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犹豫几秒，睁开眼，望了过去。
屏幕上，霍听攥着颜骏风的衣领，被口罩挡住的大半张脸都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怒火。
视频被刷走了，岑林重新闭上眼，心头却很难平静下来。
四年的光阴，白驹过隙，霍听不再是他记忆中的一逗就脸红的少年，他变得高大冷酷、心机深沉，岑林再也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对现在的霍听陌生，同时对方的欺骗让他愤怒，他逃避去思考对方这些行为代表什么。
薛婉的住院变相解决了他的难题，他可以不用陷在拉扯的情绪里，让他有了事情去做。
尽管，和薛婉见面也会是一个硬仗，他没有选择。
下半晚，列车到达了锦城。
根据颜骏风给他发的医院位置，岑林来到薛婉病房所在楼层，站在较远的位置没走近。
薛婉的手术一个小时前刚结束，病房门前站了不少人，都是会出现在电视上的人物，一个个穿着正装，好像这里不是医院，是市政府大楼。
岑林在走廊徘徊了一会，下去买了包烟，在楼底抽完上来，好巧不巧和薛婉的秘书碰个正着。
“小林？”她很惊讶地说：“来看薛市长吗？”
当年他和薛婉出柜的事闹得很大，岑林在外这么多年都没回来，对方看到他这个表情是正常的。
她本来要下去，现在又不下去了，带着岑林往病房走，像是怕他跑了似得，一路还和他说薛婉这么多年一直在想他，岑林听着只觉得稀奇。
几乎是被架着来到病房，里面的人不多，薛婉刚做完手术，都是来刷个脸。见岑林来了，纷纷站起来要告辞，秘书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给他们关上了门。
岑林站在病房中央，顺手拿了颗茶几上的砂糖橘，边剥边往床边走。
坐下的时候已经剥完，给薛婉递了半颗过去，“你吃吗？”
薛婉把头撇了过去。岑林就自己吃了。
他故意嚼的很慢，因为还没有想好和对方说什么，他们能说什么呢？从前没和薛婉出柜的时候，他在她面前话就少，都是薛婉说他听。现在两人之间多了层隔阂，他更不知道说啥了。
嚼嚼嚼。
薛婉突然说话了，“你是小猫嘴吗？吃个东西这么慢？”
岑林一下子咽下去了，“啊”了一声。
他觉得薛婉不愧是薛婉，不管是在身体的恢复程度上，还是嘴巴的利害程度上，都是一级的。
“回来是打算认错？”
岑林说：“我没错。”
薛婉的脸拉下来，还白了几分。
岑林就赶忙说：“你先休息吧，我改天来看你。”
“你别来。”岑林站定，回过头去看，薛婉目光嫌恶，好像他是一个她摆脱不掉的包袱，“你那毛病一天不改，就一天不要回来。”
岑林往门口走，手搭在门上了，还是没忍住回头说，“我几个月前出了场车祸，没多大事，就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背后没有声音。
“……不过现在好了——如果哪天我真死了呢？”
薛婉过了几秒才回答他，“你不要恐吓我。”
她说：“你不改就不是我儿子，你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岑林一打开门，秘书站在门口，满脸都在问“怎么样”。岑林没看她，走了。
他没回家，住在了酒店。
颜骏风第二天晚上到的，说他刚去看完薛姨，问岑林和薛婉见面吵架了没，岑林摇头，颜骏风又让他退房，去他那，岑林拒绝。
颜骏风又问了好几遍，岑林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他突然一脚把垃圾桶踹飞了，“你们一个个的，一看到我就对我拉拉个死人脸，老子欠你们的，真他妈草。”
估计是在斯文那也吃瘪了。岑林道：“你自己做得好。”
“我哪里做的不好？”颜骏风气得来回踱步，“老子对他够上心了，三年，锦城和北城隔了一百多公里，来回三百公里，老子跑了三年！我在哪个情人身上花过这么久时间精力？”
“情人？”岑林重复一遍，面无表情：“斯文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颜骏风一下子哑火了，“……我没说过，我不知道。”
岑林低下头，不理他了。
颜骏风又踱了一会，说：“那你呢，你这是跟我干嘛呢？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理你哥了？”
岑林又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为什么知道我和霍听在一起不告诉我真相？”
颜骏风没回答，像是太突然他还没准备好答案，岑林就继续说：“你不仅不告诉我，还总是来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破坏我和霍听的感情……”
“什么感情？骗来的感情？”颜骏风说：“你不去问他为什么要耍你玩，反而来质问害怕你被骗好心提醒你的我？”
“别和我岔话题，”岑林自己就是爱玩这一套的人，怎么不知道颜骏风是在转移矛盾，“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做，然后我就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霍听那时候总是怀疑我和你的关系，我当时特别生气，以为他不信任我，从来没有往更深的方向想过，但是我现在回头看——他为什么只怀疑我和你？不怀疑我和其他人？是你和他说了什么吗？还是做了什么？”
颜骏风冷脸，“你就这样怀疑你哥吗？”
岑林也冷脸，“你在我失忆时候做的事情，实在让我没法不怀疑。”
两人对视好一会，颜骏风先移开视线。
“……陪我吃个饭，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在找台阶呢，岑林不下，“自己去。”
颜骏风便把他从床上扒拉下来，把外套往他头上套，岑林的头发被他弄的乱七八糟，烦道：“我不去！”
“必须去！”
两人就跟小时候斗嘴的画面一样样的，岑林每次都弄不过他。他打小就觉得颜骏风强势还婆妈，可他相对也得到了对方的照顾与关心。颜骏风实实在在填补了很多薛婉制造出的缺口。
岑林无奈跟着对方下去了。
酒店两边都是小餐馆，岑林不想跑远，就让他在路边随便找一家店吃。
两人刚出来，酒店门口的黑车上突然蹿出一个人，身影快得像豹，岑林只感觉眼前一阵风掠过，身边的人原地消失了。
“嘭”的一声巨响，颜骏风被人抓住领子抵在街边的招牌上，眼前黑了一下，铁锈味瞬间充满口腔，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凶猛地挥了出去。
那人大概也没想到颜骏风回击速度那么快，被狠狠揍到腹部，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向后退了两步，缓缓抬起头。
正准备冲上去的岑林愣住了。
“……霍听！？”
霍听戴着顶黑色鸭舌帽，被帽檐阴影遮住的眼睛阴沉似墨，他只扫了岑林一眼，直起身再次向颜骏风而去。
颜骏风冷笑一声，膝盖微屈，双手挡在头前，做出了近身格斗的准备姿势。
颜骏风学过格斗术，霍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霍听丝毫不惧，脚步越来越快。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霍听一根筋地可怕，就往颜骏风脸上揍，被手臂挡住就夯手，那架势，像是要把颜骏风手臂打烂。颜骏风两条胳膊都发麻，他趁霍听腿上不设防，一脚踹上他膝盖，霍听单膝“噔”地一声砸在地上。
颜骏风嗤一声，手肘就要往霍听头上砸，霍听狼狈躲过，猛地起身抱住他的腰把他撞在街边的垃圾桶上。
“轰”，垃圾桶翻了，两人摔在路边。
经过的路人本来还想看戏，两个帅哥打架谁不爱看？这下通通捂住鼻子，走了。
看不清谁先动作，这两人居然还要打。
岑林从看到霍听起那一刻就在懵，这会终于回了点神。
但他还是看不懂。
眼瞧颜骏风一拳往霍听脸上去了，岑林大叫一声，“颜骏风！”
颜骏风动作停了0.1秒，被霍听抓住机会一拳揍在下巴上，“哐当”，他歪倒在路灯上，死鱼一样抽动两下，半晌没动静。
霍听甩了甩手，他露出的下颌、身上、手上全是血，不知道是他们谁的，这会颜骏风已经躺倒了，他居然还要上去！
他难道想闹出人命吗！
岑林周身一片冰凉，伸开手挡在颜骏风身前，霍听动作一滞，黑沉眼珠子缓缓动了一下，定在岑林的脸上，猩红的血点沿着他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诡异得吓人。
让岑林想起那年圣诞小巷里的霍听。
心头一阵乱跳，他低斥：“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霍听用那样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秒，声音沙哑，“让开。”
“不让！”岑林的腿肚子都有些抖，“你疯了是不是？你想上头条吗？还是想坐牢？杨卷呢？我让他来接你。”
“别装了。”
岑林掏手机的动作一顿，抬头，霍听眼底猩红一片，既扭曲又疯狂，还有一丝怨懑，“我上不上头条，会不会坐牢，跟你有关系吗？你在乎过吗？”
岑林惊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身后，颜骏风缓过来了，扶着电线杆爬起来。
一瞬间，霍听眼底又什么都没有了，冷漠的像个机器，“让开，我要弄死他。”
岑林心头一震。
颜骏风嗤笑出声，“就凭你？”
两人眼底都是嗜血的狠戾，眼瞧着就要再次打起来，岑林身上阵阵发麻。
“你们打吧！”他说：“把对方打死！去吧！”
两人同时愣住了。
他眼前发晕，眼角一跳一跳，像是要裂了，他再也不想管这两人了，有病！都有病！他谁也不在乎！都去死好了！
岑林跑了。
霍听脸色变了，下意识要追，被颜骏风从后面抓住胳膊，他反手就是一拳，趁对方闪退的时候，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嗯，这一天还是来了

第70章 成熟
岑林一直跑到一处无人的江边，蹲在草地里，颤着手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大口，神色渐渐平静。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岑林一听就知道这是谁，他对霍听的一切有时候比对他自己还了解。
他忽然觉得疲惫。
对于乱成一团的过去疲惫、对于看不懂对方的心思疲惫、对于明明很受伤却还忍不住心疼对方的自己疲惫。
太无力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岑林用被烟冲的沙哑的嗓子说：“别过来。”霍听大概是听出他状态不对，站住不动了。
他很轻地问：“为什么要打人。”
霍听的呼吸重了一瞬，“我打他当然是因为他该打！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一恢复记忆就往锦城跑？”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岑林闭了闭眼，“我回来是因为我妈有个小手术。”
“……”霍听胸膛起伏了两下，“时间太巧了，他肯定知道你恢复记忆了才会……”
“霍听！”岑林站了起来，“够了！”
霍听瞳孔颤了两下，“你永远不相信我。”
“你要我拿什么信你？”岑林冲他摊开了手，“凭你趁我失忆骗我，让我难堪？”
霍听咬紧了唇，被血沾染的脸爬上狰狞和受伤。
岑林撇开脸，再次点燃了一根烟，思绪随着升腾的烟雾渐渐飘远，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去警察局接霍听回家那天。
初冬的阳光下，霍听的皮肤被照的雪白，两颗眼珠子玻璃球一样的清亮，望着他的目光有局促，有紧张。
那天岑林其实是想和他好好说的，但是霍听一上来就要扒他衣服，搞得他也上头了。
“……你以前抽烟没这么厉害。”霍听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岑林没说话。
眼瞧着又一根到底了，岑林正准备点下一根的时候，打火机被人抽走了。
霍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烟雾下的眼睛很亮，透着一股偏执。但他很快垂了下眼，说：“别抽了。”
岑林也真没抢回来，他转过身去，看着安静的湖面，背影在黑夜里显得十分寂寥，霍听猛地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刚要说话，岑林开口了，“你还记得你之前也打过颜骏风一次吗？我去警局接的你。”
“……记得。”
“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像被人一拳捣在面心，霍听怔在原地。
岑林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了，看上去对他失望至极。
霍听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慌，他在最后一秒抓住了对方的手臂，色厉内荏：“你现在嫌我不成熟？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惹我！？”他眼圈发红，“是你先惹我的，分手也是你说的，我不该生气吗？我不该恨你吗？你就是报复你一下，骗你一下怎么了！！”
岑林一动不动，也不回头看他，像是霍听手里的不是他的手臂。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我告诉你岑林，你既然惹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说完，他强迫自己松开了手，于是岑林就离开了。
北风呼啸而过，枯枝碰撞在一起，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黑暗中像有一只只潜伏的巨兽。
而他像是一个没了方向的孩子，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北城通往锦城的高速上，杨卷心急如焚地给他哥打电话，打不通。
霍听让他找人调查岑林的位置时，他就猜到他哥会不管周姐的命令出来找人。但他没想到他哥居然会当街打人！
还好霍听这次捂得还算严实，而且当天现场的目击者不算多，偶尔几个发到网上的视频也被公司处理了，没有引起太大关注度。
而周晔知道霍听跑了居然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反而平静地和他说：把霍听带回来，不然宰了你。
什么话！什么话！
杨卷哭着上车出发了。
“我哥诶，亲哥诶！接电话吧，求求了！”他都开到岑林酒店楼下了，视频里瘫倒的垃圾桶也被人扶起来了，但是本来站在这里的人却一个没在。
这都夜里两点多了，杨卷真的很担心他哥。
不是说霍听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自己，而是，他知道霍听对岑林的重视程度，他怕他哥只会一味追人，不在乎自己受伤的身体。
又等了半小时，霍听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低着头，身上有灰尘也有血迹，走得慢吞吞的，像个流浪汉。
杨卷眼圈一酸，叫了声“哥！”冲过去。
霍听帽子下的神色呆滞，似乎没反应过来他是谁，杨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真的快哭了，“你怎么了哥，是我啊，小卷！”
霍听眼睛一闭，直直向他倒下来。
“哥！”杨卷狼狈地接住人，往他哥头上摸，烫的。
霍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他的烧退了，但是人没什么精神，杨卷给他买的粥只喝了几口。
杨卷接完周晔的电话回来，他哥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岑林从前坏掉一个角的旧手机。
对于霍听和岑林的事情，杨卷作为一个见证者，很多事情他至今都搞不明白。
比如，为什么霍听要冒着百分之一百会被戳穿的风险，欺骗岑林和他的关系；又比如，明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无济于事的情况下，把自己搞得很糟糕。
他算来算去，他哥忙里忙外八个月，除了偷来了岑林的一点光阴，没有一点好处。
——他也不是完全帮他哥说话，他能理解林哥被欺骗而生气，但是，他哥在这个期间，也不是全然的开心，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
不敢喜欢、不敢靠近。
临了了，变成现在这样不人不鬼不说，还差点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奋斗成果毁于一旦。
图什么？
杨卷不懂。
“……哥，周姐电话过来了，让我们明天回去。”杨卷想了想，还是将周晔的决定说了出来，防止霍听和周晔碰上面没有准备，让周晔生气。
“还有一件事，就是星河娱乐会配合我们清楚舆论，但是有一个条件，想让你接sven的《将路》，周姐已经答应了……”
霍听眉头一皱，杨卷立马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啊哥，星河很想要你，片酬愿意多开一倍，而且将路我看了，写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那个男主和你非常非常非常贴，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霍听闭上眼，杨卷的声音渐渐小了，他的大脑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说“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闭嘴。”霍听突然出声。
杨卷立马噤声了。
“三倍。”
“什……”
“让姐跟颜骏风谈三倍，不然我不演。”
“……”
杨卷摆着手指头数了一下，哇草，好多个零！
霍听发烧反复，在锦城休息了两天，回去的时候路过岑林住的酒店，还让杨卷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