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专为迎接宾客摆设宴席建下，实际并未使用过几回的宫殿前，凤焱冷哼一声，要出言对乌絮说上几句莫要损坏东西之类的话。原先步履平稳的云渺真人倏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冷厉视线直直射向他。
“焱儿，此趟载着他们来，应当是没少收好处吧？”云渺真人所道意味分明，目光已然锁定在凤焱左边袖口的位置，“自己乖乖交出来，莫要逼我动手。”
第35章 摧眉折腰
乌絮挣开仙君自入岛便生怕他一个没留神自己闯出什么祸事， 紧紧抓着他的手，蹭着往一边迈开几步，看好戏地望着身形僵硬， 企图抵抗的凤焱。
表面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再光鲜亮丽，还不是得跟他一样受人管着？
察觉到身侧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凤焱抿着嘴唇， 张口想要辩解的话在抬眸对上云渺真人不容置喙的眼神时，悉数咽了回去。
千万般不舍，也只得慢吞吞从袖口里掏出一枚与龙眼一般大小的仙果，递给对方。
“没了？”握着手心圆滚滚， 隐约散发丝缕诱人香甜气息的仙果，洛蕴风狐疑问道。
凤焱绷着张脸：“没了。”
谎话精， 他方才分明看见仙君给了他两颗！
乌絮心中虽是这般想着，却也没打算做那落井下石之人， 毕竟如若换在他身上， 仙君逼问时有谁横插这么一句……
但显然凤焱低估了云渺真人对自己的了解。
岛主大人可是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的？只见他素白指尖轻轻往上一挑， 另一枚叫凤焱藏在深处的仙果自行飞出来落在他的掌心里。
没好气地瞪了眼被收缴去仙果，尾羽都耷拉下来的小凤凰，洛蕴风跨入殿内，扬声吩咐：“今日有贵客， 摆桌、设宴！”
好端端一件喜事，听在乌絮耳朵里， 像是要将他和仙君两人扣押在此，喊人来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待殿内众人有条不紊忙碌起来，云渺真人回过身瞧了眼因失去仙果而略显失魂落魄的凤焱， 拉过他的手放上去件东西。
凤焱低头一看，金色眼瞳闪了闪光——竟是仙果失而复返。
但紧接着洛蕴风当着他的面生生捏碎了另外一颗，并投向乌迎以警告视线：
“仅此一颗。焱儿，带着贵客在岛上转转，过些时候布好了宴席，会有人前去寻你。”
凤焱温顺应下，默不作声将仙果揣回袖子里，格外珍惜宝贝。
朝着乌迎乌絮二人略一颔首，洛蕴风闪身没了踪影。
没在云渺真人面前，凤焱又恢复作原本在乌絮面前那副高傲神情。
他捋了捋起了褶皱的衣袖，蹭着乌絮肩膀过去：
“走吧，带你们好生领略下蓬莱岛的风光。”
乌絮撇撇嘴，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阿絮。”乌迎捕捉到小蛟龙不安分的小动作，无奈的低声唤道。
故意不去看仙君略带警告的眼神，乌絮半烦躁半妥协道：“知道啦知道啦。”
一道于各色奇花异木间窜行，凤焱早对周遭一切事物再熟悉不顾，几近是要刻进脑子里，闭着眼都能知晓那条道是通往岛上哪座宫殿。
“前面便是岛上最中央位置的沧溟宫，是真人的寝宫，万不可靠近。”
凤焱语调无甚起伏，没有丝毫告诫意味，单单只是在向他们陈述事实。
于乌絮而言，这些华丽宫殿都如出一辙，稍有差别也只是色泽、材质略有不同，同样的令人眼花缭乱。
反而是沧溟宫一侧不远，一座相较起更为朴素收敛的建筑引得他好奇。
那所建筑扎根在蓬莱这仙境一般的浮空岛屿，如脚下土壤般毫不起眼，灰扑扑的小小一座，建在宏伟的沧溟宫旁，异常可怜。
要说居所，也并不宜居，更像是由存放东西的仓储之地改造而成，房檐屋顶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类匍匐生长的灵草，遮蔽它的大半样貌。
没看错的话，甚至于墙壁上窄窄一扇窗都是后期凿上去的，与墙壁融合得格外突兀。
“那是谁的寝宫？”乌絮好奇问道。
凤焱顺着他的视线睨了眼，淡淡道：“你无需知晓，和沧溟宫一样，离得越远越好。”
猝不及防碰了一鼻子灰，乌絮闷闷应了声，好似已经放弃对它的刨根问底。
待凤焱接着在前边引路，他悄悄蹭到乌迎身边，小声道：“仙君，那里面会不会就是咱们此行要找的神君？”
望着那座诡异的“宫殿”，乌迎沉吟片刻：“多半。”说是寝宫，实则外观看上去更像是环境较好的牢房。
乌絮不动声色观测着那扇窄窗，发觉其构造与栖梧境存放货物的库房那扇极其相似，先前没少偷溜进去寻宝。
看着凤焱的背影，不由动起歪心思。
云渺真人为他们准备了宴席，美酒定是必不可少，届时仙君在殿中觥筹交错，负责拖延时间，他便趁机偷溜出来，钻进去探查一番。
即便没能力直接救那位神君出来，至少也能提前为仙君探查好路线，方便后面施行完备的救援计划。
乌絮这般想着，眼前恍若已然见到里面那位神君落寞身影，耳边冷不丁响起仙君空灵，分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声音。
“阿絮，莫要一个人打什么坏主意，擅自行动更是不可……仙君自有安排。”
仙君怎么跟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乌絮心下一惊，眨眨眼侧头看去，乌迎神情淡淡、目不斜视，仿佛方才在乌絮耳边响起的声音并非他所发。
而凤焱自顾自在前走着，并未察觉到身后二人有来有往的怪异行径。
转看了大半个蓬莱岛，乌絮走得腰酸腿软，没进食空着肚子力气不断流失。反观凤焱仍然没有要就此停下的意思，当真有打算在这短短一日内带着他们领略完整座蓬莱的风光。
心底不愿让那只臭鸟看低了自己，乌絮咬牙强忍着又走了段，走得两腿颤颤，最后紧紧贴着乌迎，身子的重量大半都压在仙君身上。
乌迎见他这样子，摇了摇头，揽着乌絮叫住与他们已经拉开段距离的凤焱。
恰在此时，洛蕴风身边跟着的一位女婢不知走林间哪条道，突然冒出来，言说宴席已筹备好，恭请几人前去。
一听此话，乌絮当即精神焕发，一改方才的萎靡不振，再往回走时，脚底生风，迈得比凤焱还要快。
入殿，云渺真人正于主席静候。
乌絮、乌迎并肩落座，立于宾席之后的侍女分别上前，为二人斟满琉璃酒盏。
传话过去的女婢退回洛蕴风身后，贴耳过去，以仅洛蕴风可闻的声音轻声询问：“真人，可要邀那位出席？”
哪知洛蕴风并不打算刻意遮掩，反而扬声回应：
“昔日旧友不辞路途艰辛，前来做客。含霜自是高兴还来不及，怎能不出面，欢聚一堂？”
女婢面不改色称是，娉娉袅袅往殿门外走，在迈过门槛的一瞬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主人家没说动筷，桌上便是摆着凤髓龙肝，乌絮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它们裹着热气散发撩人香味。
好在乌迎与岛主寒暄几句过后，消失的女婢折返回来，道话已传到，但他邀请的那位说什么也不肯露面。
洛蕴风冷笑道：“不肯露面？平日里说什么都听，怎么，如今有人来了，真觉得有撑腰的了不成？”
他这话说得一点面子不留，分毫不顾及对方的尊严，打碎了骨头，故意要将他口中那人在岛上的地位、处境，一一展现给两位“外来者”。
“再传。”洛蕴风下令道，“他若再不知好歹，后果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
女婢领了命，再度前往。
乌迎默不作声，握着酒盏在手中细细把玩，似是全然没听见方才的对话，置身事外。
察觉到仙君状态奇怪，乌絮从还不能吃进嘴里的遗憾抽身出来，悄悄在衣衫下放出尾巴，缠绕上乌迎的腿。
乌迎微微一怔，转头发现小蛟龙眼含担忧，笑了笑，松开酒盏，转而握住滑溜溜的尾巴尖。
这回女婢折返，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跟了位身形消瘦，着靛蓝色长袍的男子，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随着步伐轻微晃荡。
男子眼下颜色极重，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入睡，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原本俊逸的面容尽显疲态。
方入殿内，洛蕴风的视线便牢牢粘在对方身上，如今走近了些，直接招手唤他过去。
“含霜，来这儿坐。”
孟含霜低垂着头颅，快步走到洛蕴风身边，自始至终也未抬头敲过一旁同样死死盯着他的乌迎，好似怕极了与生人交流，唯有云渺真人身边，才是能给予他安全感的归宿。
主席的座位宽敞，容纳两人绰绰有余。洛蕴风伸长胳膊拉他坐到身边，全然不见孟含霜没来时的冰冷模样，十分亲昵地抬手替孟含霜别一缕碎发至耳后，柔声跟他咬耳朵。
“没礼貌，旧友重逢，怎能不打声招呼？”说着，他推了推坐得笔直的孟含霜，将小巧的白玉酒壶塞入他手中，催促道，“快去。”
孟含霜只好又站起身，缓步行到乌迎所坐席位前，低垂着的眼帘颤了颤：
“阿迎。”
饶是乌絮也一眼看出这位神君的古怪，待乌迎饮尽一杯，孟含霜替他斟酒时，宽大袍袖随着姿势变化稍稍滑至小臂，袒露出的手腕瘦骨伶仃不说，甚至赫然深深印着锁链捆绑过的痕迹。
如何看，都是一副惨遭过虐待的模样。
显然乌迎也再坐不住，呼吸猛然凝重，他拽住孟含霜的手，难以置信的目光几近要将那些红痕处灼出个洞来。
“桓上……？”
孟含霜对乌迎的担忧视若无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放下衣袖覆盖住伤痕，端着酒壶挪到乌絮面前。
乌絮连忙端起酒盏，正打算学着仙君的样子一饮而尽，却被一只手摁住手腕。
乌迎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他不饮酒。”
孟含霜了然点点头，完成任务，走完了过场，一声不吭端着酒壶走回洛蕴风身边。
第36章 泣泪成珠
主席上孟含霜紧贴着云渺真人耳鬓厮磨， 若非没有看见那些扎眼伤痕，简直要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乌迎端着酒盏以饮酒姿势做掩，默默观察主席位上的二人， 几近能够一眼笃定这样的亲近绝非孟含霜自愿而为。
孟含霜一举一动皆有半推半就的意味，即便并非全然不愿，洛蕴风手里也定然抓着什么他不得不从的把柄。
乌絮已然顾不得一边的仙君若有所思，早攥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有打算在蓬莱岛谋个一官半职， 往后便定居于此了。
除过乌絮，宴席上几人各自怀着心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孟含霜更是如坐针毡，仅是遏制自己不在旁人面前揭竿而起， 狠狠在洛蕴风脸上烙下掌印，便耗尽他所有心神。
自始至终对身边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 洛蕴风恍若未察，时不时哄孩子般亲两下孟含霜的侧脸， 夸赞几声好乖， 分毫不顾孟含霜愈发阴沉的脸色。
乌絮吃到中途感到口渴， 趁着仙君没心思管他，偷偷摸摸端起酒盏猛灌了一口，辛辣酒味儿直刺嗓子眼，咳也不敢咳出声， 硬生生憋出满眼泪花。
实实在在阐明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侧眼却见仙君不知第几杯下肚，喝茶似的悠闲自在， 全然没有他这般狼狈。
默默放下酒盏，乌絮暗地里发誓再也不会碰这玩意儿一口。
临近宴席尾声，不知孟含霜说了什么顶撞了洛蕴风， 那位自始至终只顾着与孟含霜卿卿我我，没施舍给底下宾客一个眼神的云渺真人，猛地一掌推翻了桌案，玉盘酒盏“叮铃咣啷”碎了一地。
孟含霜垂首立于一旁，虽是摆出希望云渺真人莫要再气下去的样子，身姿却是依旧挺拔，铮铮傲骨，不容玷污。
“好，当真是好得很呐。”洛蕴风气极反笑，“既然你不想好过，本岛主成全了你就是。”
他紧紧抓住孟含霜的手腕，态度强硬地将他往殿外拖去，看也没看方才还在盛情款待的两位宾客。
伺候在洛蕴风身边的女婢对此见怪不怪，毫无愧疚地朝两人为怠慢表示歉意，唤人上来打扫干净了洛蕴风发脾气留下的烂摊子，领乌絮、乌迎二人前去今夜留宿的地方。
以孟含霜如今的状态，即便乌迎为了他彻底与云渺真人撕破脸皮，两人大打出手，他怕是也不会选择跟着他们离开。
洛蕴风同意让他们在岛上过夜已是出乎意料，怠慢与否并不重要。
乌迎从容不迫一掀衣摆站起身，侧头发现乌絮两颊泛红，晕晕乎乎头顶冒泡，俨然一副醉了酒不清醒的样子。
低头见酒盏里少了一半，小蛟龙犯了错事更是证据确凿。不过一恍神的功夫没看住……乌迎无奈扶额。
乌絮原先正跟盘子里一颗花生较劲，那花生褪了皮，白生生、滑溜溜的，用筷子夹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见仙君站起身，连忙也跟着起身，猛地站起来用力过猛，脑袋一偏险些栽地上去。
他像是发了高热，浑身上下烫呼呼的，稍一闭嘴，难闻的酒味儿便在口腔里肆意蔓延，胃里也烧呼呼的……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也不管旁边还有人在，乌絮没骨头地黏上乌迎，委屈道：“仙君，好难受……”
乌迎顺势搂着他，没好气地使劲捏了下小蛟龙的鼻子：
“该。仙君不让你喝，就有不让的道理。你倒好，背着我偷偷摸摸干坏事，现下不舒服了？忍着。”
这一通说教，乌絮听得直皱眉。本身就不舒服，仙君还要落井下石。
乌絮当即也不再黏着他，一推乌迎的胸膛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兀自地抬脚往外走。
见状，在洛蕴风身边早学会察言观色，自乌絮闹起来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女婢方才动身，快步走到乌絮前面为二人引路。
好在乌絮醉意不浓，步子还算迈得稳当，避免了一时逞威风，后面走不动道了，还得找仙君帮忙。
蓬莱岛到底是久负盛名，虽说岛主不待见他们，安排给他们留宿的偏殿远不及云渺真人的沧溟宫，但也算极为壮观。
女婢双手拉着门扉，准备合上门离开前嘱咐道：
“想必凤君已告知过二位哪些地方万万不能去。门外会一直有人守着，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说是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实则守在门口的人究竟是安排着伺候他们的，还是肩负监视任务，双方都心知肚明。
乌絮绕着屋内转悠一圈，里边的陈设摆件皆非凡品，总体由海中事物，如海贝、夜明珠一类装饰，不遗余力散发着亮光，充当照明之物。
他随手捧起一枚比拳头还要大的夜明珠，凑到跟前，映衬着眼底熠熠生辉，不由惊叹：“这和仙君那‘雅居’里的摆设，可真是天壤之别！”
乌迎：“……阿絮，真心夸赞一样事物时，不要随意拿他物作比。”
雅居里的陈设虽是残破了些，却都是他悉心规划设计过的，连适合摆在哪里的位置都是精心考量，用心程度岂是这些胜在外观上的东西可比？
对于仙君的说辞，乌絮不以为意，小心翼翼放下夜明珠，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说到底，仙君就是没钱。”
乌迎叹道：“好吧，的确如此。但钱财终究乃身外之物，阿絮也莫要看得过重。”
和衣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几圈，乌絮不置可否。
仙君在这世上存在许久，什么都经历过、拥有过，自然什么都看得很轻。
可他自认还是比较肤浅的，过惯了栖梧境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如今在外边，仍旧向往舒坦快活的日子。
身下躺着的实在舒服，乌絮忍不住喟叹一声，琢磨起届时跟着仙君将一切都处理好，一切都尘埃落定，定要央求他安上这么一张在涧山道里。
思绪缥缈，余光蓦地被一道亮光闪过，乌絮好奇地趴在床沿上低头去看，发现床下竟散落了满地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却清一色耀眼夺目的珍珠。
特殊之处在于，甫一靠近它们，乌絮便觉得通体舒畅，那些珍珠似乎充盈灵力，若是炼成灵丹，指不定能卖出多高的价钱。
他伸长了手臂去拾，谁知撑着的那只胳膊倏地没了力气，身子一滑往前栽倒，一头撞在雕刻着贝壳纹路的墙壁上。
还没等乌絮反应过来感觉到疼痛，一双手已然将他捞回去，捂着他撞到的地方揉了揉。
抬眸对上乌迎满是心疼的眼睛，后知后觉感到额头上速度缓慢地鼓了个包。
“哎哟！”乌絮眼冒金星，紧紧皱着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