尤天白边开着车边侃侃而谈,副驾驶上的人对他不予置评。
“他偏不听,被骗了二百五。”
边说着,尤天白边“啧”了一声,打着转向灯拐进岔路。
都是靠帮别人演戏来生活的人,自己开剧场的总比戏班子好,大概是这么一个道理——总之,固定门户的秃头老板靠着自己的几分背景和人脉,打通了东北的地下市场,只要是在这片土地上得来的,或者花出去的,来历不明的,上不去台面的,他都略知一二。
前面是个红灯,尤天白踩了刹车,把脸转向副驾驶,重点来了:
“前几个月的地下市场交易里头,还真有方慧这号人。”
问题虽然探讨到了重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农贸市场里出来后,少爷的脸色怪不好的,看着像是就着猪头肉灌了一斤白酒又在公厕吐过的模样,连尤天白的话都在闭着眼睛听。不过在听到“方慧”两个字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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