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道崩殂、法则反噬的印记。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天衍术,去推演一个注定的结局。
他宁愿自己是懵懂的,是沉溺的,是被师尊保护得太好以至于看不见风雨的笼中雀。
他贪恋这偷来的朝夕,哪怕每一分甜蜜都像是从命运齿缝中抢下的残渣,带着绝望的预兆。
泉边的盛昭似乎终于将那股翻腾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周身的寒气缓缓收敛,滴落的泉水不再结冰。
他松开按着眉心的手,疲惫地向后捋了一下湿透的长发,露出苍白却依旧凌厉的侧脸线条。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眼前永不冻结的灵泉和结界外永恒的雪原,背影透出孤寂和……疲惫。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起身,披上那件玄色外袍,转身朝木屋走来。
脸上的疲惫和孤寂在推开门扉的瞬间,已尽数收敛,换上风溯雪熟悉的、带着点慵懒邪气的笑意,仿佛刚才泉边那个濒临失控的人只是幻觉。
“傻站着吹风?嫌命长?”盛昭走进来,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他伸手,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风溯雪的脸颊,力道不轻,留下红痕,“药喝了没?”
风溯雪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顺从地任他捏着,声音有些哑:“……还没,等师尊回来。”
盛昭挑眉,走到火盆边,试了试药罐的温度,然后亲自将深褐色的药汁倒入一个白玉碗中。
药汁浓稠,气味苦涩,他却面不改色地递到风溯雪唇边:“喝了,给你加了蜂王髓,不苦。”
风溯雪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汁入口甘甜,确实加了足量的蜂王髓,但那掩盖不住的本源苦涩,依旧顽固地渗透出来,缠绕在舌根,如同他们此刻命运的预演。
喝完药,盛昭随手将碗丢开,俯身将风溯雪打横抱起,走向内间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玄色的外袍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和紧绷的肌理线条。
“冷了,陪为师躺会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将风溯雪塞进温暖的被褥里,自己也随之覆了上来。
沉重的身躯带着寒意和不容抗拒的力量。
亲吻落下来,带着药味的唇舌纠缠,冰冷的手指探入袍襟,抚过微凉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风溯雪闭上眼,他能感觉到师尊今晚的动作比以往更重,更急,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确认这偷来的时光并非虚幻。
他也尽力回应着,笨拙却热烈,像扑火的飞蛾。
“师尊…”他在亲吻的间隙喘息着,声音破碎。
“嗯?”盛昭的动作微微一顿,暗沉的眼眸在昏暗中锁住他。
风溯雪望着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瞳孔,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炭火微光,也映着他自己意乱情迷的脸。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伸出双臂,更紧地环住了盛昭的脖颈,将脸埋进他带着寒气的颈窝,低声道:“…没什么。”
他想问,师尊,你疼不疼?
他想说,师尊,我看见了。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这具看似强大无比、内里却可能在逐渐崩坏的身体。
盛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
随即,更深的吻落了下来,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彼此吞噬的力度。
幔帐垂下,隔绝了窗外结界模拟出的、虚假的黄昏光晕。
黑暗中,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心跳,以及皮肤相贴时,那一点点徒劳却不肯放弃的暖意。
像两个在无边雪原里依偎着汲取温度的囚徒,明知暖意转瞬即逝,仍不肯松开紧扣的十指。
最终盛昭还是离开了。
理由是极北冰眼深处,一株三千年份的’雪魄莲‘即将成熟,取其莲心,可镇魂安神。
他走时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邻居家摘一朵花。
临行前,他将山谷结界的控制核心——一枚雕刻着繁复星纹的冰玉,交给了风溯雪,叮嘱他安心修炼,莫要乱跑,最多十日便回。
他甚至难得细致地检查了屋内存放的灵食和炭火,又将那柄从不离身的昭明剑留在了屋内剑架上。
“留着镇宅。”他弹了弹剑鞘,玩笑道,眼神却深不见底,“若遇险,就握紧它,我能感知到。”
风溯雪点头应下,看着他玄色的身影融入结界外无垠的风雪中,直至消失不见。
手中的冰玉核心冰冷刺骨,残留着盛昭的灵力气息,却驱不散心头骤然涌上的巨大空洞和不安。
山谷依旧静谧,结界维持着恒定的温暖。但少了那个人的气息,这里便不再是桃源,而成了一座精美却窒息的囚笼。
第一日,风溯雪尚能强迫自己打坐调息,练习剑招。
第二日,他便开始心神不宁,总觉得窗外风雪声里夹杂着不祥的呜咽,空气中那丝属于盛昭力量失控后的冰冷剑意残留,似乎也变得格外清晰。
第三日黄昏,他终于无法忍受这噬骨的空寂和心慌。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屋内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蒙着厚厚防尘布的物件,是他从风家带出来的、最小型的便携星盘。
自隐居于此,盛昭便不许他再频繁推演天机,说是耗神,于修行无益。他也乐于顺从,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能力。
但此刻,一种强烈到近乎恐慌的冲动让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需要确认师尊只是去采药,那日渐明显的天道裂痕与师尊无关,而同心契另一端那越来越频繁的悸动和冰冷只是他的错觉。
他颤抖着手,扯下防尘布。黑曜石般的星盘静静躺在红丝绒衬垫上,光滑的表面映出他苍白失措的脸。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带着灵力的殷红血珠滴落在星盘中央。
星盘轻微震动,表面亮起幽蓝色的微光,无数细如蛛丝的光线自行蔓延、交织,勾勒出周天星辰的虚影。
风溯雪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催动了天衍术,查探盛昭的命轨。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迷雾,但很快,可能是道侣契生了效果,一股更宏大、更冰冷、更无情的意志似乎感应到了这渺小生灵的窥探,竟主动撕开了那层迷雾。
风溯雪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浩瀚而暴戾。
眼前的场景变了,无数星子旋转,在他眼前凝聚。
不再是熟悉的星辰轨迹,而是无数巨大的、漆黑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布满了整个天幕。
金色的法则的流光正在从那些裂痕中外泄、消散,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在那最大的、几乎将苍穹撕裂成两半的漆黑裂痕中央,他看到了——
不是现实中那个会笑会怒会拥抱他的师尊,而是一个由纯粹金光和漆黑裂痕交织成的虚影。
他的剑骨所在的位置,散发着璀璨到刺目的光芒,那光芒却如同最美味的诱饵,吸引着裂痕中无数扭曲、贪婪、充满毁灭气息的暗影前仆后继地扑咬。
他的神魂与风溯雪通过同心契紧密相连的部分,正被无数漆黑的、如同诅咒般的法则锁链死死缠绕,勒入魂髓,汲取着他的力量和生机。
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没入那布满裂痕的天幕深处。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天道有缺,以万物为刍狗。】
【剑骨近道,自当补天】
窥探天机,风溯雪的神识被驱逐出去,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鲜血溅落在幽蓝的星盘上,瞬间被蒸干。
幻象消失了。
星盘光芒黯淡,裂纹遍布,彻底报废。
风溯雪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胸口剧痛,眼前发黑,识海如同被亿万根钢针刺入,痛得他几乎晕厥。
但他顾不上这些,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
原来那不是反噬,是天道选中了他的师尊,要用他的剑骨、他的神魂、他的一切,去填补自己。
所以师尊才会日渐失控,才会力量不稳,所以他才会独自承受那无时无刻的痛苦。
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沉溺在虚假的温情里,被他用拙劣的谎言保护着。
什么雪魄莲,什么镇魂安神!
他根本不是去采药!他是去……他是去……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冲击着风溯雪的心神,识海因强行窥探天机而遭受的反噬更是雪上加霜。
他又猛地咳出几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上气,只能徒劳地用手抓着胸口,仿佛那样就能缓解那撕心裂肺的疼。
鲜血飞溅在放置在剑架上的昭明剑上,昭明毫无征兆的悲鸣起来,剑身震颤,凛冽的剑意如同实质般炸开,将整个木屋冲击得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一道撕裂长空的血色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天际直坠而下,悍然撞碎了山谷上空那坚固的结界。
结界破碎的巨响震耳欲聋,无数透明的碎片四散飞溅,凛冽如刀的寒风和鹅毛大雪瞬间灌入这失却庇护的温柔乡。
一道身影裹挟着滔天的煞气和血腥味,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落在院中积雪之上。
玄色衣袍破碎,沾染着大片大片的、尚未凝固的暗红血迹,长发凌乱,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暴戾。
是盛昭!他竟在短短三日内,去而复返,而且明显经历了惨烈的厮杀。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瘫倒在地的风溯雪,以及旁边那布满裂纹,沾上血迹的星盘。
“溯雪!”
盛昭瞬间冲入屋内,将冰冷颤抖的少年捞进怀里,灵力小心地探入风溯雪体内,试图查探他的道基。
“谁干的?是谁伤了你?!”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风溯雪在他剧烈颤抖的怀抱中,艰难地抬起眼睫。
他看着盛昭苍白脸上新添的伤痕,看着他衣袍上刺目的血迹,以及透过同心契传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恐慌和绝望。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都不需要答案了。
冰冷的泪水混合着血沫,从风溯雪眼角滑落。
他紧紧的抓住盛昭的衣襟,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锥心的痛楚:
“师尊…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结界破碎的巨响余韵,尚未完全被呼啸的风雪声吞没。
盛昭的手臂猛地一僵,眼底掠过一丝近乎仓皇的痛楚。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收敛了所有外放的灵力。
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甚至无法很好地控制力度,只能徒劳地、一遍遍擦拭着风溯雪唇边和下颚的血迹,那抹刺目的红,却在他苍白的指尖越晕越开。
“对…不住…”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后怕与悔恨,“是我…弄疼你了吗…”
风溯雪在他怀里微微摇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盛凌乱破碎的衣袍上,那些暗沉的血迹如同不祥的烙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盛昭脸颊上一道新添的、还在渗血的划痕。
“你…的伤…”他气息微弱,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关切。
盛昭抓住他冰凉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煨热这块冰。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风溯雪冰冷的额,呼吸交融,都带着血腥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无碍。”他低声道,声音沉缓下来,“不是我的血。”
短暂的沉默。
只有屋外风雪呼啸着灌入破碎结界的呜咽声。
“雪魄莲…”风溯雪轻声问,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呢喃。
盛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沉默了片刻,将风溯雪更紧地搂入怀中,用自己残破的、染血的外袍裹住他,试图隔绝那无孔不入的寒气。
“没有雪魄莲。”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极北冰眼是处空间薄弱点,魔气泄露的严重。我去…杀了些东西。免得它们吵到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风溯雪透过同心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短暂三日里,发生在极北冰眼的、是何等惨烈酷寒的厮杀。
那些东西,绝非寻常魔物。而他身上的伤,也绝非真的无碍。
谎言被彻底撕开,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血淋淋地扯下。
风溯雪没有再问为什么,答案早已在那天衍窥见的幻象之中了。
他只是睁着眼,望着屋顶被剑气与风雪共同撕裂的破洞,看着那灰白色的、翻滚着雪沫的天空,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希望的囚鸟。
“我…看见了。”良久,风溯雪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空洞,“师尊,我看见了。”
盛昭搂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风溯雪几乎喘不过气,但那力道旋即又猛地松开,化作一种无力的颤抖。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风溯雪颈侧冰凉的发丝里,呼吸沉重而压抑。
“嗯。”他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解脱的鼻音。
没有否认,没有辩解,到了这一步,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可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溯雪问,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冰凉一片。
“很久了。”盛昭的声音闷在他的发间,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比你想象的…还要久一点。”或许是从天道出现第一道细微的涟漪时,命运就已悄然编织好了这张网。
“所以…你才带我到这里来?”所以那些失控,那些深夜独自压抑的痛苦,那些看似纵容实则焦灼的占有,都有了答案。
“嗯。”盛昭承认,“想着…总能多偷几日。”
偷几日寻常光阴,偷几分虚假温暖,骗自己也能骗过他,假装岁月真的可以如此静好流长。
“然后呢?”风溯雪的声音开始发抖,“等到再也瞒不住的那天,等到你…消失的那天?”
他猛地抓住盛昭的衣襟,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就打算…这样…丢下我?师尊…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的控诉。
盛昭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苦漩涡。
他伸出手,用指腹一点点擦去风溯雪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珍重,仿佛在擦拭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不会丢下你。”他看着他,眼神深邃,里面是风溯雪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同心契连着魂魄呢。我就算是,魂飞魄散了,也总会有那么一两块碎片,会记得回来找你。”
这话语太过温柔,也太过残忍,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缓缓磋磨着心脏最柔软的部分。
风溯雪猛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我不要,我要你活着!师尊…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我们回风家!用尽所有…总有办法…”
他的话语被盛昭一个极其轻柔的吻打断。
那吻落在他的眼皮上,尝到了咸涩的泪水,冰冷而绝望。
“傻话。”盛昭抵着他的额,声音低哑,“你不是看见了吗?天意不可违,天道崩殂,亦非人力可逆。这是…注定的大劫,也是我的劫。”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能遇见你,护你这一程,已是逆天挣来的福气。”
他松开风溯雪,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自己满身狼狈与内里几乎要碎裂的痛楚,他走到屋角,拾起那些被剑气震落的炭火,重新点燃了将熄的火盆。又找出药罐,沉默地清洗,重新熬上固本培元的药汁。
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黄昏中的一个。
他甚至在熬药的间隙,寻来了木板和工具,开始笨拙地修补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试图将肆虐的风雪再次隔绝在外。
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最大的结界已破,他没有灵力再布一个了。这方天地,再也护不住他们了。
风溯雪蜷缩在狼皮褥子里,看着他沉默忙碌的背影。那身影依旧挺拔,却像是被无形的重压磨去了所有棱角,透出一种暮气沉沉的疲惫。
所有的挣扎、恐慌、暴戾,在真相剖白的这一刻,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温柔的绝望。
药熬好了,盛昭端过来,试了试温度,依旧像往常一样,递到风溯雪唇边。
风溯雪看着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接药碗,而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冰冷的、沾着血迹的衣袍上。
“师尊…”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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