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饲养法则(灯豆)

又是柠檬味。
他偏头看向许越，感觉许越这个人都要和柠檬味捆绑在一起了。
这时候常玉才恍然自己似乎太沉浸在第一次玩这种游戏的乐趣里，完全忽略了许越。
他有些惭愧地抿唇，“我看那边好像有双人玩的机子，一起玩？”
“我技术很菜的，”许越又开始卖可怜，“你不要嫌弃我啊。”
两人一直在游戏厅玩到傍晚，又在外边儿吃了晚饭才想着回学校。
进校门可比逃课方便很多，两人都穿着校服，许越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张带签名的请假条。门卫只以为是有事出校的学生，随意晃了一眼纸条便放两人进门了。
“你一开始就有请假条？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翻出去？”
许越狡黠一笑，“这不是为了让你更有体验感吗。”
常玉：“谢谢啊。”
许越摆摆手，“客气了客气了。”
回答他的是来自常玉毫不留情的一个爆栗。
许越嗷地一声捂住脑门，嘴撅得能挂茶壶，常玉却跟没看见一样忽视他的表情，转身继续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见装可怜没用，许越也不自讨没趣，长腿迈开两步就追上了常玉。
两人沉默了小几十秒，看着天边日暮西垂染上的橘火，许越一边走，一边开口，“上午……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一整天都忍着没有询问常玉具体的事情，倒是从刘一宇那听了个大概，但细节方面他仍是一概不知的。
但担忧常玉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也担心自己说了之后常玉心情会更差，他一直默默观察着常玉的情绪，直到现在感觉到对方明显已经平静下来才试探着开口问询。
许越的声音很轻，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常玉的脸上，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一丝情绪波动。
“没什么。”常玉的语气浅淡，听不出喜怒。
步伐也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
许越皱眉，显然对常玉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想听见常玉抱怨，想听见常玉说他在意这件事或者为什么不在意这件事，而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没什么。像是冷冰冰把他隔绝在外，用这样的态度告诉许越你不重要。
我还不想跟你说这些。
换句话说就是，许越，你现在还完全没资格走进我心里。
两人之间的沉默徒然拉长，只有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路灯定时打开，伴着这点晚橘衔接白天与黑夜。
常玉抿唇一言不发，但似乎又犹豫着想说什么。
又过了许久，久到两人已经从校门口走到距离最远的高三教学楼，常玉忽然在小道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身后却始终保持一步距离紧紧跟着的许越。
他开口，“许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家知道你喜欢男的，喜欢的还是我，别人会怎么看？”
许越的脚步也停住。
两人就这样隔开一人宽的距离停在这里，灌木丛遮挡的小道之中，只有一盏大路上的路灯能勉强将昏暗的灯光送过来，稍稍照亮这里的一小片区域。
他显然没料到常玉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夜晚的风轻轻拂过，带来些许凉意，也吹乱少年们的发丝。
许越的目光毫不躲闪地投向常玉，声音不大，低沉的，坚定的。
“如果别人的看法能影响到我，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常玉张嘴，却最终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
在许越坦荡荡的眼神之下，他忽然觉得这样瞻前顾后害怕一切的自己，是一个实在过于懦弱的家伙。
长久的沉默似乎凝滞了两人之间的空气，最终常玉还是什么也没回答。
“你回教室吧，我也上楼了。”
话音落下，常玉转身沉默着迈步进了教学楼。
许越也没逼迫着要一个什么回答，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或者哪里让常玉失望了。
是不是他还不够好？是不是常玉觉得他太幼稚？
常玉是不是……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这些问题排山倒海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但许越依旧固执地跟在常玉身后，打算先把他送回教室。
回去之后肯定要面临老师的一连串问题，说不定还有检讨和处罚，有满教室异样的眼光，以及那个帖子后续的一连串问题。
但此时常玉什么都懒得再去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大大小小的傻叉问题，到底算不算能够阻挡他的问题？
许越那句没有犹豫一秒的坚定的回答始终萦绕在常玉脑海，他一直在思考，甚至都没发现许越还跟在自己身后。
他在踏上顶楼地板的一瞬间猛地顿住脚步，打算转身去找一楼的许越，却没注意到想找的人一直跟在身后。
两人的距离在许越的刻意控制下一直极近，常玉这一转身，整个人几乎都要撞近许越怀里。
后者下意识伸手去扶，长臂轻而易举环住常玉半截腰身，下一秒又担心常玉反感猛地收回来，把人扶稳之后就克制地拉开了距离。
常玉看着许越，顾不上两人刚刚滑稽的亲密接触，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道：“许越，我不想你的感情就这样白白付出。”
这样真挚的，不掺杂一点假意的，无畏的情感。
是常玉曾经从来不敢妄想的如此珍贵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奇迹一般降临在他身边了。
这话模棱两可，说出来是这个意思，落在听话的人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许越被拒绝过两次，虽说也没抱短时间能追到人的目的，但看见常玉这好像准备拒绝自己第三次的架势，还是免不了挫败。
加上常玉刚刚那样的反应……
他脸色都有些不太好，克制着自己有些不成调的语气，“没有白白付出……”

所以他闭嘴了。
现在已经是晚自习时间，走廊上楼梯上都没有除他们之外的人，教室里传来老师戴着小蜜蜂讲课的声音。
常玉不确定自己和许越说话的声音会不会传入教室里其他人的耳中。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抓住许越的胳膊，拉着人下楼在两层楼之间的楼梯拐角站定。
这里离楼上楼下都有一定的距离，说话声音不会轻易被别人听见，来人了也能立马看见。
算得上保险。
许越不知道常玉到底想说什么。
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常玉再没有开口，许越甚至有了一种要逃避这个话题的想法。
“我想，试一试。”
“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直接拒绝——”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许越话还没说完，先被常玉的话吓得差点咬了舌头。
他的心情在短短一分钟里像坐过山车一样高高悬起又落下，常玉的声音不大，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出了幻觉。
于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常玉是鼓起勇气才说了这样一句话，此时如何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了。
表达喜欢对十八岁的常玉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就如同他从来不知道怎样张口向常淑云诉说自己对她的爱，面对喜欢的男生，常玉也羞于开口表达自己的感情。
许越自然知道，于是他不再追问，看着常玉整个人似乎都泛上薄薄一层淡粉，就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但常玉只是说试一试，试什么？
结合他前面那句话，结合常玉一直以来对自己学业的清晰规划，他很快清醒过来常玉大概率不是在说试一试谈恋爱的承诺。
他稍稍冷静了一些，可无意识咽口水以及好像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扬起来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兴奋。
“试一试什么？”
常玉垂眸避开许越欢欣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就是试试，试试我能不能回应你的喜欢。”
许越循循善诱，“你这话具体什么意思？常玉，我智商不如你，我听不懂。”
“那你听不懂就算了。”
常玉急匆匆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就欲逃离现场。
但被许越抓住了胳膊，逃不脱。
对方还在背后固执地追问一个简洁明了的、肯定的答案。
常玉拗不过，只能回头对上许越的眸，“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你，我觉得我们可以以谈恋爱为目的相处……一段时间。”
虽然已经知道常玉的答案，但在听见不是在一起之后许越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望了几秒。
但他能理解常玉。
而且作为一个有气度的优秀的男人完美的伴侣，许越自诩是不会表现出太强烈的求名求分的欲望……这样的男人迟早会被厌烦的！
他要的是常玉心甘情愿说出“你是我男朋友”这种话。
今天常玉这番话显然是属于许越的阶段性胜利，他一兴奋，刚才那点对常玉是不是厌烦自己不喜欢自己的担忧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恨不得现在就抱着心上人转两圈，恨不得现在就踮起脚尖提起裙边——话虽如此，在教学楼里还是不适合太喧哗。
况且现在两人的身份是逃课一整天即将被抓住通报批评的“通缉犯”。
许越抓着常玉胳膊的手下移，黏糊糊地握住对方的掌心，手指还有些不安分地想往常玉指缝里钻，被常玉瞪得收敛下来。
最终没有继续得寸进尺，只是死死抓着常玉的手不让他甩开。
许越十分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现在男朋友准预备役——“准”是他自己加的——的新身份，有了身份之后说话就更有底气了。
于是他微微俯身贴近常玉，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微微的气息拂过面颊。
“你说的一段时间，是多久？”
常玉没回答。
正此时楼下传来脚步声，两人迅速分开，许越也没了机会继续追问出想要的答案。
气氛已经被破坏了，许越也没再继续纠缠。
他看着常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站在原地回味了半天常玉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无声握拳欢呼了好几句才哼着歌下楼。
预备役的身份都有了，离正式男朋友还远吗？
appleu，他许越狗子一样的黏人手段有着的呢。
常玉拐弯之后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靠在许越视线死角的墙面上缓了好一会。
从他说出试一试这三个字开始，心跳的声音就毫不见弱地响彻双耳，要不是生理构造上不可能，他真的要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不会从嘴里跳出来了。
开始喜欢许越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常玉上楼的时候一直在思考，却总也找不到这份情感生出的第一个瞬间，找不到源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见许越就会下意识心情变好，看见好玩的好吃的也会下意识思考许越好不好喜欢，甚至有时候觉得委屈了，心里难受了，第一想法竟然也是……如果许越在就好了。
这样依赖一个人的情绪让常玉一度感到惶恐，他害怕过度喜欢的情绪会操控自己的大脑，把他变成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人。
失去控制情绪上头的状态，是常玉恐惧的状态。
可许越好像从来不会有胆怯或是犹豫，他喜欢常玉，所以他就说了，就追求了，却也能克制着不让常玉感到被冒犯或是慌乱。
他喜欢在学生们嘴里口碑这样差的同为男性的常玉，可他却从未想过掩饰或是躲避。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好像无所谓到下一秒可以宣告给全世界，明目张胆到连文晨淇都能看出他的喜欢。
常玉时常觉得，自己别扭的性格放在许越面前实在是羞愧。
羞于自己瞻前顾后的胆怯，羞于自己甚至不愿承认自己的情感。
他伸手捂住自己仍然在疯狂跳动着的胸口，扑通、扑通……一声一声，代表着迈出和过往对抗的第一步，也代表着他选择为自己改变的第一步。
花了好一会平复好情绪，常玉才站起身朝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他逃课了一天，现在主动自首说不定能争取宽大量刑。
上课时间办公室没几个老师，好在程虹是这几个老师中的一个。
常玉敲敲门，程虹抬眼看过来。
发现是常玉之后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回了句“进”，就继续低头批改试卷了。
其实程虹在第四节课结束的中午就发现了常玉翘课的事。
她当然担心常玉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起初只是在学校里找了一大圈，一无所获之后午休时单独询问了文晨淇和刘一宇这两个平时似乎和常玉关系不错的同学。
刘一宇模糊了一些关于手机的过程，最终告知程虹说常玉大概跟许越待在一块。
许越的名号她怎么会不知道？前几天刚开学就在食堂大闹了一场的人之一。
“他们俩关系很好？”
刘一宇没有丝毫犹豫，“好啊，铁哥们。”
程虹若有所思，一时没开口再说什么。
刘一宇作为唯一知道清楚内情的人，想到常玉的情绪似乎非常不对劲，担心老师因为这件事怪罪常玉加重常玉的负面情绪，挣扎了半天开始开口为常玉求情。
“他最近压力太大了，老师，有许越跟着他肯定没事的，您能不能就别太怪他了？晚上肯定就回来了。”
程虹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反而话锋一转，“你手机呢？你联系一下那个许越吧，别说是我要你联系的。”
刘一宇懵了，“啊？”
“啊什么啊？班上这点事我什么不知道？快联系他！”
刘一宇吓得脑门上汗都流下来了，一边颤颤巍巍掏出手机一边还试探着问：“老师…我平常也不玩手机，就联系一下家里的老人，你、你能不能别收啊？”
程虹懒得搭理他，“你告诉许越，最迟天黑之前必须带着常玉回学校，不然别想我从轻发落了。”
但这一切常玉一无所知，许越和刘一宇都没有告诉他。
他揣摩着程虹的态度，思考自己待会是实话实说还是编瞎话骗人。
谁知等他走到桌边，还没开口，程虹先放下了手里的红笔，坐在位置上抬头对常玉道：“心情好点没？”
常玉准备好的几套说辞都被着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打得说不出来。
他愣了几秒，下意识答了句，“好点了。”
“那现在能告诉我早上和文晨淇发生冲突的原因吗？”
常玉抿唇，下意识抬眼看了眼办公室里其他两位老师。
那两个老师并没有注意常玉，也没有把他和程虹的交谈听进去，一整天下来来办公室和老师谈话的学生这么多，他们对学生的八卦没有半点兴趣。
但程虹还是懂得常玉的顾虑，站起身领着学生出了办公室。
两人贴着走廊的围栏而站，外边儿是已经悄然黑下去的天空。
不远处教室里大概是到了自由讨论时间，学生们不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杂乱而喧闹，将常玉说话的声音完完全全盖了下去。
只有站得近一些的程虹能听清。
常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信任这个不一样的老师。选择遵从自己回应许越时那份反抗过去的往前走的决心。
他想安安稳稳度过自己的高三，想好好学习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所以他需要寻求老师的帮助。
他最终告知了程虹全部的真相。
包括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向，包括一直以来在论坛不断发酵的言论，最后，是今早自己失控打了文晨淇的原因。
“所以那段视频发出来之后……我以为这些都是文晨淇故意的，我认为他的表白是整蛊，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抹黑我的计划……
“老师，这件事能不能不联系我监护人？我姑父太忙了，姑母还生着病，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的事操心。”
程虹沉默着听完常玉的全部故事，在常玉恳求不要联系监护人的时候，她眼底流露出的心疼更甚。
其实作为班主任，程虹对常玉的家庭背景有相对简单的了解，也知道这孩子高一念完休学回家照顾姑母的事情。
她大概猜测得到常玉没有父母而是有姑母姑父照顾的原因。
不想让监护人知道，大概也是怕自己给他们添麻烦。
可程虹还是摇头拒绝了，“常玉，这些事都不是小事，我必须联系你的监护人妥善处理。”

第60章 生日为止
程虹一个普通的高中班主任，也的确没资格掠过孩子的监护人处理这样严重的，甚至可能涉及到霸凌的事件。
常玉能理解。
但这怀着一丝侥幸的请求被无情拒绝，即便能理解，即便有心理准备，常玉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