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没躲警察的手,但也不是接受的态度,他依旧压着脑袋,闷着嗓子说了一句:“不用骗我,我知道我叔杀人了。”
当善意的谎话遇到无情的实话,连见多识广的杨警官都不知道答些什么好了。他转头看,视线碰上了尤天白的,尤天白抬抬下巴,示意和他出去说话。
走廊亮起了昏暗的顶灯,老杨本来想拿烟,看了眼墙上的禁烟标,又把烟盒收了起来。
“办案压力大啊。”走廊有些冷,尤天白把手插进口袋。
老杨没回话,单刀直入:“刚才屠老五说的让你亲自去看的地方——你去过没有?”
防空洞。
“没有,”尤天白不想再回想起那种地方,“他想让我帮他处理小姑娘的尸体,但当地警方已经处理了。”
说罢他试着用胳膊比划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讲,最后只能说:“反正你肯定比我清楚。”
老杨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默默点着头,然后回答:“那这样吧,他所谓的地方不就是防空洞吗,这两天我带几个手下的人去看看,说不定还有什么没解决完的事情。”
尽管密切交谈不过几天,尤天白也懂得了老杨的意思——他听出了老五的话里有话,这两天应该会有警方去集中搜查。
尤天白终于想到了自己该怎么讲:“我能问问你们准备搜索的防空洞的具体位置吗?”
老杨没急着回答,先整了整夹克衫,回答道:“离远远的看热闹行,你可别妨碍我们执法办事啊。”
尤天白笑了下,没正面回答,他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高深的办案话术。
屋里有人从这边说了句什么,老杨提腿刚准备走,又退了两步倒回来。
“还有,”他凑近了脑袋,“跟你来的那个小少爷,他是不是不知道你通知我们的事?”
尤天白摇摇头。
老杨一脸关切:“那你回去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别因为干好事掰了你俩的关系——我看他不怎么乐意似的。”
少爷确实不知道。但尤天白懂他,他也不是真不乐意,他只是需要点自我反应的时间。
所以尤天白也直言不讳:“闲事管得倒挺多。”
老杨嘴一咧,坦然道:“处对象可是大事。”
尤天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的,但也不想解释什么。
“先这样吧,”老杨抢先给对话画了休止符,但没走两步又回来了,“还有件事。”
看着警察几次三番地倒回来,尤天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这次的事确实是正经事。
杨警官压低嗓音说:“严国贤正在取保候审。”
乍一听是个普通的名词,但要知道,取保候审一般是留给边角料的。而严国贤显然不是整场事件中的边角料。
尤天白的后脑勺突如其来地紧了一紧,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取保候审,一种刑事措施,应用于犯罪较轻,不需要拘留和逮捕的人员。
尤天白已经把迟疑的表情写在了脸上:“这是这个严国贤……”
“是,我知道。”老杨少见的没卖关子,“这人不简单。”
二十一世纪了,治安在变好,人口素质在提高,大案也很少发生。但往前溯源,建国以后发生的凶杀大案,东北占了不少。
所以理论上讲,老杨的职业素养绝对没差到找不齐证据。
尤天白向着屋里看了眼,杨警官的手下人大概知道他讲起话来会多绕几个来回,没人出来催他,估计正在各忙各的。尤天白放平声音问:
“那这意思是说他有保护伞吗?”
老杨没明说,但也没说不是,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了。
其实有天白早就觉得,严书记不止是在明面上的白道混的。他和孙久认识的渠道就不那么光明,相互之间的照应也不太磊落,偶尔会有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正道的人来找他,严书记自己似乎还有点顾及形象的,所以这群人来找他时他总推三阻四,要么躲在楼梯间里,要么猫在工厂外面。
不过把休马堵在KTV包厢里那次倒是挺大方的带着手下,看来也知道这是出风头的机会。
但如果要真把“黑白两道混”的名头交给严国贤,好像又有点过头。
如果他在白道混得好,自然也不会需要走黑道;同样的道理,黑道要是吃得开,白道也不会有他的影子。
处于一种两边都有位置站但都站不稳的情况。
而老杨没明说的所谓严国贤的保护伞,应该也仅处于只能挡雨不能遮风的程度。
老杨叹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又仰起脸来整衣领:“这样吧,具体的事情都交给我们,有什么问题再联络,行吗?”
也没有尤天白说不行的余地,他抬了抬下巴,跟老杨互相示意了下,然后各自回到了自己人的身边。
少爷坐在隔壁病床上。
从警察冲进房间,到抓住老五,到把老五抓出房间,再到老杨回到房间里,再到尤天白回到房间里,都老老实实坐在隔壁的空床上,直到最后老杨把他俩赶出房间。
当然,老杨的语气还是客气的,他说:“有什么话你俩回家聊,这儿先交给我们警察。”
少爷起身的时候还不忘先把屁股下的白床单扯平,不愧是少爷。
一路上两人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有几次尤天白想开口解释下,但最无力的解释不过在对方不想听时的解释,他感觉少爷没有听他的话的意思,所以几次开口的结果也只是作罢。
等到了家门口,少爷终于肯开口了。但一共也就三句话。
第一句:“我先去洗澡了。”
第二句:“有点困先睡了。”
第三句:“明早别叫我了。”
讲究对仗,长度都一样。最后是尤天白把卧室里的台灯关上,安静无声地在他身边躺下。
但是他知道少爷压根儿就没睡着。
这小子睡眠质量挺好的,每次都在两人闭嘴后的一分钟以内即刻入睡。不打呼噜,只是呼吸会变平稳,但人实在算不上老实,会在整晚一刻不停地向着尤天白的方向靠拢。
今天没有。他只是背对这边躺着,连平稳的呼吸声都没听见。
尤天白的睡眠质量没他那么好,但也算不上差,失眠也只有年轻那几年才有过,那时候喜欢跑出去混,整夜喝酒,整夜作乐,整夜睡不着。
终于等到少爷平稳的呼吸声响起后,尤天白依旧毫无困意。
现在是凌晨三点,再过不到半个小时,楼下的早餐摊就要开始蒸包子了。如果赶早下去,还能吃到老板搭在锅里蒸出来的糖三角。
早上四点,尤天白头一次知道躺在床上就能听到楼下小摊贩的唠嗑声。他也不知道是该怪楼板薄还是楼层低,亦或是自己过去的睡眠质量太好。
四点半,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其实少爷的睡眠不止迅速,还很夯实。如果不是尤天白刻意叫他,他根本醒不过来。
但尤天白还是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因为他觉得做贼心虚。
四点四十五,他面对着老板端上了糖三角和猪肉大葱包,开始进行起了自我反思。
他觉得整件事情的错主要在自己。
其实在接到主治医师电话的下一分钟,他就直接告诉了杨警官。那边的反应也很迅速,安排,部署,最后只是一条短信告诉尤天白:
“你们只管去就行。”
去就行。
所以尤天白在路上没想好要不要把警察已经埋伏了的事情告诉给少爷。在看到病房里的其乐融融之后,这几句话更没法说出口了。
曾经那个说着“谁会相信警察”的奸商老板,现在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呢——尤天白边磕着茶叶蛋皮,边在心里嘲讽了自己好几句。
今天少爷没跟着他一起出来,连早餐摊的老板都好奇问了一嘴长挺帅那小子在哪儿,尤天白随便说了个谎,说那小子熬夜打游戏现在刚睡着。
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还不如从自己下手,直接撒谎说要早起回家探亲。
老板走远去忙着揭锅了,现实里也没有撤回消息这一说。尤天白默默把鸡蛋放进嘴里,他不爱吃茶叶蛋,平时的蛋皮剥完后,鸡蛋都是归少爷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早起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个小摊上的早餐,他早起是为了去看一眼屠老五让他去的防空洞。
如果他去看了,事情会有什么不同吗?
就像思考着如果他没把老五的事情告诉给老杨,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一样。尤天白没什么逻辑思维,他的直觉和灵感转了几圈,事实经验告诉他,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不把老五出现在医院里的消息告诉老杨,老杨也绝对不会永远不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
那他今天去不去看老五所说的地方所带来的结果呢?
肯定还是同样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但他只是有种答应了别人就必须要做的感觉,就像是去完成老五未了的心愿。至于少爷那边,等回家再说吧,他有的是机会和方法跟他道歉,尤天白无条件相信未来的自己。
防空洞的地址,老杨昨晚已经发给他了。离佳木斯不远,就在郊外,开车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四月初的清晨,空气中有结了霜的草木味道,尤天白拉高了抓绒衣的领子。前方就是老杨留给他的地址,他听劝,准备在离防空洞五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不妨碍执法,远远看看就行。
不过他失算了,这儿是玉米地,车停下,人下来。中间拦着还没收走的秸秆,想看到防空洞的样子,至少还要步行绕远一公里。
他又把领子前襟裹了裹,尽量轻巧地呼出一口气。如果此时有村里的过路人看到他,一定会把他当一个大早上没事找事自驾游的傻老板,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但只有尤天白自己知道,他现在的心里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总觉得自己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少爷应该还没醒。
尤天白脱了鞋,但外套没动,就这样缩着脖子往卧室挪。窗帘还没拉开,一切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少爷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脸朝里,被子裹得像茧,上缘一直拉到把头盖住了一半,只能看到支愣出来的麦色头发。
不应该吧?
理论上少爷是个只要睡着了就会找热源的人,如果尤天白中途走了,一个小时怎么也该醒了。
尤天白抄着袖子在床边看,这小子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他干脆直接穿着外裤蹭上了床,凑近了去看少爷的稻草脑袋。
原来男朋友不起床不是因为冻死了,而是因为在装睡。
尤天白松了口气,从跪姿改为盘腿坐,顺便抬了只手去玩少爷头顶的金毛。漂过的头发颜色浅,手感也不一样,摸起来像是没有生命的物体,有些发涩,尤天白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绺,试图去找一块摸起来软些的地方。
少爷还是不起来。
尤天白瞅准了他露在外面的耳朵。
摸上耳廓后,他明显感觉少爷装睡的样子僵硬了些,于是他装着没看到,但却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楼下早餐摊的糖三角特别好吃,刚出炉的,用手一撕,红糖都能流出来。”
少爷依旧没反应。但是耳朵红了,这小子的耳朵好像一直都挺敏感的,稍微碰一下就像上了胭脂。
尤天白不心疼,尤天白偏要让他红。
“你要是再接着睡下去,糖三角就要卖完了。这家老板有脾气,从来都不多蒸,我刚才买到的好像是倒数第二锅的。”
说完,又凑近了点,对着少爷红透了的耳朵压低声音:“不对,是最后一锅。”
被子里的人忽然猛地坐了起来,尤天白这才发现他不止耳朵红了,连脸都开始红了,从耳朵到面颊,扩散着红。
在炸着毛和尤天白对视几秒后,休马咬牙切齿地说:“你想让我醒能不能直说?”
尤天白被他的忽然惊起吓得缩了下,但很快摆正了身子,去摸他撑着床的小臂。然后说:
“骗你的,我给你买回来了——还带了包子和豆浆。”
最好顺毛不过少爷,他咋咋呼呼的气性当场就没了,揉着头发四下看,想在找下一句应该说点什么。
尤天白倒是没躲,一直看着他的脸,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我昨天不该骗你。”
少爷的目光不转了,看来是说对了。
尤天白抓着他小臂的手向下滑,摸上他的手指,压低声音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生活给尤天白上的最好的一课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不会,直接承认自己不会就好了,任何形式的不懂装懂只会让本来简单的问题雪上加霜。
所以他的认错来得猝不及防。
少爷终于不躲他的视线了,犹豫着抬起头:“我倒不是有多生气。”
尤天白眼神恳切,示意他接着说。少爷确实说了,他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吓人。”
生气的时候吓人,不生气的时候也吓人?
尤天白不想再大度了,他忍不住狡辩起来:“我撒个谎怎么还吓人了?”
休马又没在看他了,缩着下巴咬嘴唇,回答他:“感觉是我搞不定的大人。”
搞不定的大人。一句话就让尤天白束手就擒,他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
八岁的年龄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像尤天白一开始表演的那样,都能当舅舅和侄子了时间回到现在,不知道是因为尤天白太幼稚还是少爷太老成,他们相处得毫无壁垒,尤天白经常忘了八岁的年龄差。
但要细想,八岁对于情侣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年龄差。
他上小学时,少爷刚出生;他在学校里翻墙打架时,少爷还在带着红领巾敬少先队礼;他逃离高考高考跟男朋友约会时,少爷连情窦都还没初开。
而他在漫长的人生中开始逐渐冷静下来时,属于少爷的绽放人生正在开始。
或许他们的差距比他们自己所想的还要大,但他们都在努力地向着对方靠近,从不害怕。
尤天白放开了搓着少爷指节的手,转去拍着他的膝盖,对他说:“你猜我早起去干什么了?”
休马由着他拍,顺便戳穿了他的谎言:“你是一夜都没睡吧?”
尤天白发现有时候真的没法瞒着他,少爷比自己想象的还聪明。
但尤天白还是想在嘴上逞强:“你就猜我去哪儿了吧。”
少爷摇摇头,他向来不知道尤天白下一步会往哪里走。
“我去看了老五让我看的防空洞,离这儿不远,就在郊外。”
休马不说话了,他专注地看着尤天白,预感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重要。
尤天白在玉米地里走了一公里,终于到了临近防空洞的山坡。不远处下了雾,脚下的泥土没被浸湿,但松软又腥,远远地,他看到了警方拉的警戒线。
在少爷的注视下,尤天白郑重开口:“我什么都没看到。”
话音落下,少爷脸上的认真一点点被疑惑冲散,最后转变为了嫌弃。而在此时间里,尤天白一直都在眉开眼笑。
“你什么都没看到?”他重复了一遍尤天白的话。
尤天白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放平语气说:“我原本以为,能让老五如此执着的地方会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点,但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警戒线内是炮楼,站得远,望不清。炮楼外是警车,除了两三个在上面看守现场的,其他警员也不见了踪影,大概是沿着楼梯下去了。
尤天白又远远地绕着半圈,到炮楼侧面去看了眼,没见到老杨的影子。
但即使见到了,他也肯定不能像是同事拉家常一样把人家警察叫过来。尤天白尊重人民公仆,也同样尊敬老杨。
少爷依旧难以置信,问道:“什么都没找见,然后你就回来了?”
尤天白点着头回答他:“非常普通的防空洞,什么都没有。”
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跑一趟去看的。
在进行着对话的时候,尤天白的手还一直放在少爷的膝盖上,还在顺便往大腿上摸。现在对话停了,他偷偷占便宜的行为就变得异常明显。
休马默默攥住他的手,然后拿到一边。
他小声说:“其实我一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其实对于休马自己来说,他一直都是直觉动物。昨天晚上到今早的闷闷不乐,不只是因为感觉尤天白是个特别难对付的大人,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总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
尤天白可看不得少爷这副委屈样子,赶紧开劝:“别想那么多,人的预感总是不准的——防空洞那边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交给老杨吧,你下午再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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