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还有半句,离得这么近,祁纠都没听清:“什么?”
叶白琅不说,抿了抿嘴角,就不说出声:“没什么。”
他不住宿他要回家。
他是放学就必须回家的那种小孩。
叶白琅认了认路口,找到回家的那条路,听着祁纠给他介绍新学校。
转学的确有点突然,但挑学校的时间并不短。
祁纠其实挑了一段时间学校。
一方面是有给叶白琅办转学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是做家教的常规业务调研。
三中的生源在本市不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师资和管理也差不多。
是所很普通的市级示范性公立高中,本科率不高不低,循规蹈矩讲课、循规蹈矩备考,学生不拔尖,学习氛围不算太严苛,但也不散漫。
对叶白琅来说,高中的最后半年,在这种环境是最合适的。
叶白琅一边看路,一边认真地听。
祁纠的话比平时少,慢悠悠讲,想到什么说什么:“放轻松,体验生活”
“不行。”叶白琅在这件事上固执,“考大学,养你。”
祁纠靠在他背上轻声笑。
笑牵着胸腔,扯起微微震动,贴着绷紧的脊背,和热意一起烙在上面。
叶白琅咬了咬腮帮:“真的。”
“嗯。”祁纠答应,“等着。”
叶白琅摸了摸祁纠的手,觉得凉,有点后悔脱校服外套。
扔早了,要是现在有外套,祁纠就能把手收进去。
叶白琅问:“冷不冷?”
祁纠没答话,被他拢着两只手,掀开衣服下摆藏进去。
叶白琅在红灯前慢慢减速,那一点速度的变化,把祁纠压向他。
叶白琅绷了下嘴角,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祁纠靠着他。
叶白琅屏住呼吸,凝神听了一会儿,感觉到背后轻微的心跳。
有安全绑带固定,哪怕不抱着,其实也不至于滑到车下面去。
叶白琅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固执地低头,握着祁纠的手,走完了最后一小段路,把车停在家门口的单元楼下。
他单手解开绑带,扶住祁纠滑倒的身体,解开头盔的绑带。
祁纠短暂地醒了醒:“到家了?”
“到了。”叶白琅抱着他,帮他摘头盔,“不准说没事,不准说不要紧,不准说自己走。”
祁纠失笑,只好投降,把嘴闭上。
叶白琅:“”
还真是语录大全。
这人除了这些,原来就真的没话说了。叶白琅有点想咬他,又不舍得,磨了磨牙,小心地摘下头盔,随手挂在车把上。
他抱着祁纠,摸出手机发了个定位,让那些人自己来找车,就控制好力道,把人背起来。
祁纠阖着眼,在他背上睡熟。
叶白琅踩着忽高忽低的水泥楼梯,穿过黑黢黢的楼道,单手摸钥匙开门,回到那一片熟悉的温暖。
祁纠这段时间都低烧,但很少有烧得这么严重的时候,体温居高不下,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
叶白琅的动作很利落,把祁纠轻轻放在床上,换衣换鞋、烧水找药,翻体温计拿冰袋,一分钟都不耽误。
水烧好了,叶白琅又兑了点凉白开,试了试温度,抓起退烧药马不停蹄回卧室,一块儿放在床头。
祁纠躺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血色,很安静。
叶白琅走近到床边,伸出手,轻轻摸他的脸,试着叫醒他:“哥哥。”
叫了两次,祁纠慢慢睁开眼睛,朝他笑了笑。
这种笑叫人眼睛发酸祁纠明明没醒透,又发着烧,又累,身上又不舒服,意识都不太清晰,第一反应还是哄他。
叶白琅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抱着祁纠,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他给祁纠吃药,祁纠也不问是什么药,接过来含了温水,就吞下去。
药得往下走,叶白琅不敢让他立刻躺下,又怕坐着累,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抱着祁纠,替他按摩胸口。
“我保密。”叶白琅轻声说,“悄悄告诉我,哪儿不舒服。”
他说:“我保密,不告诉叶白琅。”
祁纠靠在他肩头,琥珀色的眼睛弯了弯,很轻的笑漾出来:“你是谁?”
叶白琅咬了咬牙,一横心:“叶黑琅。”
系统在床底笑出乌鸦叫。
祁纠比系统道行深厚,咳了好几声,硬压住笑,摸了摸叶黑琅同学的脑袋:“那不行。”
叶白琅戴了一路的头盔,头发被压下来,就更显得乖,更像被顺过毛的小狼崽。
顺毛小狼崽听不了“不行”,当场不服,吃瘪地抿唇:“为什么?”
“我比他乖,比他听话。”他低声说,“比他会照顾你,对你好。”
他说:“不给你添麻烦。”
祁纠胡噜他的脑袋:“啊。”
叶白琅听着这个毫无诚意的“啊”,一阵气结,面无表情抬头:“”
这个力道,一看祁纠就没被烧昏,认得他是谁。
叶白琅泄了气,收拢手臂,把脸埋进这人滚热的颈窝。
祁纠忍不住笑了:“还我吧。”
叶白琅怔了下:“什么?”
“我家小狼崽。”祁纠问,“是不是跑丢了?饿肚子没有,什么时候回家?”
叶白琅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仓促闭了下眼睛。
他用力闭上眼睛,把硌涩的滚烫拦回去:“没有。”
他说了谎,当场就漏了馅,中午下午都没吃饭的肚子造反,当着祁纠的面,叫得响到不行。
祁纠没戳穿,变出颗奶糖,放在他手心。
叶白琅慢慢剥开那颗奶糖,搁进嘴里咬了一下,浓郁奶香充斥口腔,饥饿感变得更明显。
“等我睡着。”祁纠拍拍他的肩,“就去吃饭。”
叶白琅攥着糖纸,低声指控:“是圈套。”
设圈套的人笑了:“是。”
捉住一只特别好捉的小白狼。
祁纠给他设圈套,还轻轻摸他的脖颈。
那只手的力道和平时一样,掌心烫且干燥,但刚从外面回家,指尖还是缓不过来的冰冷。
叶白琅抱住那只手,藏在怀里,低头一下一下呵着气,给他揉搓手指。
真这样就好了。
他做个什么改造手术,变得更乖,更听话,更会照顾祁纠,对祁纠好。
更不给祁纠添麻烦。
“不用吃饭。”叶白琅说,“升级过,喝西北风就饱,现在和你说话的是叶黑琅。”
这种机会难得一遇,系统狂笑着录音,备份了完整版,一口气全发给祁纠。
祁纠挺沉稳:“那不行。”
祁纠说:“我要我的小狼崽。”
叶白琅怔了下,他抬起头,迎上琥珀色的眼睛。
祁纠看着他,气色可见的不好,脸色霜白,眼睛里还是笑的。
祁纠轻声说:“刚刚好。”
暖和过来的手,慢慢揉他的头发,掌心力道稳稳当当,像是安抚。
又像某种很笃定的、没必要做过多探讨的结论。
祁纠有这个本事,被这个人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忍不住深信不疑。
“这样。”祁纠说,“刚刚好。”
祁纠说:“我有一只很好的小白狼。”
叶白琅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喘气,是不是动弹过,他的喉咙动了下,看着祁纠的眼睛。
祁纠说:“我很喜欢他。”
祁纠并没和他聊太久。
哪怕什么都不知道,叶白琅也能看得出,这个人的体力条跟精力条都已经空了,急需休息。
急需休息的人该吃饭、该睡觉,祁纠没胃口,不太想吃东西,至少该躺下睡觉。
叶白琅等了一会儿,估计着退烧药已经到了胃里,就控制着力道,一点一点扶祁纠躺下,用手遮住祁纠的眼睛。
这人居然不配合,还在他掌心眨眼:“小白”
“在,在。”叶白琅快烫熟了,对着故意逗他的人磨牙,“我回家了你的小白狼,你的。”
叶白琅虚张声势地催他:“快睡觉。”
祁纠轻声笑,又眨了下眼睛。
睫毛扫过,像是掀动微弱的气流,连锁反应,又带起细微酥痒。
叶白琅的手指蜷了下,飞快收回,钻进铺好的被子里。
他一声也不吭,伸手抱住祁纠。
祁纠笑了笑。
叶白琅眼底莫名不舒服,用力闭了下眼睛,还不太成功,就借着被子的遮掩,快速蹭了两下。
他抱着祁纠,手上的力道很小心,一点一点摸着祁纠的肩膀,尝试着按摩。
可能是有点效果,没过几分钟,身旁的呼吸就变得轻缓均匀。
也可能是祁纠的确太累,身上太不舒服。
叶白琅又等了一会儿,确认祁纠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爬起来,蜷着腿,手撑在枕头旁。
他低着头,看着祁纠的眉宇,过了好一会儿,屏息凝神去碰。
没碰着。
还没来得及碰着,祁纠那句“我很喜欢他”就后返劲一样,不由分说地横冲直撞上来。
叶白琅好像刚刚来得及仔细想这句话。
祁纠也喜欢他。
祁纠也喜欢他。
叶白琅愣愣坐了半个小时。
他往窗外看,发现外面并没放烟花。
窗帘的缝隙里,夜色已经浓深,今晚的天气不算好,没什么星星,有一点稀薄的月色。
很平常的一个晚上。
不是臆想,不是做梦。
叶白琅活动了下发僵的身体,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
穷尽补习了这么多天的语文素养,把这句话可能有的歧义分析到头,大概也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人到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各有各的反应,各有各的习惯。
至少叶白琅的习惯不算太离谱。
他爬下床,不由自主地直奔洗手间,抄起拖把,把整屋的地全拖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在家里绕了几圈,把能擦的地方都过水擦一遍、干抹布过一遍等到每样东西都锃亮,试图爬出去擦玻璃的时候,叶白琅才稍微有点冷静。
可能也不只是因为这种大半夜,不适合绑根安全绳爬出去擦玻璃。
更因为窗户里映出祁纠的影子。
叶白琅抓着抹布,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披了件外套、靠着门框的祁纠。
“没听见动静。”祁纠像是知道他想什么,笑了笑,嗓子有点哑,“不是吵醒的好香。”
叶白琅后知后觉,低头看灶台。
不知道这这么个习惯算不算优点每次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他的身体和手,至少都是自动听话的。
祁纠让吃饭,叶白琅在收拾屋子的空档,就下意识煮了袋泡面。
冰箱里还有点剩下的食材,他也没细看,一股脑倒下去,敲了个鸡蛋,让锅自己想办法。
煮出来居然很热闹,几种口味碰撞出挺神奇的反应,绿油油的菜叶、火候刚好的溏心蛋,切片的午餐肉和肘子肉在浓郁的汤底里转圈圈。
确实挺香,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叶白琅扔下抹布,飞速把手洗干净,过去扶着祁纠坐下:“泡面没营养。”
“就一次。”祁纠跟他商量,“分我几口。”
祁纠捏捏他的脖颈:“答应一回?”
叶白琅怎么会不答应。
他抱着祁纠的肩膀,往祁纠身后塞了个靠垫,就快步去拿碗筷。
叶白琅往窗外看了看。
这是个没什么人会在意的晚上。
没什么好景色,天气一般,又没有星星,月亮又暗,外面风又大。
他们坐在厨房里,懒得做饭,所以一起吃泡面。
一锅泡面两个人吃,原则上其实不太够,但新加入的食材有点丰富,加起来就刚好。
祁纠吃得不快也不多,端着常用的小白瓷碗,靠在椅子里,喝一点热腾腾的汤,听小狼崽绞尽脑汁,讲自己“每次一发烧吃方便面就秒好”的秘籍。
叶白琅从不擅长讲故事,讲得额头冒汗。
故事磕磕巴巴、半点不生动,但迎上微微弯着的琥珀色眼睛,发现祁纠耐心在听,就又有说下去的底气。
“吃饱了出汗。”叶白琅说,捉住祁纠的胳膊,“出汗,睡觉,然后就好了。”
祁纠认真领悟秘籍:“一会儿就去睡觉。”
叶白琅看着他,依旧有点苍白的脸上,突然飞快地笑了下,又立刻低头。
笑一下都害羞的小狼崽,快把脸埋在碗里,耳朵尖通红,拿筷子扒拉着晾到不烫的面,大口往嘴里塞。
祁纠给他夹了颗青菜。
叶白琅不喜欢青菜,但青菜是祁纠夹过来的,筷子顿了下,就乖乖夹起来,一点一点吃下去。
祁纠找了个不要的瓶盖,拿湿巾擦干净,给他颁了个吃青菜奖。
叶白琅把瓶盖在口袋里揣好。
他依旧低着头,这个高度刚好,适合祁纠揉他的头发。
祁纠也喜欢他。
叶白琅大口吃面。
泡面好吃,从未有过的香。
厨房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里面有一层水汽,模糊朦胧。
到年末了,叶白琅偷偷算,今年过年早,各个学校的期末考试也早,一月份就放寒假。
买点喜庆的窗花回来贴,再买点鞭炮。
他想放个二踢脚。
不知道是不是方便面的功劳,第二天,祁纠的确退了烧。
只要祁纠不生病,身体舒服,日子就过得又顺又飞快。
至少叶白琅百分百这么觉得。
祁纠没再去打工,很配合地在家休养,身体看起来有起色,至少没再总是发烧,气色也有恢复这就是最好的事。
至于新学校那边,整体氛围不差,一群很规矩的学生争分夺秒地埋头苦读,不要说上课,就连打了下课铃,班里也几乎没什么人动弹。
高三的转学生的确罕见,叶白琅第一天进班级的时候,多接收到了好奇的注视,但没过两天,就恢复正常。
倒不是人情淡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转学的时间节点有那么点特殊高三的上半学期快要过完,期末考试在即。
在这个阶段,对绝大部分学生来说,大概整个世界都找不出来几件事,还能比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重要了。
“挺好,你家小狼崽状态不错。”
系统潜伏在教室窗外,举着望远镜,给祁纠转播叶白琅的新学校日常:“就是还有点戒断反应。”
戒断手机。
或者说戒断“每天24小时随身带着手机,给祁纠发八百条消息,从监督吃饭到监督休息,再到不准偷偷去打工,不准劳累,不准擅自做家务,等叶白琅同学回家扫地拖地擦玻璃”。
这件事叶白琅不是没抗拒过,但新学校的校规严格,学生不给带手机,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用。叶白琅还不能适应这种状态,头几天最严重,连焦虑烦躁的症状都有些反复。
他本来就孤僻,从不和任何人交流。因为不知道祁纠的情况心烦意乱,阴郁又压不住地冒头,班里的其他学生都有点打怵。
当然,凡是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
开头的那几天过去,这种症状就有了明显的缓解。
叶白琅不再摸不到手机就烦躁,也不再过度焦虑,脑子里塞满了祁纠身体不好的各种可能性。
倒不是叶白琅自我调节能力强大,能用区区几天的时间戒断手机,缓和跟其他同学的关系。
单纯是因为祁纠太闲,结合买回来的练习册,顺手给他整理出了五十套全科试卷。
“第五套。”
系统实时转播:“现在一点也不焦虑看起来想把卷子吃了。”
祁纠按着额头,轻轻笑了一声。
系统留下摄像头,从新学校的教学楼回到校门口,变回祁纠手里的伞,挡住雨夹雪:“真冷。”
祁纠早有准备,翻了翻,给雨伞也贴了个暖宝宝。
系统立刻满血复活:“对了,停药要不要紧?”
“一段时间不要紧。”祁纠咨询过医生,“进展没那么快。”
第二阶段的疗程,祁纠出现的身体反应有点严重。
除了发烧不退,血色素跟凝血也不太好。贫血的症状明显,随便磕磕碰碰就淤青出血,差一点就被眼尖的小狼崽发现。
医生的建议也是先停药,等年后再说,这种情况其实住院更稳妥。
系统想了一会儿:“也是。”
按照原本的剧情,闻栈都不知道肿瘤的存在,大学四年也只不过是头晕头痛、偶尔手抖和无缘无故摔跤。
闻栈花天酒地,不把这些当回事,活得跟没事人一样,没出过什么更大的问题。
不能把病情拖到治无可治的地步,他们当然不能拖上四年,但一两年内,只要能把病灶解决掉,就来得及。
况且,就算小狼崽盯得再紧,祁纠这段时间也并不完全清闲。
再水的专业,也是有期末要忙的。
比起糊弄糊弄就能过关的考试,稍微麻烦一点的,还是交艺术鉴赏作业,进学校的期末展览。
要等老师打分,如果评上了优秀作品,还得再去学校,讲一讲创作的主题、灵感来源、象征意义。