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冲上去,把文晨淇当时在楼梯下侮辱揣测自己时,那些自我欺骗着压抑下去的怒火统统发泄出来,也想把这么久以来被迫吸收的一切没来由的恶意吐出来甩回所有人脸上。
常玉突如其来的暴怒惹得教室一片嘈杂,他和文晨淇的位置都被推到,教室里传来女生叫喊着去找老师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的男声。
班主任程虹赶到的时候,常玉的手差点就要掐上文晨淇的脖子。
她赶忙上去把两人分开,先是让班长带着文晨淇去办公室躲一会,而后才转身呵斥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常玉。
“你跟我出来,”说完程虹又抬头看向还张着耳朵试图听八卦的其他学生,“其他人收拾好教室准备上课!”
刘一宇有些担心地拉了把常玉的胳膊,已经跟在程虹身后打算出教室的常玉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这事你别掺和,好好上课。”
虽然开学已经有小半个月,但夏日的燥热还没消退,教室里几扇老旧的吊扇吱呀呀地转,勉强也能消散部分暑气。
一出教室,常玉和程虹都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了满脸。
现在不过上午第三节课,好歹不是整天最热的时间段,程虹环视一圈,还是领着常玉离开了没有遮蔽的走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梯阴凉处才停下,常玉个子不矮,比眼前四十来岁的班主任还要高上一大截。
此时知道自己先揍人是惹事,也十分乖巧地垂着头任君批判的模样。
老师总是对成绩好的学生格外优待,虽说今天是两个成绩都不错的学生起了争执,且常玉暂时看起来是全责的一位。
但想起那天这孩子生病在医院都联系不到家人,她难免对眼前人生出几分怜悯。
想到自己女儿也和常玉一般大,她心里的无奈又加深几分。
程虹叹口气,“你打他干什么?”
常玉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怀疑那段视频是文晨淇联合别人偷偷录下来上传到论坛上的吗?
可如果老师继续追问什么视频,追问视频内容和视频带来的影响怎么办?
到时候老师也知道他喜欢男人了。
这事儿再闹大一些,闹到整个学校,说不定还会继续发酵。县城本来就这么大,这点八卦说不定用不了一天就会满天飞。
到时候所有人都只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受害者。
而且、而且视频里文晨淇提到了许越,现在所有人都开始猜测他和许越到底有没有发生那种事情,甚至有人开始编造一些关于许越的过分的传言。
这事儿如果闹大了怎么办?许越怎么办?许越的父母如果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是不是一切都要怪他,怪他当时没有好好地郑重地否认文晨淇的话,怪他不应该就因为习惯了这种话所以不否认,不然别人也不会觉得他是在默认……
“常玉!”
程虹的声音讲常玉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猛地回神,对上眼前教师严肃的双眸。
“我看他不顺眼。”
最终,常玉梗着脖子给出了一个这样的理由。
“你上次跟一楼的那个学生打架还嫌事不够大?”
一楼除了几个特长班,就只剩下整个年级成绩吊车尾的奋进班,而程虹口中的那个“一楼的学生”,就是奋进班的赵世方。
常玉没说话,却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见过赵世方了。难道真的被打服了?
常玉依稀记得许越提起过赵世方,说什么他已经警告过赵世方了,难道是许越私底下对赵世方做了什么?
没等他的思维再次发散飘走,程虹继续说话。
“他之后还进医院住了两天院你知道吗?年轻人有点矛盾就动手,下手也是没轻没重,你自己住院那事也没长记性?
“刚好后天开学大会,你们几个参加斗殴事件的都得上台念检讨,你是想明天顺道把今天这事儿的检讨一起念了?”
关于赵世方住院的这句话像是整段里忽然出现的无关紧要的插曲。
常玉却准确地抓住了这个关键信息,“他住院了?”
班主任对一楼的非她班级的学生也没太多了解。
那件事后续处理得潦草,给几个人分别下了处分,然后又单独警告了挑起整件事的赵世方,顺便敲打几句提醒他不要搞同学之间霸凌的一套。
这样也就算处理完毕了。
所以后来赵世方住院等一系列的事她没太关注。刚刚也是突然想起,才顺嘴提了一句试图以让常玉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方式劝说常玉。
“你别管他住院没住院的事儿,”程虹格外生气常玉事到如今还没有对自己打人这件事的悔改之心,“到底是什么原因,非要动手不可?
“我不是个不讲理的老师,是文晨淇说什么了,还是做什么事招惹你了,你都可以告诉我,是非对错我一定给你们判得明明白白。”
常玉又不吭声了。
他实在不想把真正原因就这样扯出来闹得人尽皆知,他自诩承担不起一切彻底曝光之后的影响。
他常玉从不是个坚强到可以屏蔽一切他人眼光的人。
他活在人情社会之中,就无法真正游离在世界之外。
常玉的沉默只换来程虹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她也知道生生逼迫学生显然得不到任何好的结果,两人一个威逼利诱一个始终沉默不语。就这样僵持了十来分钟,最终还是长者败下阵来。
她不是善于严肃对待学生的那一类师长,此时还是更倾向于常玉或许有什么不好开口的难处。
故而到最后,也只能留下一句,“我理解你有些话不好跟我说,但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老师,下课之后你自己跟文晨淇好好聊聊把话说清楚,然后来办公室找我给我一个交代,这样可以吗?”
常玉高一时候的班主任是个格外严格,有着自己的一套别人无法劝说更改的歪理邪说,教育学生的能力可以说几乎没有。
休学之后再回来,高二的班主任换成了邓处利。
他对邓处利没什么别的情绪,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因为这个老师基本上什么都不干。
不用教文化课,非必要时间不会出现在教室,班上有矛盾或者学生有困难他都不管,什么事都主打一个我不知道别问我。
所以他第一次遇到程虹这样柔性劝导的,更站在学生角度去理解的老师。
或许这也是她能带高三龙氏班的原因之一。
“行了你先上课去吧。”程虹摆摆手示意常玉回去,“我回办公室跟文晨淇聊聊,我希望你能在今天之内关于这件事给我一个不错的交代。”
程虹穿着带小跟的软皮鞋哒哒哒地离开了,常玉站在楼道口靠着墙缓了好久的神,没有回教室。
半晌后转身下了楼。
直到第三节课结束,文晨淇从办公室回来,常玉还是没有出现在教室。
刘一宇乘着下课时间摸到厕所给许越发了消息通风报信。
十分钟的课间时间很快过去,第四节课的任课老师进门第一眼,就发现了空无一人的常玉的位置。
老师整理着腰间的小蜜蜂,顺嘴问了句,“常玉人呢?”
班上没人知道常玉的动向,还是刘一宇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他肚子不舒服请假去医务室了。”
龙氏班从没出现过逃课翘课的情况,任课老师也没多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继续深究浪费别的学生的时间。
另一边,常玉一个人慢吞吞下了楼。
整个校园此时都被八月末尚未褪去的热浪包裹着,高一二学生还在享受暑假。
而高三生们被困囿在方方正正的建筑笼里,空无一人的水泥路被晒得发烫,热气又从地面返上,上下都是甩不开的热气。
常玉走在路上,心中烦闷更甚。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只是一瞬间觉得教室、教学楼乃至学校都好压抑,想逃离,感觉在这儿再待上哪怕一分钟都会窒息而亡。
他漫无目的地移动着,高三学生被剥夺了上体育课的资格,所以路过操场的时候,整个操场都安静到形成一种近乎诡异的氛围。
没来由地,常玉看着完完全全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连完整的塑胶跑道都没有的操场,突然开始想象许越的存在。
想象他平常应该在哪里训练,想象他在这个破旧的和市里高中完全没法比的操场奔跑的样子,又想象许越每一次比赛奔向终点夺得名次的一瞬间。
想抛下一切和许越逃离的想法第一次冒出来,这样毫无征兆,却又在一瞬间病毒一样地蔓延飞快侵占了他的大脑。
什么学习什么未来什么前途……不重要、不重要。
反正活在这样的世界,生活在这样满是脓疮的社会,反正所有人事物都对他又不可更改的偏见。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既然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做,反正他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那不如逃走。
逃到……哪儿去呢?
“常玉!”刚才还只是作为幻觉出现在操场上的许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你还好吗?”
常玉回头,看见的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许越。
许越心惊胆战地找遍整栋教学楼,又跑了大半个学校,终于在操场边找到了常玉。
他生怕常玉想不开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或者孤身一人遇到了来找麻烦的赵世方。
高三一整年都是许越心惊胆战的时期,上辈子常玉的眼睛在这一年坏掉,他担心命运重演,恨不得把常玉拴在裤腰带上天天带着。
所以此时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变化都足以让许越害怕。
常玉已经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周围没有半点阴凉,他就这样毫无知觉一般站在烈阳低下任由自己被曝晒。
许越冲上去把常玉拉着往阴凉的地方带,后者原本白皙的皮肤此时通红得吓人,似乎已经在晒伤边缘徘徊。
明明已经到了八月底,景利的日头还是这样毒辣,许越走在前面嘀嘀咕咕。
抱怨景利和隔壁省的兆州完全不一样,七月像是被无限拉长,整个季节都漫长到让人错以为一整年只有夏天。
挣不开的黏腻和烦闷,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控制不住地燥郁。
常玉任由许越拉着自己,一声不吭地跟在许越身后,静静地听许越抱怨。
他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回到去年夏天。
那是他决定复学的一年,整个夏天漫长到似乎看不见未来。
开学后没多久被人发现的性取向,被排挤被孤立,而后接踵而来的是姑姑病情复发的消息。
明明已经到了九月甚至十月,明明应该是步入秋季一切都变得温和舒适的月份。
可他只觉得自己整日整日被浸泡在千百度的油锅之中,灵魂和身体都被禁锢在此,如何如何也逃不脱。
反而有许越在身边的夏天远不如去年那样难熬,即便是六七月正盛夏的日子,也比去年的九十月要叫人舒爽。
就像此刻,分明他前一秒还煎熬着想逃离这片酷暑,想寻一个只剩下严寒的冬季将自己深深埋藏。
下一秒,许越出现了。
一切燥热都被驱散开。
许越在树下驻足,转头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拉过常玉的手放上去。
熟悉的,有些刺手的塑料包装的触感。
常玉微微收拢掌心,认出是几颗柠檬糖。
和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许越递给他的是同一个牌子。
他抬头,许越缓缓道:“要逃走吗。”
许越拉着常玉翻墙逃学了。
他上次逃走的地儿被保安给找了出来,但整个学校围墙这样大,常逃课的学生之间有自己的信息网,想找到另一堵合适的墙并不是难事。
常玉身体素质算不上好,也就打架的时候有点狠劲,翻墙的时候还得许越在后边托着他往上送。
掐着常玉比后来记忆里二三十岁时还要细软好多的腰,许越嘴上什么都没话说,心思却早已飘飘然飞到天边了。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变成一根腰带捆在常玉身上。
“你发什么呆呢,”常玉蹲在墙上勉强支撑起身体压低了声音,“快上来啊,待会有人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逃课出学校,并且是这样明晃晃的大白天。
白日里做坏事总比大晚上会更心虚。
许越腿上一用力倾身够上墙头,靠着臂力把身体也送了上去。
另一边常玉没急着跳下去,反而盯着许越发力时隆起的肌肉看了好几眼。
大家年纪明明一般大——甚至他比许越还大半岁多,怎么他就没什么肌肉?
许越没察觉到常玉的走神,见常玉半天不跳下去还以为对方不敢。
于是翻上墙的下一秒就一个纵身跳了下去,自己都还没站稳,却赶忙转身张开双臂昂头对着常玉道:“别怕,我接着你。”
常玉有些尴尬地红了脸,一声不吭地也自己跳下墙,没理会许越夸张的姿势。
后者小心思落空也不恼,泰然自若地收回双臂,自然凑到常玉身边和他一块儿往学校外边儿的后街走去。
大上午的,后街的商贩多是做餐饮生意,此时只零零散散有几家门店敞开着大门。
已经开学的学生都在上课,没开学的学生不会大上午跑来学校附近玩乐,工作日大人们也不会在街上晃荡。
于是少年肩并肩走在空荡荡的后街,常玉一时间竟生出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们的错觉。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似乎也不错。
天地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叽叽喳喳在背后传谣言的看客,也没有时不时向他投去鄙夷目光的陌生同学。
只有许越,那个不管他做什么都会支持他都会夸赞他的许越。
天气太热,常玉皮肤又白禁不起晒,许越最终领着没有目的地的常玉去了游戏厅。
这几年游戏厅还没有如后来一般升级成电玩城,几十台老旧的红白机整整齐齐摆放在厅内,边边角角塞了几台娃娃机,就是全部可娱乐内容。
正值暑假,游戏厅熙熙攘攘更多是仍在挥霍假期的高中生,空气里不可避免地飘散着些许闷味,但好在并不太浓郁。
室内只有两扇立式空调,看着有些年岁了,噪音不小制冷效果却一般。老板又摆了好几扇强力风扇,嗡嗡嗡的运转声被夹杂在喧闹的人声之中,有些过于嘈杂。
许越重生之后还没进过游戏厅,这早十几年前的古早游戏厅的记忆有些太久远,他一时间甚至有点想不起要怎么玩。
常玉就更不用说了,他整天里就只顾着埋头苦学,不然就是打打零工,或者照顾徐艺多和常淑云。
根本没有什么任何少年人会有的正常的娱乐时间。
游戏厅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许越又拉着常玉去换了点游戏币,小框叮叮当当地晃着递给常玉,“今天你的消费我全部买单。”
常玉哭笑不得,注意力被机子上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吸引了去,倒是的确没有在学校时候那副生无可恋的沉闷样子。
他脑子快学东西也聪明,稍微看了会别人怎么玩的,大概也掌握了玩法。
既然已经逃课出来,再想什么其他没意义的事情只是徒增烦恼,常玉抛开一切,端着许越给他换来的一篮游戏币玩了个痛快。
甚至没注意到许越全程都没有自己上手玩过一次。
许越只是搬了个小马扎安静坐在常玉身边,前者熟悉的气息让常玉在陌生环境更有安全感,能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难得的休闲时间。
而许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温和地注视着常玉。
刚开始常玉的操作生硬青涩,时不时被对面的人机打得落花流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来一群没钱买游戏币或者没占到机位的初高中生,不时发出几声气音对常玉太惨不忍睹的操作表达鄙视。
但还没等声音大到能穿进常玉的耳朵里,他们就被许越转过头来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唬住。
再仔细一看,这人人高马大看着就很能打,惹不起还是躲开吧。
这一切常玉一无所知,他慢慢彻底沉浸在这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快乐之中。操作开始跟上来,偶尔也吃下几把对面的招数,不时发出兴奋的欢呼。
声音不大,是刻意压制着生怕打扰到周围人的,和游戏厅里其他人恨不得全世界知道自己赢了时发出来的大叫完全不一样。
许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了两瓶水和一些棒棒糖,拆了一根趁着常玉中场休息的时候送到他嘴边。
后者还没注意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许越送来的,下意识就张口任由糖果塞进口腔。
下一秒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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