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他的碗中就没有消停过,一眼没看着三个人就把他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温大人无奈至极:“爹爹,娘亲您们自己吃呀,别老给我夹菜。”语罢,他又转向柏简行,“还有你,自己吃。”他伸手捂住碗,“不许给我夹菜了。”
温钦紧绷了好几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去,之前情况太危机,他都没来得及问这位一直跟在儿子身边的人是谁:“小烛,这位是?”
温向烛道:“是定远将军。”
夫妻俩大惊,北宁谁人不知定远将军战神的名号,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将军就这么贴身伺候了自家孩子大半个月。
两人连忙起身行礼:“久仰将……”
柏简行先他们一步将人扶了起来:“老爷夫人不必多礼。”
孟铃心有余悸,敢情一直在他们面前晃荡的是这么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温钦是生意人,手中的消息很多。他早闻北宁的定远将军在军事是天纵奇才,没曾想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是这么个俊逸的年轻人。
说来他还是挺佩服这位将军的,好几次传来边关失守的消息都是靠这位力挽狂澜,说一句保护神真的不为过。
思及此,他起身敬酒,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柏简行亦站起身和他举杯:“不敢当。”
“温相才是真的名满天下。”
他瞧着眼前的老先生和夫人,锐利的眉眼悄然放柔,神色却透露情真,他温声道:
“温相才华横溢,风华绝代,见之难忘,我倾慕已久。”
温钦一口酒尚未下喉,好悬喷了出来。孟玲亦是花容失色,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当事人温大人瞳孔骤缩,僵硬地扭过脖子盯着人看。
一桌人唯有柏简行神色如常,甚至还抬手帮温向烛擦去了嘴角的糕点残渣。
温钦和孟铃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如出一辙的震惊。
怪不得!温老爷一拍大腿,怪不得怪不得那日这位大将军把他儿抱着!
怪不得!温夫人一拧眉头,怪不得怪不得这位大将军天天和她儿同榻!
太心急了把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忽略了!!!
夫妻俩食不知味,倒是温向烛心大,想着左右他爹娘是溺爱他的,不会出什么大事。这么一想他便放下心来,慢吞吞消磨起面前这碗“小山”。
用完膳后孟铃把温向烛拉到一边,忧心忡忡道:“小烛啊……”
“你们……这……他……”
“这……可以吗?”
温向烛瞧着自家娘亲一副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有些好笑,道:“可以什么?”
孟铃压低声音:“他要是欺负了你怎么办?”她伸手比划,“他这么高,肩比你宽这么多……这,这……”
温向烛笑出声来:“您看这些天他是会欺负我的样子吗?”
确实是这么个理,孟铃仔细一琢磨,心想这些日子那位将军对小烛的关切有目共睹,抱着哄着从没放下来过。连说话也轻,像是怕惊扰到人似的,是真的当眼珠子护着的。
她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你幸福平安就好。”
温向烛心底划过一道暖流,俯下身像小时候同孟铃撒娇一样趴在她肩头蹭蹭脸,声音轻软:“我知道。”
“而且,我尚未和他……”他嘟囔着,“若是他待我不好,我便不同他一起了。”
孟铃拍拍他的肩:“都依我们小烛的。”
天色已晚,还有些难民尚未处理完,温大人和定远将军还得回去处理。夫妻俩站在府门前相送,看着走远的一黑一百温钦面上愁容漫天:“唉。”
孟铃道:“叹什么气呢?”
“你说这叫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挺敬佩定远将军的吗?”
温钦一噎:“这是一回事吗?”
“国事和家事一码归一码!带兵打仗厉害,不见得会疼人啊!”
温老爷越想心中越是忧,最后大手一挥:“罢了罢了,小烛高兴便好。”
“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好。”
往回走的柏简行面容也是一片沉重,温向烛瞧着他眉毛打架的样子,笑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柏简行眉头越蹙越深:“我方才是不是太严肃了?有没有吓到他们?”
“你说的这么突然,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会吓到他们。”
柏简行:……
“确实唐突了,我应当带着几车礼再登门。”
温向烛不咸不淡道:“那更会吓着他们。”
“……”
疫。情的恐慌消散后,叙州才迎来真正的春日。河道边的柳树抽了新枝,泥垢散去露出整洁的青石板小路。
转眼间也到了温向烛回京的日子,他离开的那日城中百姓皆来相送,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挪动不了半寸。
先前那位大娘挤到了前排,命运终于给了这位坎坷半生的妇人一点优待,让她在那场大灾中活了下来。她握住温向烛的手,往他手上戴了一对镯子。
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是自己手工打磨的一对镯子。
她眼眶中含着热泪:“小公子,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这些天辛苦了。”
温大人尚且未反应过来,脖颈上又被人挂上了一串链珠,被父亲高举在头顶的小姑娘甜甜地唤他:“神仙大人。”
“谢谢你来救我们,谢谢你救了我爹爹。”
温向烛越是往前走,就感觉自己身上越发沉重了,等走出包围圈,他身上已经被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饰品。
都不是很贵重的物品,但每一个都做的精致漂亮。
温大人举着双手发懵,到底谁泄露了他爱戴首饰的事?
哦,这里是叙州。
他没去京城的时候,身上挂的满满当当,从城东跑到城西,跑到哪响到哪。
温向烛又恨不得原地变成一杆竹子埋进土里了,可看着一路送他到城门的百姓,中间还站着不少眼熟的身影,那点羞耻又成了烟雾散去了。
他冲着城墙上爹娘挥了挥手,又转身对相送的民众挥手告别。
日光斜切过来,将他半边身子镀了层金边。一身素色长衫缀满了零碎物件,稍稍一动便泠泠地响。柔暖的光折射出点点金色光泽,恍若谪仙。
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像真的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小神仙。
温向烛回京面圣, 领了景帝备好的一大波奖赏,在宫中耽误了好一阵才回府。
张蘅抱着他哭得眼睛都花了,听闻小公子在江南染病的消息他急的十天半月没睡好觉, 每日眼睛一睁开就给观音菩萨磕头。
温向烛抱着老管家安慰了好半晌才止住了他的眼泪, 又用特意捎回来的点心哄闷头掉金豆子的炽阳。
他不在的日子, 府中被打理的很好, 杂草都没见一根, 床上的被褥也被晒的蓬松绵软。温向烛进屋便蹬掉了靴子, 面朝下把自己摔进了床上。
十来天的舟车劳顿虽说有一路上柏简行抱着,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碎了,大脑也在发飘。
方才他进宫的时候,瞧见景帝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手段狠戾的帝王身形佝偻了些许,脸颊上皱纹横生, 面容发灰,病气遮都遮不住。
想必眼下各宫皆蠢蠢欲动, 恶狼馋肉似紧紧盯着上面的位置。
温向烛想着想着眼皮便开始打架,他困得实在受不了,手攥着被子一滚便把自己卷春卷似卷了进去。
他只睡一觉北宁应当不会变天,温大人小声安慰着自己。又得意地想着自己果然是北宁的顶梁柱, 瘟疫需要他, 朝堂需要他,没有他可怎么办呀。
温大人想着想着便把自己哄睡着, 再睁眼时天色已然擦黑。
厢房未点蜡烛, 入目一片漆黑, 只有一只金色的小蝴蝶发着微弱的光芒。
温向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惊喜道:“小蝴蝶,你回来啦?”
那日996消散后, 他忧心了好久,每晚睡觉前都在许愿第二天睁眼能瞧见小蝴蝶在面前扇翅膀。
996回了趟总部请主脑大人救了统命:“我回来啦,大人。”
温向烛摊开双手让它落到手心,垂首用额头碰了碰它的触须,语气歉疚:“抱歉,跟着我受苦了。”
小系统老脸一红,羞涩道:“大人这是做什么呀。”真是的,怪让统害羞的。
温向烛认真道:“谢谢你救我,也救了江南。”
996抖了抖触须,道:“大人,是你救了他们。”
“药方我是在您上辈子去世十年后爆发的瘟疫中找到的,那场瘟疫笼罩了北宁五年之久,是最后一位名医横空出生,拯救北宁于水深火热之中。”
“大人也许不知道那位名医姓甚名谁,但是您是见过他的。他是江南人,幼时承了您的恩才得以活下去。”
那位名医在疫后被视作北宁的救星,享万民爱戴,荣光满身。裴觉也请他入宫特意为他设宴,席至过半帝王起身朝他举杯,名医没有因这一举动感到欣喜荣幸,只轻轻抬了下酒杯,冷不丁开口道:“草民能有今天全然要谢一个人。”
裴觉问:“谁?”
那位名医直愣愣看向高位的帝位,道:“陛下的老师,北宁的温相。”
彼时温向烛早已去世多年,他的存在好似早已化作一粒尘埃消散在历史的车轮里,再度提起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龙椅上的裴觉脸色巨变,然而那位名医像是没有察觉般,神色从容,道:
“没有温相便没有今天的我,也无当今的北宁。”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知道这位医术高超的先生表面上是在说,若没有温相便无他,没有他自然救不了这场飞来横祸。可内里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分明是在暗戳戳地阴阳怪气,若没有温向烛哪来北宁的今天?
他在为温向烛鸣不平。
在这个给温向烛扣上佞臣帽子的时代,站出来说没有温向烛便无北宁今日。
996讲完后小小感叹一声:“大人,您真的影响了很多人呢。”
温向烛在江南的土地上洒下太多种子,纵使他已离开人世,他埋下的种却长成参天大树,为他所珍视的土地坠下一地遮阳的树荫,也为死后的他争下了一方净土。
“真好。”
温向烛神色柔和下来,雪白的指尖稍动,轻抚996的翅膀。
“他们都有了更好的人生,真好。”
996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大人,你也会有的。”
次日下朝,温相又被景帝留了堂,等他出宫的时候柏简行依旧在等他。温向烛一回生二回熟,进了马车便大剌剌地往定远将军腿上一坐。
“腰酸,揉揉。”
柏简行颠了颠腿把他往怀里塞了塞,抬手圈住那截细瘦的腰肢揉捏:“陛下又同你说什么了?”
温向烛语气懒洋洋的,半阖着眼:“二皇子。”
“我们离京的这段日子他动作可不小,听闻揽了不少大臣过去了,就差把想当皇帝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柏简行道:“听我父亲说,裴觉最近也有了动作?而且他敛势极为快,短短两月便出了头。”
“我离京前向陛下求了恩典。”温向烛扯了扯嘴角,恩典二字被他说的极为玩味,“免去了他半年的禁足。”
柏简行皱眉:“为何?”
“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定远将军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凌冽的眸子中泄露出点点寒光,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下了,双手拧成拳。
温向烛掀开眼皮,不重不轻地拍了把他的手背:“继续。”
柏简行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尖翻江倒海的情绪继续给他揉腰。
“别总是生气,你听我慢慢说。”温向烛主动圈住他的脖颈趴到他肩头,慢慢吞吞开口,“裴觉也记得上辈子的事。”
“他上辈子最后做了几十年皇帝,朝堂的纷争于现在的他而言并不算棘手。”
“加上我离京之前拜访了些一直以来跟着我的官员,让他们明里暗里托裴觉一把。”
这事他上辈子也做过,不过上辈子他是出自真心,说来这举动还给他涨了不少任务点。
温向烛回神,接着道:“你且再看看眼下的局面,能和二皇子对打的,只有谁?”
柏简行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垂眸看他:“你之前说需要一把和二皇子制衡的刀,是他?”
“嗯哼。”
疯狗似的一把刀,不用白不用。
柏简行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温向烛道:“他手里还差一点兵权,你让你手里边的武将给他抛个橄榄枝,他自己会捉住的。”
“好。”
“还生气吗?”
柏简行扣住他的后颈讨了个吻:“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净鬼扯。
之前三二日就被气的跳脚甩袖子就走的人是谁?
温向烛没拆穿他,反而抬起他的下巴咬了咬他的唇。
“别老生气,我娘说了,生气会变老。”
“你本就长我三岁,到时候成老头子了,我可不要你。”
柏简行嘴角轻翘追着他亲:“小烛现在要我吗?”
温向烛往后仰了仰腰抵住他的肩,眸中含笑:“看心情。”
“好了,炽阳该等着急了,我回去了。”
柏简行五指张开抓住他的大腿,一扯胳膊就把人拽了回来,胸膛相撞贴了个严严实实。
“随我回将军府,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
温向烛瞧着脚下的四五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嘴角抽了抽:“这是……你说的一点?”
柏简行捏了捏他的手,温声道:“确实不算多。”
“这都是什么?”
“之前答应你的,首饰。”
温向烛一愣,神情错愕:“这么快。”
柏简行道:“在叙州的时候,传信让人提前准备了。”
“不过衣服还没做,怕尺寸不合适。我已经命人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等你得了空,带你去量身。”
“先看看这些喜不喜欢。”
温向烛蹲下身,挑了一个箱子打开。箱内是抽拉设计,他随手拉开一方匣子,静卧在红绸布上的十余只发簪便露了出来,霎那间满匣珠光如碎银泻地,熠熠生辉。
他眼睛一亮,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帽散开了头发。温向烛抬起胳膊将一头乌丝挽在颈侧,捻了支簪斜斜插入发间。红珊瑚坠子垂在白玉般的脖颈,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鬓边荡出一抹艳色。
温向烛侧首回眸,他笑得明艳,瞳仁盛满了细碎的金芒:“好看吗?”
柏简行一错不错盯着他的脸,见过他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如今每一抹鲜活都弥足珍贵。他心生欢喜,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捧在手心好好疼爱:“好看。”
他俯身轻啄那颗朱色的小痣,喉结滚了滚:“我的小烛,最好看了。”
将军府西院的赵琴兰脚步生烟:“你快点快点!我听说小行把人带回来!等会人走了不赶趟了!”
柏文兴在后门拼了老命追自家夫人:“慢点慢点,不急不急。”
赵琴兰哪能不急,自打柏简行传信回来命人打首饰,她心中好奇的像是有蚂蚁在爬!
那清单足足有十来页,洋洋洒洒一眼都望不到头!
家里的千年老铁树开花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想当年她生下柏简行,儿子一张脸生的俊俏她心里那个满意啊,就是脾气闷了一点。她想着兴许长大了便好了,没成想越大越闷!
成天不是舞刀弄枪便是骑马射箭,温相入了朝多了件事:和温相吵架。
除此之外便似那入定的和尚一样一整天放不出个屁来,一张俊脸也白白糟蹋了,京中的名门闺秀瞧见他恨不得往反向跑。赵琴兰心里那个急哦,这么些年她都做好了大儿子孤寡一生的准备了,眼下却好一个峰回路转。
真是老天开眼啊!赵琴兰简直想仰天大笑,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走快点走快快点。”
远远瞧见自家儿子的小院,赵琴兰提前裙摆小跑起来向守门的明渊打听:“还在吗?”
明渊摸不着头脑:“夫人在说什么?”
“姑娘啊!还在吗?”
“什么姑娘?”
柏文兴姗姗来迟:“将军心仪的姑娘。”
明渊眼神更迷茫了,他一天到晚跟着将军,也没瞧见有什么姑娘啊?
而且将军哪里喜欢什么姑娘,他分明喜欢温相。
小少年如实道:“没有姑娘,里面只有将军和温相。”
这些轮到赵琴兰迷惑了:“温相?”
“不是说将军领着人回来拿首饰了。”
“哦,夫人说那些啊。”明渊弄明白了,淡定道:“就是送给温相的。”
赵琴兰:?
柏文兴:?
说话间恰好两道身影结伴出来,柏文兴心里一个咯噔:他儿子怀里搂的不是温相是谁?
赵琴兰眼睛一眯,疑虑丛生:那一脸柔情似水往人眼前凑的真是他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