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琰别怕,哥哥在。”
陈蔚说话的语气又轻又柔。
往昔记忆以及梦里那道被尘封了很久的模糊身影,随着他的声音尽数涌入季灿脑海。
直到这一刻,季灿终于清楚的明白。
原来梦里那个人——
那个说会保护他,让他放不下,忘不掉,整天追在身后叫哥哥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以为的周肆瑾!
是陈蔚!
是眼前这个曾经被他当作情敌般对待,甚至出言恶意嘲讽,不择手段也要把他从周肆瑾身边赶走的陈蔚!
是那个会在他被爸爸打的时候,用自己小小身躯将他死死护在身下,即便浑身已经被打的生疼,也会微笑着对他说着没事哥哥在的陈蔚啊!
季灿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他会被捡走!
为什么他会认错人?
为什么他在失去记忆的时候对自己亲哥哥做了那些事情?
眼角的泪水越流越快,窒息般的心痛感流遍身体每一寸经脉。
季灿浑浑噩噩的脑子都被刺激的有些不清醒。
只双手反抱着陈蔚的身体,在他怀里直直摇头且重复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很笨!我……我搞错了人!对不起!对不起!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可不可以!我……我……我……”
脑海里气血不断上涌,季灿很急,急到自己鼻尖有鲜血顺着鼻孔流出他都没有感觉。
只试探着抬头看向陈蔚的眼睛,和陈蔚一般漂亮的眸子里,此刻满是痛苦的神情。
明明被折磨到神经高度紧绷,可嘴里却只是一味地对着陈蔚道歉跟乞求:
“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不……不对……你生我的气,你生我的气……,我那样对你,你生我的气。可等你生完我的气,能不能……就……不要赶我走了……”
听着他口不择言的话语,陈蔚将他抱的更紧的同时,对着他额头探了上去。
令人心惊的温度,碰触到的瞬间,陈蔚就收回了手。
弯腰将怀里的季灿抱起,忍着鼻尖的酸涩,陈蔚起身低哄着怀里人,出声安慰着他的情绪:
“哥哥不会丢下你,哥哥也从没有生过你的气,哥哥这就带你去医院里。”
韩清源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惊人场面。
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出现幻觉后。
他一个电话打给了周肆瑾。
周肆瑾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在跟秦蓁做着最后的确定。
秦蓁也没想到,眼前的周肆瑾,竟然会是他们小蔚五岁生日那天,请他们吃生日蛋糕那家店的老板。
心中对他的印象,也确实因为这件事有了一丝好转。
“你说你那时候跟小蔚做了约定?以后每年都要一起过生日?”
“是的。”周肆瑾点头,语气满是遗憾:
“只可惜从十一岁那年起,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小蔚了。”
“他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甚至……”
话说到一半,周肆瑾说不下去了。
他想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都不愿跟我相认。
毕竟陈蔚刚才的否认是真真切切的伤到了他的心。
秦蓁当然能听出周肆瑾语气里的幽怨。
坐在办公桌后,秦蓁微笑着给自己点了一支女士香烟。
借着吐烟雾的功夫长出了一口气后,秦蓁这才把目光转向他,悠悠开口:
“你只知道小蔚十一岁那年没去找你,所以你在心里怨恨他当年的失约。”
“那你知道,小蔚的弟弟就是在小蔚十岁生日的当晚丢失的吗?”
“因为去赴约,把弟弟放在家里,各种突发事件堆积到一起,导致弟弟丢失,小蔚始终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十岁后,他便再也没给自己过过生日了。”
撩起眼皮看着眼前的周肆瑾,秦蓁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赴约?妈妈走了,弟弟丢失,所以,你想让他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赶赴跟你那所谓的约定呢?”
不大不小的质问落在周肆瑾耳朵里。
难以置信的半眯起眸子。
震惊于秦蓁话里的信息,也惊讶于陈蔚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怎么……可能?”
下意识的询问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小蔚这一路走来,已经吃尽了苦头。”
紧盯着周肆瑾的眼睛,秦蓁对他发出最后的通牒和警告:
“所以我想,小周总应该能理解我不愿意让你回到小蔚身边的原因。”
“不知道你当年做了什么,把小蔚从娱乐圈逼离,甚至不惜跑到国外也要躲你。”
“我承认你们周家在京北有些势力,但如果周总你不顾小蔚的意愿,强迫对他做出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我哪怕拼尽秦家所有,也会跟周总你死磕到底。”
对于秦蓁抛来的敌意,周肆瑾虽头疼,却也知道,这是秦蓁身为一个母亲,在保护孩子的时候,出于本能在周身升起的一层尖刺防护层。
周肆瑾不反感,甚至为陈蔚有这样为他着想的妈妈而感到庆幸。
周肆瑾解释:
“秦姨,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小蔚做敌人。”
“我承认以前做的那些事是我不对,但请您相信我爱小蔚的心。”
“如果没猜错的话,您未来是要打算把秦家交到小蔚手里。”
秦蓁修长美目警惕地半阖起。
周肆瑾立刻摆手撇清关系:
“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未来有一天,您需要的话,我会出手帮助小蔚,没有任何阻碍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去。”
周肆瑾的能力当然毋庸置疑。
秦蓁相信只要他想,他就有这样的手段和魄力。
可周家始终是周家。
周肆瑾再有能力,他也是周家人。
放任一个周家人插手自家的事,秦蓁总是不放心。
于是,两人的对话里,秦蓁开始了第一次的试探性询问:
“既然你这么想为小蔚付出点什么,那如果我说,我想让你放弃整个周家,来苏城这边做小蔚的最强助力呢?”
秦蓁满眼笑眯眯,精致的面容总能让人忽略掉她的手腕和算计其实跟那些男人相差无几。
不过周肆瑾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她对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
甚至听到秦蓁这个问话的时候,他心里还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窃喜。
秦蓁肯松口,那就说明事情也不是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对着秦蓁,周肆瑾做出了一个自己认为的最完美的回答和解释:
“我觉得,相较于让我放弃整个周家,来苏城做小蔚的助力,倒不如,让我带着整个周家,直接成为小蔚在苏城的最强助力。”
当年妈妈被逼抑郁去世,那个男人又在老爷子的私自安排下,与早就有婚约的费恩妈妈荒唐一夜情,然后有了费恩。
周肆瑾本来就不把周家的家产放在眼里。
若不是为了当年的一句承诺,能让费恩放手去追他的梦想。他也不会在老爷子手下乖乖地听了老爷子这么多年的指挥和教训。
陈蔚走后,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他索性直接跟老爷子撕破了脸皮。
没有陈蔚,他要那么多周家的家产也没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他找到了陈蔚。
尤其在得知陈蔚如今的处境后,他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什么周家,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
如果能用周家的一切赢得陈蔚的原谅和欢心,那他拱手送出去就是。
至于周家祖宗产业的死活,跟他这个私生子又有什么关系?
周肆瑾诚恳的表情和语气,落在秦蓁眼里,倒是让她对他的话里的内容产生了点兴趣:
“有意思。”
只是,不等回答,周肆瑾口袋里的铃声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韩清源,周肆瑾拧眉接听。
下一秒,于两人的通话中睁大眼睛。
挂断电话,周肆瑾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小蔚出事了。”
随后便快速转过身,一刻也不停地向外面跑去。
“妈。”陈蔚一脸茫然地望着她眨了眨眼。
秦蓁点头,抬眸看着他的头上缠着胶布的白色纱层,满眼心疼:
“别担心,小琰那边医生已经为他打了镇定剂,这会还睡着没有醒。”
“倒是你,身上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秦蓁是后来才从那些记者的嘴里知道事情整个过程的。
当时陈蔚抱着人走出侧门没多久,周肆瑾和韩清源就带人追了上来。
陈蔚头上的鲜红痕迹尤其引人注意,周肆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韩清源使了个眼神,想让他从陈蔚怀中接人。
可陈蔚却直接将韩清源给无视,只抱着怀里的季灿,一言不发朝着外面走。
所幸早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有记者拨打了120。
直到强撑着亲自将怀里的季灿交到医生手里,看着医生为情绪不稳定的季灿打完镇定剂。
有护士为他处理伤口,他也不在意。
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季灿,直至他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安然睡去。
眼看着季灿的情况终于稳定,陈蔚这才敢彻底放下了心。
强撑着的那股精神气也在卸劲后跟着散去。
随后,毫无知觉地,陈蔚就那么昏倒在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周肆瑾的怀里。
所幸医院的CT结果显示陈蔚的情况没有什么大碍。
只后脑勺被砸的那一下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小块淤血。
但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稍加休养,时间一久,淤块自会慢慢消失。
所以,除了伤口处偶尔传来的疼痛感,陈蔚基本感觉不到其他问题。
摇了摇头,陈蔚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急:
“我不要紧,只是季灿他……”
“我懂。”
秦蓁不想他一直开口,想让他多休息,索性直接出口打断了他:
“你和小琰昏迷这段时间,我已经安排人提取了我的小琰的血液样本,送到检测机构做了DNA亲子鉴定对比。”
将陈蔚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秦蓁笑着一脸温柔地出了那句陈蔚最想听到的话语:
“结果已经出来了,季灿,就是小琰。”
即便早就已经确定了心里想的东西,可亲耳从秦蓁口中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陈蔚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脸上是说不出的激动和欣喜,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陈蔚作势就要下床。
“我去看看小琰。”
秦蓁慌忙起身就要拦。
她想说,单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还是陈蔚身上的伤更严重些。
至于小琰那边,医院的解释说是他的情绪不知被什么东西被刺激,心绪一时间受到波及,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镇定剂和退烧药打下去,这会的小琰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只是还没有转醒。
隔壁房间里,周肆瑾正在那边照顾人。
可转念一想,这会的陈蔚恐怕听不进这些劝告。
想开了的秦蓁索性不再劝。
她明白小蔚心里十几年的执念,如果不能亲自看一眼,他怕是没法安心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拦人的手改为轻扶上他的胳膊帮他借力。
陈蔚一愣,看向秦蓁:“妈?”
秦蓁笑着,“刚好妈妈也想看一眼小琰醒了没,我扶你过去。”
没有多余的话,母子两人相视一笑,互相之间心照不宣。
收回视线。
陈蔚刚打算动身,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陈蔚抬眼,门外站着的正是刚刚醒来第一时间闹着要找他的季灿。
照顾他的就周肆瑾陪在旁边。
接收到陈蔚投来疑问的视线时,有些无奈解释:
“他非要找你,说是看到你没事他才能安心。”
其实对于季灿的身世问题,周肆瑾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季灿是个成年人,他要不要回到秦家,要不要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重新改回原名,他都没资格帮他做决定。
虽说季叔养了他十几年,他也是季叔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
但以季叔的个性,如果知道季灿找到了他自己真正亲人的话,应该也只会为他高兴吧。
听着周肆瑾的话,陈蔚重新把目光转投向他身边的季灿。
四目相对的瞬间,季灿顷刻红了眼。
陈蔚为了保护他而被摄像机砸的那一幕在脑海重现。
迈着脚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季灿一步步走到陈蔚近前。
陈蔚试探着朝他伸手,对他轻轻喊了声:
“小琰……”
胸口忽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陈蔚还在愣着。
“哥……”
无比清晰,没有任何犹豫,发自真情实感的一声“哥”落入耳朵。
顿了片刻。
抬手轻摸着怀中人的头发,陈蔚低垂着眸子,脸上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笑容。
既有因为弟弟找回记忆,记起自己的激动,还有弟弟并没有周肆瑾那事而对自己产生敌意的欣喜。
无数次想确认季灿身份的念头升起,又无数次被自己掐去。
他从来不怕把周肆瑾让出去,他只怕他的小琰因为周肆瑾,不愿意将他这个哥哥认回,甚至对他产生抗拒。
所幸,他的小琰还是那个小琰。
回手将人抱的更紧,陈蔚轻拍着他的后背,认真的眸色和声音,像是保证,又像是在发誓:
“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自从知道了陈蔚的身份,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如影随形地缠着陈蔚。
被医生告知陈蔚需要养伤,他索性把病床挪到了跟陈蔚一个屋里。
每天一睁眼,就是趴在陈蔚病床前,一张嘴叽叽喳喳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从在国内上学时候的趣事一直说到国外。
说到打算留校给老师当助手的时候,陈蔚忽然问他:
“你准备继续留在新加坡那边?”
闻言,季灿望着他眨眨眼。
随后慢慢直起自己在床边趴了许久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微垂着头,他声音很轻地解释:
“已经答应过老师了,再说,我也已经习惯了国外的生活。”
重新抬起头,他望着陈蔚,转而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
“就是有点可惜,才刚跟哥哥相认没多久,就又要分离。”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透过窗户,照在季灿一头柔软的金发上面。
映衬着他脸上的温煦笑容,陈蔚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
“小琰……”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看见他动作的季灿懂事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随后握着陈蔚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脸。
陈蔚眸光微黯,望着眼前的季灿,他正色着劝:
“小琰,我和他之间已经没关系了,你不需要为了……”
“哥……”季灿笑着将他的话语打断:
“我留在国外是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了,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可是妈妈那边……”陈蔚还想再劝:
“她很想你,她应该希望你能够陪在她身边……”
“我知道。”季灿先是抢答了他的话。
随后又笑嘻嘻地对他摆出一副无辜歉意脸,拉上他的手腕,像撒娇一般轻蹭了蹭道:
“所以,只能麻烦哥哥在我出国的这段时间里,帮我好好照顾一下妈妈了。”
其实季灿脑海里对妈妈秦蓁的印象不怎么深。
毕竟从他记事起,哥哥就是他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避风港所在。
心里对陈蔚有着天生的依赖感。
所以才会在看到周肆瑾时,下意识把他当做了心底的那个人。
以至于后来在周肆瑾那里感受不到所谓的特别对待时,才对他升起了可怕的占有欲。
记忆丢失的那些年,他误把周肆瑾当做哥哥,以为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周肆瑾。
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他心里所有对周肆瑾不合时宜的情感和占有欲,其实都来源于心底最深处那个被他脑海遗忘,但灵魂却刻在了骨子里的哥哥陈蔚。
季灿觉得这很荒唐。
尤其那天亲眼看着陈蔚为了保护自己被摄像头砸伤脑袋,明明头上流着血,反过来还要若无其事的笑着安慰自己,对自己说没事了的样子。
感觉心里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东西。
明知道不该的。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低下头,季灿深呼了口气。
抬起头,他重新恢复以往天真烂漫的样子。
只是碰巧对上陈蔚看着他的漂亮眸子时,呼吸又跟着有了片刻的凝滞。
或许……
季灿想,这个世上,大概应该没有人能在见识到陈蔚的魅力后,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喜欢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