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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反派洗白指南(煅庚)


……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
陆焚如蜷在元神身旁,一时无措,一时又似饱受庇佑。
他实在太忍不住,将妖力幻化的马车又叠了层层屏障,确保凡人难见,屏了息凝神静气,魂入识海。
他这识海寒酸过头了。
陆焚如过去从未想过收拾整顿,他也知晓这识海是心境折射,这样荒废不管,极易走火入魔,只是依然提不起心思。
许久以来第一次,他对着这死气沉沉的荒地,生出整饬一番、种些竹子的念头。
还有那滋味不错的野果树,月下清幽的亭台楼阁,人间繁华灯火,青梅酒,一盘炒蘑菇。
陆焚如怔怔想着,看见那糖稀做的小狼妖颈间红绳,错愕睁圆了眼睛。
他极小心地摸了摸那红绳,又摸了摸自己的,像是攥住救命稻草,整只手都止不住地悸颤。
顾不上是不是真的了,他匆忙去清理地上的枯草乱石,藏起乱七八糟的疮痍……不论如何,师尊能看见他的识海。
得尽快收拾干净。
陆焚如忙着收拾整理,隐隐约约又听见狼灵呜咽,生怕再惊扰师尊,正想要低声呵斥时,忽然察觉到异状。
……狼灵呜咽,是因为还在消化那些记忆。
那些从祝尘鞅元神里得来的记忆……不好受的不是狼灵,是祝尘鞅。
他的师尊在这些记忆里,不算好过。
元神共鸣,一样不好过。
狼灵之所以拱师尊的元神,是察觉到师尊在疼。
陆焚如来不及反应,抢出几步,一头扎进那片幻象,只觉四周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心下陡沉。
他已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穿过浓郁到几如实质的黑雾,他看见那片弱水,也看见了弱水畔一身神铠的祝尘鞅。
……还有那棵老松。
老松受了祝尘鞅的神血,已脱胎化形,作为报偿,临走前帮祝尘鞅演一场戏。
一场他们同样都再熟悉不过,足以刻骨铭心的戏。
“好啦,别看了。”
老松也受不住这弱水阴寒,哆哆嗦嗦往避风处躲:“那残魂寄居的妖丹,你击碎了没有?”
祝尘鞅点头。
“赤丝、血瘴呢?”老松说,“这些也得剖干净,不然残魂还是能接触天地元气。”
上古妖圣极难对付,要想根除,是只能靠那小狼妖来日的造化了……谁也帮不上。
祝尘鞅这个师尊,能做到的极致,也就是击碎妖丹、剔净赤丝血瘴。
倘若这一步做得不够彻底,陆焚如来不及复生,妖魂就要被那残魂再度掠夺支配,到那时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老松打量祝尘鞅:“你不会不忍心下手吧?”
“剔除干净了。”祝尘鞅看着弱水,过了良久才开口,“不会有差。”
老松奇道:“那你怎么还不走?”
这弱水自有奇特处,神仙也怕、妖怪也怕,唯独将死未死的一念神魂,反倒能吸引这阴森寒毒,以弱水替了原本血肉,叫溺者复生。
不论祝尘鞅受不受得了,老松是受不了了,古树最怕的就是水火两样,实在不能再耽搁:“你不走,我可走了。”
祝尘鞅拱手向他作谢,又同他道别,神力流转,铺开一条出路。
这路上有护罩,能隔开森森寒毒,却也在不停消耗,支撑不了多久。
老松看着这年轻过头的后辈战神,片刻叹了口气,将要说的话尽数咽回,匆匆离了这要命的地方。
狂风卷着滚滚黑雾,幽寒水汽如同附骨之疽,刺骨的阴冷里,祝尘鞅反倒盘膝坐下,取了青梅酒出来。
“师尊。”陆焚如扑过去,要将他拽走,“不能待在这,师尊……”
祝尘鞅似有所感,微抬了头,却只看见盘踞涌动的狰狞黑雾。
陆焚如无法再影响这一幕。
他看着祝尘鞅用神血混了青梅酒,倒在酒杯里,那杯酒被离火慢慢烘着,蒸出香气,勾上来一只鲜血淋漓的妖魂。
妖魂馋酒,又畏惧他,瑟缩在黑雾深处,浑浑噩噩的眼睛盯着他看。
祝尘鞅把那杯酒推过去,温声说:“喝吧。”
妖魂朝他弓起脊背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嘶吼,祝尘鞅想摸摸它的背,就被一口狠狠咬住手腕,硬生生撕下去块肉。
祝尘鞅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撑起身,看着妖魂下溺在水里的躯壳。倘若再细看,就会发现这小狼妖内丹尽毁、经脉寸断,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瞳孔散大漆黑,已死透了。
死在离火真元之下,被神力所化的万千刀雨剖碎时,那双眼睛里只有惊惧茫然,尾巴还浑然不觉地在晃。
“站住!”半空中有人喊他,“你不是要下水捞你徒弟吧?这弱水可浮不起你!”
祝尘鞅抬起头:“你怎么还没走?”
“我这不是不放心。”老松缩在神力护罩里,叫罡风吹得摇摇晃晃,“你……你别管他了,想破丹成婴,就得有这么一遭。”
老松好心劝:“妖族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比你们巫族禁折腾得多——你叫他自己熬罢,熬得过,熬不过,是他造化了。”
这其实是个万全之策,熬得过自然好……熬不过,身魂俱灭,那上古妖圣的残魂也跟着毁在弱水里,更是一劳永逸。
只是这一层老松没敢说过,估计就算说了,祝尘鞅也不想听。
这巫族小辈和他们族中不同,明明一身神骨神血,偏偏这颗心不够冷,不够狠,不像神仙。
祝尘鞅说:“我听见他喊疼。”
老松吓了一跳,仔细听了半天,也只听见呜咽风声:“这怎么听见的?”
祝尘鞅没有回答,只是试了试凝聚神力强渡弱水。可这办法行不通,离火一碰弱水,滚滚青烟不休,两边都顷刻消泯。
老松自身难保,一边劝他一边逃,眼睁睁看着祝尘鞅最后阖目褪去躯壳、遁出神魂,终于重重叹了口气:“你……自求多福罢。”
神魂倒是够轻,不会沉在弱水里,可这森森寒毒,猎猎罡风,难道是好受的?
阴寒愈厉,老松彻底留不住,一溜烟没了影子。
祝尘鞅以神魂入了弱水,这一会儿的工夫,小狼妖的尸身已被弱水化去,只剩那飘飘荡荡的妖魂仍隐在黑雾里,陌生提防着他。
陆焚如的灵智都已泯灭,不会记得弱水里的任何事,倒用不着担心弱了那恨意怨力的效果。
“来。”祝尘鞅说,“师尊抱,抱就不疼了。”
妖魂虽抗拒异常,却仍因为那一个字,不受控地飘向他。
祝尘鞅将他揽进臂间,喂他喝那一小杯掺了神血的青梅酒,妖魂心智单纯,被酸酸甜甜的酒水一哄,敌意渐弱。
祝尘鞅再摸摸他的背,妖魂不再挣扎抵触,也小心翼翼抬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手指。
祝尘鞅轻轻笑了下。
他这样的神情,还像少年时,将小白狼从一片血泊里抱出来,藏在袖子里轻轻摸耳朵。
从这里到黑水洞,这条路不算短。要靠陆焚如的妖魂自己走,只怕走不了多久,就要叫罡风吹散。
祝尘鞅知道老松瞒着的念头,但还没到这一步。
妖魂懵懂茫然,只知道没有一处不痛,喉咙里呜咽不停,被揽着背轻抚,战栗渐消。
祝尘鞅护着一只黑雾凝成的小狼妖,逆罡风涉水而行,重新教他说话,重新引他化形。
慢慢地,月上中天,银辉皎洁,连弱水也映出一片雪白。
祝尘鞅怀里的小狼妖,也变成叫他牵着手,跌跌撞撞向前走的少年影子。
“师尊……”少年妖魂问,“是什么?”
祝尘鞅说:“是护着你的人。”
少年妖魂半信半疑,他神智渐渐恢复,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低着头说:“是杀我的人。”
祝尘鞅停下脚步,隔了片刻,才继续向前走。
少年妖魂仍被他牵着,涉水时一个踉跄,被柔和稳定的力道从容揽住,不自觉地贴着温暖胸肩轻蹭。
“……师尊。”少年妖魂说,“不回来了,不要我了。”
祝尘鞅摸摸他的耳朵,依旧牵着他往黑水洞走,弱水腐蚀神魂,落下道道灼痕新疮。
少年妖魂说:“师尊骗我。”
“是。”祝尘鞅温声答话,“骗了很多。”
少年妖魂垂着头,看着漆黑弱水,深不见底的阴寒水流淌在他眼中,慢慢幻出模糊画面。
有人击碎他的内丹,有人将他千刀万剐剖碎,有人承认了杀他全族,累累血债到今日终除后患,斩草除根。
少年妖魂问:“这就是师尊吗?”
祝尘鞅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看弱水中幻化出的画面,察觉到恨意滋长,漆黑身影变得越发凝实。
恨意怨力,的确是妖族突破最好的饵料,只这一刻的妖力迸发,就已令浸在弱水中的神魂不稳。
祝尘鞅站在水中,凝聚心神,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小徒弟,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陆焚如已用不着他再送了。
祝尘鞅分出一簇心火,借着覆他脊背的工夫,送入这具新身体里,等这具身体彻底稳定,就能唤醒破丹成婴的小狼妖全部灵识。
“谢谢你陪我到这,但你的实力太弱,走不远。”少年妖魂说,“我要走了。”
祝尘鞅笑了笑:“好。”
少年妖魂垂眸看向水面,森森寒毒将幻化出的人影冻实,又被青冰凝成的尖锥狠狠击碎。
少年妖魂低声说:“我会杀他,断他骨,噬他血,向他复仇。”
祝尘鞅说:“好。”
少年妖魂还觉得少了什么,他此时神智虽复,灵识未开,仍旧浑浑噩噩,一方面有了条理,一方面却又只知道凭着本能行事。
少年妖魂在原地站了半晌,过去将那一道淡得不像话的神魂抱住。
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少年妖魂觉得舒服,冰冷面庞上露出一点笑,转身沿着水流走远。
这场梦的结尾,祝尘鞅并没说什么,也并没做什么。
他将元神导回躯壳,离了弱水,被等在悬崖上的老松拦住,喝光了剩下青梅酒,带了些野果回离火园。
巫族的肉身其实受不住酒力,他回去时有些踉跄,又走岔了路,多在外面绕了几圈。
叫夜风一吹,他咳了几声,不在意地去沐浴。
陆焚如跟在他身后,触碰那些冷透了的衣袍,轻轻抚摸上面的点点淡金。
他想,原来师尊是从这时候起,开始咳血的。

陆焚如倏地睁开眼睛。
少年妖魂、老松、弱水中的祝尘鞅……重重幻象烟消云散, 只剩下马车外斜逸进来的灿金日光。
师尊的元神靠着狼灵,一手拢着他的肩颈。
察觉到他动弹,元神跟着稍撑起身,望着窗外的视线就被收回, 落在他身上。
陆焚如的喉咙动了动, 吐不出字, 干涩沙哑异常。
“做噩梦了?”祁纠捏了捏小徒弟的脸, “愁成这样。”
陆焚如勉强扯动嘴角,摇摇头, 低声说:“不是噩梦。”
祁纠想了想:“梦见我了?”
陆焚如:“……”
这道理的确没错, 但这语气也未免太过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元神不是元神,还是离火园内专逗小徒弟的师尊, 施施然揣着袖子,抽查他有没有在做噩梦的时候喊师尊救命。
陆焚如愣怔半晌,低低笑了声,扶住千疮百孔的元神:“不是噩梦……就只能梦见师尊?”
元神敲敲他额头,半开玩笑:“莫非还有别的?”
陆焚如只觉心神恍惚, 一瞬竟像是回了离火园, 午睡懒洋洋醒来, 赖在师尊怀里撒娇。
眼眶酸胀滚烫,灼痛异常,像是有什么要滚落出来。
陆焚如闭了闭眼,低声说:“……自然有。”
他就不能梦见野果、梦见蘑菇, 梦见只香喷喷的烧鸡?
陆焚如说:“徒儿又不是天天只想着师尊。”
陆焚如膝行着挪近, 捧起元神仿佛一碰即溃的肩背, 轻轻舔舐师尊颈侧的伤口。
这是弱水的罡风刮的,背后那一片灼痕, 是弱水的毒雾。
这些伤一直都没好,一直都落在元神上,夜夜入梦,岂会不疼。
岂会不疼。
师尊不该去梦里救他,他没什么好救,师尊也不该下弱水,就该让他化在那里面。
倘若那时候,他在弱水里身魂俱灭,该有多好。
一了百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倘若他还是只小白狼的时候,就被淹溺在弱水里,不遇到祝尘鞅,不开启这种种因果……陆焚如倏地惊醒。
他被祁纠拎着后脖颈,颈后吃痛,身上又动弹不得:“……师尊。”
祁纠敲他额头:“长个记性。”
陆焚如只是在心里想这些,想得一时出了神,前面的话全没听见,但先认错总没错:“是。”
陆焚如被他放下来,蜷起身体老实了一会儿,又拱了拱祁纠的手臂。
他抬头看师尊神色,见元神没有不悦,重新放下心,又抱住那只手。
养小白狼的时候,祝尘鞅已习惯了这样被拱来拱去。后来徒弟化成人形,做师尊的倒也纠正过一段时间,发现效果不佳,也就作罢。
这么放任下来,养出来的徒弟,若是放在外头,只怕明晃晃要被判一个对师尊不敬。
陆焚如握住那只手,试着修复被青冰洞穿的伤口,在元神的掌心嗅到点点金风玉露的甜香:“师尊把药带来了?”
“下次再忘,自己回去拿。”祁纠往袖子里摸了摸,找出一袋子安神定魄的丹药,“每天服一颗,别怕苦。”
这药加了金风玉露与冰凌花蜜,又被神力反复淬炼过,其实苦味已经很淡。
也就只有祝尘鞅会觉得……徒弟吃不了这点苦。
陆焚如规规矩矩地谢过师尊,将药收好,眼前又多出一叠丹方。
每张丹方上都写得详细,用什么药、用多少,火候如何调控,什么时候加哪味药,什么时候逼出药力,大火翻炒……
陆焚如对着“大火翻炒”四个字,沉默半晌,还是抬起头,迎上师尊相当坦然的神色。
“不难。”祁纠说,“就是用炼丹炉做饭。”
陆焚如:“……”
小徒弟其实也不难哄。
绷了一路的小狼妖抿了半天嘴角,还是撑不住地笑了一声,被师尊颇为满意地抚了抚脊背,就钻进元神怀里。
钻进元神怀里……动手动脚。
“伤不用管。”祁纠看着差不多就叫停,掩住衣襟,“放一放就好了。”
陆焚如伏在他身前,仰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两只毛绒绒的耳朵扁趴下来。
祁纠:“……”
“……挺住!”系统帮他扯着衣襟:“你徒弟在装可怜,让他看了也没用,这伤治又治不好了,浪费力气……啊。”
生铁刀被一爪踩住。
这小白狼看着又冷酷又凶,天大的本事,把青岳宗闹得反了天,爪垫居然是软的。
系统:“……唉。”
人总有弱点。
小狼妖得偿所愿,用耳朵贿赂师尊,咬着元神的衣襟轻轻打开,舔舐上面的道道伤口。
祁纠慢慢捻着毛绒绒的耳朵,低下头,看着在怀里发着抖的小徒弟。
系统其实没说错,看了也没用,这伤治不好。
巫族就是这样,巫族的神力源自上古祖神,但古神身化天地,化为日月星辰、风云雨露,这本就是神力的自然趋向。
就像水自然要往低处流,神力原本就有逸散化归天地的趋势,无非是看容器什么时候碎裂而已。
一旦开始,就没法再停下,没法阻止了。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在上本书里,只能用这种惨烈异常的办法帮陆焚如突破。
因为本身就活不长,时间有限,能做的事就更有限,所以只能选出最有效的一种办法,实在没法再兼顾得更周全。
“焚如。”祁纠低头问,“世间种种,能应对了吗?”
“能……”陆焚如话到嘴边,心头陡然一惊,咬着舌头生生咽回去,口中已泛出血腥气。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心惊肉跳,明明已经有了办法,师尊说有办法了的。
倘若不周山也救不了,他便开拓识海另辟天地,给师尊住。
慌什么?
陆焚如强定心神,逼住那一颗突突乱跳的心脏,面上神色如常,覆住那只又现出伤口的手:“饭是会做了……酒也会酿。”
酒也会酿,床也会铺。
会跟人打交道,知道了银子是做什么用的,学会了买卖交易,学会了在人间行走。
连补衣服也会了,还会钓鱼,会养鸡。
来日识海定然不会枯燥无趣……他弄一条街进去,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准保热闹。
陆焚如笑了笑,尽力叫手不抖,揽着元神,注入些妖力进去:“师尊想不想知道,徒儿是从哪学的?”
祁纠摸摸他的后颈,垂头静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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