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不想回答。
可对上陈蔚有些神伤的黑色眸子时,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对他说出了季灿这两个字。
微微错开与秦蓁的对视,季灿轻咬着下唇,艰难张嘴:“我......我...”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季灿还是陈蔚他们口中所谓的小琰。
如果他是季灿,那为什么在听到女人口中的询问时,仅仅只是看着她希冀的眼神,他就不忍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生怕她因此伤心?
可如果他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小琰,那他为什么又变成了所谓的季灿被养在了周家这么多年?
如果他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小琰,那他对周肆瑾产生的那些感情,还有为了周肆瑾,对陈蔚口不择言,因为嫉妒所做出来的那些荒唐事情......
仅仅只是想想,季灿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脑袋里传来撕裂般尖锐的疼痛感侵袭着季灿的四肢百骸,站在原地,他抑制不住地一阵剧烈喘息。
眼前的一切仿佛有了幻影。
慌乱挣脱开秦蓁的手,季灿再也待不下去地想将自己从眼前这个令人压抑又窒息的场地里给彻底抽离出去。
他转身拔腿,一系列动作快到几人来不及反应。
等几人回过神,季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楼梯。
“小琰!”掌心落空,秦蓁作势就要去追。
“秦总!”周肆瑾将她的胳膊抓了个紧。
不遑多让的眼神紧盯着秦蓁,“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急事要问您。”
余光对韩清源使了个眼神。
韩清源立刻会意动身去追人。
周肆瑾下意识的抓人,果然不出意外地迎来了秦蓁充满冷然和敌意的眼神。
不想因此引起秦蓁的误会,快速松开秦蓁,周肆瑾紧急解释:
“事关季灿的身世,我相信您会感兴趣也说不准。”
一句季灿的身世,成功消除了秦蓁身上敌意的同时,也拦住陈蔚打算去追人的脚步。
片刻的停顿后,秦蓁终究忍不住出声发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身旁那个叫季灿的男孩,是你在十几年前和你的管家在枫城捡到的?”
她半眯着眼睛,警惕的目光质疑地望着周肆瑾:
“既然是捡到的孩子,那为什么当时不选择报警?”
其实秦蓁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之所以这么发问,也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故意为难周肆瑾。
虽然还没做亲子鉴定,但只凭周肆瑾口中的枫城,秦蓁基本上就已经断定了周肆瑾口中那个季灿很大概率就是她的小琰。
主要是她想了解周肆瑾当初把人带走的动机。
她在陈家过了十年水深火热的生活,自然明白那里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相比于继续留在陈家过活,被周家人捡走对小琰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苦了他们小蔚,白白因此忍受了那么多年的良心谴责。
若不是看到如今的小琰过的还算不错,就这件事,她肯定是要跟周家人好好掰扯掰扯的。
周肆瑾完全能理解秦蓁对他的质疑,主要是他在这件事上也确实没什么要掩饰的,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我和季叔在枫城捡到季灿那会已经是凌晨了。”
“当时的季灿因为误食了发霉的食物引发中毒,发着高烧的身体说着胡话,意识不清醒。”
“再加上身上还有不少因为被人用力抽打而留下的鞭痕。”
“我原本打算报警,但季叔拦住了我,让我等男孩清醒后再做决定。”
“但我没想到,男孩醒来的时候,竟然忘记了所有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为了博得秦蓁的好感,周肆瑾解释的很认真。
完全没有发现一旁的陈蔚,因为他口中的话已经彻底变了的神情。
拳头止不住地越握越紧。
陈蔚一步步抬腿走近周肆瑾。
“季叔提议不如将错就错,把人带走……”
话还没说完,衣领忽然被人拉紧。
周肆瑾猛然回神。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陈蔚脸上的表情沉的能吓死人。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抱人:“小蔚……”
结果下一瞬,他就听到了来自陈蔚阴沉沉的询问声:
“你在枫城捡到季灿那晚,是不是10年6月27号的凌晨那天?”
喊话被打断,周肆瑾抬了一半的手也成功因为陈蔚的话僵在了半空中。
周肆瑾一颗心开始不住地扑通扑通。
虽然陈蔚说的是6月27号凌晨。
可只有周肆瑾明白,陈蔚口中这个所谓的时间对他的重要性。
他甚至忘记回答陈蔚的问题,只目光熠熠地环视着陈蔚的眼睛,酸着鼻息,用一种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的颤音,试探着问: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每年的6月26号,你的生日,我们两个约定好的见面日子。”
“可后来你却不知为何,一声不吭地狠心丢下我一个人……”
陈蔚:......
周肆瑾眼睛里的委屈实在太甚,让他想刻意忽视都不行。
早在周肆瑾开口说起枫城的时候,他心里就对周肆瑾的身份有了怀疑。
但他不敢确定。
直到这会周肆瑾亲口提起两人十几年前的那个约定。
回看着周肆瑾的眼神,一时间,陈蔚竟然有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复杂心情。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弟弟当年的丢失算给周肆瑾。
可若是当年没有认识周肆瑾,没有在那个地方跟周肆瑾产生约定。
那当年他就不至于因为急着赴约,把弟弟交给那几个畜生照顾。
弟弟不会生病,他也不会在出门买退烧药的时候,昏了头的把弟弟一个人放在家里。
弟弟更不会因为醒来找不到哥哥,独自一人扛着生病的身体出门找寻不知去了哪里的他而丢失。
陈蔚永远都记得自己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那一幕。
年仅五岁的弟弟,拖着小小的身躯,独自一人,摇摇晃晃,迷迷茫茫地走在大街上。
明明已经因为持续不退的高烧变得意识都不清醒,可嘴上还不忘一口一个“哥哥”的喊着不知去了哪里的他。
那是陈蔚第一次起了想要杀人的念头。
先杀了家里那三个畜生,再自杀。
药都已经买好,准备下在饭菜里的时候,是及时出现的警察拦住了他。
根据警方那边找到的线索,有人曾看到过一个晕倒在路边,跟他弟弟年龄相仿的男孩,被人抱上了车。
只是当时距离太远,天色太暗,他没有看清对方的车牌号。
但好消息是,他弟弟很有可能还活着!
这么多年,是警察口中那句弟弟很可能还活着的话,一直支撑着他。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弟弟。
他不想因为周肆瑾的事跟弟弟产生嫌隙。
更何况,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跟周肆瑾相认。
白润喉结轻滚,陈蔚回神。
随即眸色一沉,瞥向周肆瑾的目光也冷的骇人。
松开对周肆瑾的牵制,陈蔚面无表情矢口否认:
“周总怕不是认错了人?”
第108章 像无数次梦里梦到的那般
说罢,也没管周肆瑾脸上因为他那句话而涌起的惊诧和错愕表情。
陈蔚转身,抬腿径直朝着门口的方向走。
处在这种关键时候,他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情去跟周肆瑾聊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从周肆瑾的反应来看,季灿应该就是他的弟弟小琰。
虽然韩清源已经去追人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会的秦氏大楼下面,记者云集。
小琰第一次来秦氏。
陈蔚是真的很害怕他再一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情。
十几年前的教训已经让他狠狠吃到了苦头。
所以这次,他绝对不会给那样的事情第二次发生的机会。
如陈蔚所料那般。
季灿当时突然跑开的动作太过突然。
以至于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脱离了大家的视线。
韩清源追了一路,愣是没有看到人的影子。
秦氏很大。
要想顺利找到人,首先要知道人在哪里。
走出办公室门的陈蔚,一个电话打给了公司后勤。
后勤很快从监控上确定了季灿的位置。
也不知道季灿怎么绕到了公司半锁着的侧门。
侧门的位置不显眼。
除了公司内部的工作人员,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位置的存在。
门外,有几个扛着摄像机半蹲在那里休息和吃盒饭的狗仔。
季灿虽不清楚眼下的状况,却也知道公司正门那里是没法通过的。
侧门没锁,只在内部上了门栓。
防火门不是透明的,季灿无法从里面看到的外面的情况。
试探着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拧动门栓。
拉门的动作在门口带起一片响动,成功将狗仔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
于是,在拉开门后,和扛着摄像机的狗仔们四目相对的瞬间,季灿先是一愣,下一瞬,眼神一慌,急忙就想要甩上自己手里的门。
然狗仔们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
季灿从刚才和周肆瑾一起踏进秦氏的那刻起,就已经凭借和陈蔚相似的容貌吸引了在场所有狗仔和记者们的注意。
周肆瑾他们惹不起。
但眼下这个少年自己不知死活的闯到他们这里,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能够挖料的独家时间,轻易放人离去。
仅仅一眨眼的时间,一大堆的摄像便朝着季灿的脸疯狂围了上来。
摄像机拍照时留下的一道道闪光尽数打在季灿的脸上。
闪耀的灯光一下又一下不留任何情面地刺激着季灿的眼睛。
季灿被闪的有些难受,下意识就要抬手。
刚抬一半,胳膊被人硬生生拦在了半空中。
不等季灿反应,等待他的,是无数杵到眼前的话筒。
“请问,你和周氏总裁周肆瑾之间是什么关系?”
“既然你能出现在周肆瑾身边,那请问,你是不是了解周肆瑾和陈蔚之间的事情,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像网络上说的那样?”
“你和陈蔚长的这么像,那请问,你在周肆瑾身边扮演的是什么身份?”
......
七零八碎的问题,每一个都跟陈蔚和周肆瑾脱不开关系。
季灿被眼前的人群挤的脑袋都有些发懵。
侧门和正门的距离不算太远。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这里有人。”
原本还堆积在正门的记者群,一股脑地全部开始往侧门这边涌。
季灿哪见过这场面。
被眼前的场景吓到的他一边摇头一边往门后退。
好不容易捏到一个软柿子,记者群不愿放过地步步紧跟。
小型防火门哪抵得住这么多人。
没有保安的管束,你推我挤的人群争先恐后往门里涌。
慌乱中,不知是谁伸手推了一把人。
失了主心骨的季灿一个没站稳,身子重重朝着身后的栏杆上跌去。
已经疯魔了的记者群根本不管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的严重程度。
黑压压的人群不断往前推搡,都想成为那个从眼前少年口中挖到料的第一人。
季灿跌落在地,记者们便跟着半蹲下身体。
拿话筒的记者还好说,扛着摄像机的同伙就没那么幸运。
本身就被身后大力的人群推到根本站不稳,更别提肩膀上还扛着那个大型摄像机。
眼看身体就要失去重心直挺挺往前面的人群上倒去。
楼梯处,忽然响起一道惊慌失措的叫喊:
“小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陈蔚根本来不及看。
一个翻身跳下楼梯,快速将蹲在地上的季灿护进怀里。
“砰!”一声。
是摄像机准确砸在头上发出的巨大闷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现场的众人!
季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保安跟着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摄像机的尖锐棱角磕破陈蔚的头皮,有血迹顺着黑发淌进纤白的脖颈里。
可陈蔚作为受伤的当事人却仿佛毫无知觉般,只低垂着眉眼看着被自己怀里的季灿。
直到确认他完好无事时,这才放心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嘴角挂着轻松的笑,对他说了声:
“没事了,别怕。”
看着眼前的陈蔚,听着他温柔哄慰的声音。
像无数次梦里梦到的那般。
几乎顷刻间,季灿便不受控制地望着他脖子上的血迹红了眼。
脑海里重复且不断闪过一帧又一帧与眼前这般相似的被人紧紧护在怀里的画面。
陈蔚的父亲陈明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
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碰上政府修路,占用了他们家的耕地,得到了一笔赔偿款。
后来,在陈明的撺掇下,陈家人卖了老家的房子,一家人搬到了城里。
秦蓁怀孕那年,就是他们换新房子那年。
因为是新来户,邻居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自然不知道秦蓁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只知道那家动辄就有男人的打骂和孩童的哭叫声在深夜传出。
偶尔白天看到两个小孩子身上的伤痕,除了在背后对着陈家人一顿唾骂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报警,警察来了,充其量只是一顿警告。
警告过后,等待他们的,是变本加厉的打骂和折腾。
直到后来有一天,那家女主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众人纷纷猜测,或许是那女主人受不了陈明的打骂,趁着陈明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走了也说不定。
心中没有任何对陈明丢了老婆的同情,有的只是拍手叫好和大快人心。
别人不知道秦蓁离开的情况,身为当事人的陈蔚和陈琰两兄弟心中对此却是再清楚不过。
送秦蓁离开,等待打完麻将的陈明回到家里那天,陈蔚的心情很忐忑。
他设想过那个男人会生气,也一早就做好了被抽到皮开肉绽的心理准备。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畜生会把主意打到了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四岁弟弟身上。
发现秦蓁不见的陈明大发雷霆,知道无法从陈蔚嘴巴里问出来东西,便直接拖着陈琰进了里屋,并锁上了屋门。
不知道陈明做了什么,里面很快传来陈琰稚嫩的哇哇大哭声。
陈蔚急得在外面不停拍门。
无比痛恨此刻被陈明拿鞭子抽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可九岁的身体根本无法破开眼前这道阻拦着他的坚固房门。
里面是男人的打骂和弟弟喊哥哥救命的哭叫声。
被逼红了眼的陈蔚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厨房拿出菜刀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一下又一下地朝着眼前的门上砍去的。
只知道他砍门的动作很快吸引了陈明的注意。
屋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陈明被他红着眼拿着菜刀的偏执模样吓了一跳。
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的陈明伸腿一脚踹飞他的身体。
手里的菜刀脱力飞出去。
陈蔚根本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刻也不停地朝着里屋弟弟身旁跑去。
陈琰一看到他,便瘪着嘴满脸委屈地躲进他怀里抽搐着小声哭了起来。
陈蔚只一言不发地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陈明捡起菜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兄弟抱在一起的样子。
本就因为输了钱,再加上秦蓁不知所踪。
一想到秦蓁的失踪肯定跟眼前这个儿子脱不了关系,陈明胸中就是一阵遏制不住的怒意。
抬腿就是凶狠的一脚朝着陈蔚的后背上踹去。
踢完一下还仿佛觉得不解恨般,抬腿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陈蔚被踹的喉咙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可为了不让身下的弟弟担心,即便背后已经痛的不成样子,惨白的小脸上依旧强撑着笑容看着弟弟,对他一声又一声的轻哄:
“没事了小琰,哥哥在这里。”
“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后来的每次,只要陈明一喝酒,或者不顺心,回来肯定会拿着两个孩子耍酒疯。
曾无数次,只要陈蔚在的时候,都会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把弟弟紧紧护在怀里。
一如今天这般。
季灿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朝着陈蔚脖颈上的血痕摸去。
指尖触碰到一片湿糊糊的黏腻时,又轻咬着唇仿佛触电般快速将手指收回。
看着自己指腹上的鲜红痕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疯狂向外涌出。
一把将陈蔚抱住,季灿扯着嗓子再也忍不住地放声痛哭:
“哥!!!”
一声哥,听得陈蔚几乎忘却自己身上的疼痛。
笑着温柔地抚着季灿的头发将人揽进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