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饲养法则(灯豆)

简短但郑重的一段文字，大意是感谢许越特地为他庆祝生日，也感谢这个有些贵重的生日礼物。
只字不提离开前的关于是否喜欢的短暂讨论。
许越方才勾起的唇角又悲伤地回落下去。
另一边，常玉久久看着自己编辑数十次才发出去的短信始终等不到回复，忽然又想起许越那句“会不会喜欢”。
他耳朵烧得厉害，下意识就息了屏幕将手机烫手山芋一般丢在床上，仿佛面对的并不是和许越的聊天页面，而是许越说那句话时的一双眼。
那句话真的是玩笑吗？
常玉不是个当真不谙世事不懂感情的傻子，他当然看得出来许越眼里的认真，看得出他话说出口之后的紧张和慌乱。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
第一想法不是喜不喜欢，也没有讨厌或者被好友表白之后的怀疑。
常玉的第一想法是为什么。
为什么许越会喜欢他，喜欢他这样一个脾气不好性格阴郁暴躁家庭也乱七八糟的似乎一无是处的人。两人之间沉默的几分钟，常玉想了很多，细数过来又过去，发现自己居然只有成绩好这一个优点拿得出手。
可就因为成绩好所以会被许越喜欢吗？
班级里或者说整个学校成绩好性格也好的人多了去，怎么可能就喜欢上他呢？
于是他又开始觉得自己配不上许越的喜欢，恐惧与慌乱的情绪终于迟迟到来，他这样的人，到底凭什么被许越喜欢？
何德何能。
常玉将自己摔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房间没开灯，天花板上有徐艺多小时候留下来的淡色污渍，圆形一圈正好对着常玉躺着的方向，像一个漩涡，要把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以及他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察觉到许越的情感后，常玉开始回想起这学期自己和许越相处时的种种。
他终于将那些曾经被自己忽略的或者未曾察觉的许越对自己的好想起，这些好是细小微妙的，是许越不说他很难察觉的，可又处处是透着真心的喜欢的。
常玉第一次感受这样的喜欢，他只觉得心口好重，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有些害怕这样的好，他害怕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害怕自己没法回报这样的好。
而且许越看起来并不像同性恋，他现在喜欢自己，是不是代表是自己把许越带上了这条曲折难走的道路，是他害了许越，对不对？
常玉又开始感到悲伤，各种各样负面的情绪蜂拥而来，一股脑侵占了他的大脑，那一点因为许越的喜欢提起的欢欣早被负面情绪冲散得无影无踪。
他心里大脑里都太乱了，乃至于从一开始都没有想起问过自己——“常玉，那你喜不喜欢他？”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正常，像平日里相处那样自然。
何瑞给许越发消息打听过他的追求进展，如今快半年过去，作为朋友何瑞看起来已经比许越本人还要急切了。
结果许越每次回的信都是没有。没有啊，现在还不是机会，常玉对我没感觉，我必须十拿九稳才会告白。
诸如此类的话术，说来说去何瑞只觉得许越太怂。
赵茹和何荣光的离婚官司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解决的，而且部分债务赵茹的确是逃不开，何瑞何湉懂事，生活上开始主动改变消费习惯，和以前小康水平的生活对比的确称得上凄惨。
何瑞没再继续待在现在收费有些昂贵的画室画画，他专业水平不错，很快找到一个小画室做老师，能继续坚持练习画画的同时也能赚点外快减轻赵茹的压力。
画室的老板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女生，开画室也只是打发时间，不太有经济压力。
何瑞听说她最近缺模特，想起给许越创造点机会，就将招聘信息发给了常玉和许越。
常玉当然不会拒绝报酬这样丰厚还不累人的工作，而常玉答应了，许越就更没可能拒绝。
两人长得都不赖，风格不一样的俊朗，老板一见他俩，就立马拍板定下了工作。
她主业是做艺术的，在网络上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平常发一发自己的画，主要也是靠卖画赚钱。
最近正在准备一组少年为主题的化作参展，女孩儿们的灵感和形象已经基本确定，对着男孩儿那两张却发愁了很久。
没想到何瑞介绍的这两个同学一出现，她见这俩人的第一眼，脑海里就涌出了无数灵感。
高大些的男生长相更有攻击性，眼窝深，鼻微钝，整个人的气质是外放且不可靠近的。乍一看并不像未曾接触过社会的高中生，更像是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些年的成年人。
而另一个纤瘦些的男孩在他的对比下稍稍温和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单看还是锐利，鼻梁挺直而整体不显得圆顿，眼尾上挑的眼形为整张脸都平添了几分媚气，整个人给她一种不可接近高岭之花的感觉。可最神奇的是那颗痣，淡粉色的，安静地坠在左边脸颊接近下巴处，似是一滴泪，远看不出，近看也隐约，只有细看，才能品出其中三分悲悯。
简直是造物主格外宠幸的两张脸——偏偏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时还会互相影响着带来不一样的化学反应。
许越的攻击性气质在常玉身边会被弱化许多，外放的气息被包裹，化作小心和珍重规规矩矩地待在常玉身边。而后者的冷清也会因为许越的出现一扫而空，像是沾染了几分温情的人气儿，那滴如泪般未坠的小痣也显得温暖了。
她已经被自己脑海里喷泉般涌出的灵感影响，恨不得马上让两位模特坐下开画，但好在理智尚存一丝丝，终于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和常玉和许越商议好了工作待遇的事宜。
两人并肩离开后，她鬼鬼祟祟跑去问何瑞，“你那俩同学是一对吗？”
何瑞心事重重地叹口气，“我还希望他俩是一对呢。”
看着老板八卦的表情，何瑞苦于一个人保守秘密太久，终于忍不住将许越喜欢并正在追求常玉的事情分享给她——虽然其实何瑞并没看出许越对常玉的追求表现在哪里，甚至直到现在常玉都不知道许越的感情，这也算在追求吗？
老板听完如此纯情的高中生爱情故事，一副磕到了的表情，“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他俩创造条件，我这两幅画完成之日，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何瑞看着自己有些中二的老板，心里对怂包许越并没有什么信心。
不过作为好兄弟，还是把这件事分享给了许越，并表示：“你真的很废物。”
但损归损，好朋友的幸福在第一位，何瑞想了一会，又换了套说辞给常玉分享这件事。
何瑞：我跟你说，你们走了之后我老板还问我你们是不是一对呢。
何瑞：看来你俩看着比较般配嘛。
常玉过了几分钟回道：你别乱说。
他看着何瑞发来的两条消息，眼睛牢牢钉在“般配”两个字上如何都挪不开，脸烧得题都快做不进去。

第36章 一个拥抱
兼职模特的工作正式开启在隔天上午，许越先是去常玉家把人接上才一起去画室。
派出所那天之后许越就特意找师傅给山地车后杠加了个可以载人的位置，整体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能载常玉，许越也不在意车到底还帅不帅了。
“没必要绕一圈来接我的，坐公交是一样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常玉还是习惯成自然地跨步坐了上去，许越享受常玉这样小小的亲密的抱怨，哼着歌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柠檬糖递给常玉。
后者接过，不明所以道：“干什么？”
“之前那个牌子的找不到哪里有卖了，这个也好吃。”
提起之前那个牌子，常玉想起在学校的时候偶尔许越会给他塞零食，柠檬糖出现的频率最高，放假之后这样偶尔的投喂没再继续，常玉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过。
反而现在被许越特意提起，反而现在看着许越递过来的几颗明显合他口味的柠檬糖，常玉后知后觉地对在学校的日子里许越的那些似乎代表追求意味的投喂感到羞恼。
“小孩爱吃的东西。”
许越听出常玉冷淡语气中夹杂着一些不自然，当即明白了后者别扭的害羞，心情颇好地开口逗人，“那你也是小孩了。”
常玉坐稳之后狠狠掐了许越腰上的肉一把，“你走不走？”
许越夸张地叫了两声，才安分下来骑车向画室出发。
两人赶到的时候还没到约定时间，景利县本来就没多大面积，一辆自行车其实已经可以跑遍城区绝大部分地方了。
也不知道黎川怎么想到要来景利县开画室——黎川就是画室老板的艺名，这还是许越那天回去之后通过何瑞知道的信息。
赶到的时候黎川才起床没多久，头发松松地被箍在发圈里，微微凌乱地垂下。她原本还不太清明的眼神在看见两位准时到达的模特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你们还真准时。”她道。
常玉不太擅长和人来往，许越便笑嘻嘻地应声，“也就早了几分钟，姐我们今天干什么？”
黎川态度随和，带着两人去了昨天就布置好的自己的工作间。
工作间有一扇很大的窗户，这两天天气不错，阳光打进来，给整个房间都笼上一层浅色光晕。
空调嗡嗡地运转，常玉和许越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的两把椅子上。
很显然是黎川特意布的景，椅子是木质的，颜色浅淡的薄荷绿，周遭散落着各个品种的鲜花，也有不少完整地被粘在椅子上。
模特坐上去，就像是被簇拥在盛开之中。
她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布景，催促着两人坐上去。
椅子是相对放着的，两人面对面而坐，距离很近，让常玉想起生日那天晚上。
他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移开视线试图躲避许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要被许越看出一个洞。他开始怀疑这个模特兼职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不会是许越联合何瑞演得一出戏吧？
坐在对面的许越可不这么想，只差过去给何瑞和黎川磕一个……
黎川对模特的内心戏一无所知，站在一边看了半天又指挥道：“你们抱着吧，亲密一点，常玉你把头放在许越肩膀上。”
常玉：……？
许越：……！
许越十分听话，毫不犹豫地倾斜身体将整个人都靠在常玉身上，十分主动地伸手将身前人揽进怀里。
常玉下意识想挣开，却发现自己力气比许越这个天天搞锻炼的小了不少，根本挣不开。
黎川看出常玉的害羞，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催促着，“常玉你抱住他呀！”
常玉沉默半天，最后认命般张开胳膊回抱住许越。
后者的呼吸都打在他的耳廓，许越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牢牢箍着他，嘴唇不小心擦过常玉的耳廓。他被烫了一般瑟缩一下，又因为被人牢牢抱在怀里完全避无可避而放弃躲避。
许越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这么紧张，晗晗。”
常玉果然一听这俩字就应激，顾不上紧张了，抬手就掐了一把许越身上的肉。
后者被掐习惯了反而觉得开心，受虐狂一样更紧密地抱着老婆，感受到怀里人的腰身的确放松了很多，就知道自己那句话的确达到想要的目的了。
黎川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在她眼里，两个人原本独立的甚至有些对冲互斥的气质在拥抱的那一瞬间交融了，一切都恰到好处的美好，对她的眼睛很美好，对她的创作灵感而言也很美好。
常玉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一定要这样的姿势吗？”
黎川已经开始弄颜料了，“这个姿势特别好！就这样坚持一会！”
老板都发话了，兼职工也不可能因为自己不好意思就罢工或者抗议，常玉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着把头搁在许越的肩上。
两人的胸腔只隔着两间单薄的布料而相贴，许越能听见常玉不断加速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平缓过的心动的声音。
他感受到常玉放在自己后背的两条胳膊不自然地小幅度地动了动，又小心翼翼地回归原来的位置。
两人所坐的位置不在落地窗旁，而是远一点的角落，所以落地窗撒下来的阳光只能照到外边儿的许越的身体。
抱住彼此后，那有些晃眼的阳光也照在常玉的脸上。
维持这样一个姿势这样长的时间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可常玉和许越都没有顾得上尴尬。
前者是因为慌乱和紧张，后者是因为幸福，幸福到现在恨不得出去跑个十公里再回来。
黎川的画笔挥动得飞快，有事想请教而推门进来的何瑞看见工作间里一派宁静的画面，没忍住悄悄拍了张照才出去。
这一边，常玉看天看地又看窗户，始终静不下心。
他笃定许越一定听到他心跳的声音了，他害怕自己的心思也暴露在许越面前，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慌乱。
有些后悔来应聘这个兼职。
如果许越就这样直接挑明，再次认真地不退缩地说出喜欢，常玉想不到自己要怎样回答。
拒绝吗，拒绝之后是不是就会失去这样一个难得的朋友，而且常玉能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想拒绝——可接受吗？
接受之后，许越总会看到他和外表所不一样的惹人厌烦让人嫌弃的地方，那时候许越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他吗？
许越，你的喜欢到底有多浓烈？
许越轻轻拍了拍常玉的背，一只手慢慢地覆在常玉的后劲上捏了捏，“你又开始紧张了。”
腰都崩紧了。
常玉闻言果真放松下来，许越又说，“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不行的话我就跟黎川说我不喜欢这样。”
常玉下意识想张嘴说好，理智回笼才意识到许越说了什么。他当然不会让许越帮他顶下这个锅，而且他也并没有很不舒服的情绪。
他摇摇头，“就这样吧。”
黎川没让他们这样干巴巴地抱特别久，也就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她就开口允许两人分开了。
常玉几乎是一瞬间从许越身上弹开，好像再多抱一秒就会被烧伤一样。
许越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手臂还维持着刚刚两人拥抱时的弧度，黎川也笑着打趣常玉，“怎么？你特别讨厌他吗？”
常玉瞪着眼，脸都红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假装冷酷道：“两个男的抱这么久不觉得尴尬才奇怪吧？”
这话他说出口，何瑞要是在场都得怀疑他和许越到底谁才是gay了。
不过许越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常玉现在这样为了掩盖而特意说假话的行为像一只小刺猬，也有点像猫，莫名的可爱。
大概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托刚刚那奇怪氛围的福，许越一时间忘了维持兄弟的尺度和常玉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习惯像是一时间回到了上一世。他无比自然地起身揽过常玉，不着调地笑着，“可是我很喜欢啊。”
说着，拦着常玉的那只手还颇为暧昧地捏了把对方的腰。
常玉震惊地转头看向许越，没想明白为什么许越突然变得这么暧昧。但碍于在场还有第三个人，他最后什么都没问出口，将满肚子的震惊和疑惑吞回肚子里了。
不会是因为许越真的察觉到我的心思了吧？他真的要挑明了吗？
常玉的心理活动许越不知道，其实许越现在也有些慌。
他话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没正式开始表明自己的心思大张旗鼓地追求常玉，所以刚刚那番话，可能让这只刺猬应激缩回去——完蛋了。
怎么就给点甜头就变蠢了，许越啊许越！
两人各怀心思，在黎川的笑容之中结束了今天的兼职。
离开之前她加了两人的联系方式，还把助理顺手拍下的那张照片传给了他们。
照片的主角并不是两位模特，黎川的画和背影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一半，远点的两人有些看不清脸。
但即便是作为背景，他们也足以吸引看者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阳光柔和地洒落在许越的背上，常玉轻靠在许越的面颊也有一半暴露其中，单薄些的少年似是一整个都被完完全全地拥入另一人怀中。
那样具有侵略性，却又富有安全感的拥抱。

常玉没想过用第三视角看他们的那个他觉得一点也不自然的拥抱是这样的。
哪里不看得出半分他当时的不自然。
完全像是已经拥抱过千百回的，自然到好像原本就无比契合的一对爱侣。
这份工作并不用持续多久，后来几天两人只去过几次，配合黎川的各种新想法。不过姿势都很正常，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各自站着或者坐着并不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